尹莫幽這纔想起將手裡的細麻繩收起，廖幕城卻倏然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尹莫幽嚇得頓時提了口氣，而後扭頭瞧了眼身後，見車簾子搭在她背上，正擋着公堂大門方向處，這才把提着的那口氣給鬆了。
“別鬧！”尹莫幽張口無聲地跟他比劃口型。
這廝胡鬧也不分場合！
尹莫幽惱着卻忘了自己剛纔讓人家受了多大的委屈。
廖幕城非但不鬆開，反而壞壞地捏了捏她的手，諦視着她的那目光似惱似笑，帶着絲咬牙切齒的無奈與曖昧，聽他耳語：
“聽聞莫雨訥有些特別的嗜好，比如偏愛女子穿着戲服，扮成戲文裡的崔鶯鶯王昭君之類的美人兒與他行房，竊以爲此癖甚雅緻，不如夜裡我們倆也試一試？
就演小桃紅服侍莫雨訥那段兒，你意下如何？”
她既把他當小桃紅模擬復原被殺的情形，那不妨回去了繼續模擬得更像些。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說話時氣息浮到她的臉頰，聽來別有一番撓人心尖尖的奇妙滋味。
尹莫幽既然篤定沒有人看得到二人的互動，就也不慌了，聞言只是挑了挑眉，面色甚溫順：“你演莫雨訥？”
廖幕城本以爲她會拂袖而去，或者嬌嗔地罵他兩句，沒成想她如此善解人意，那眸底霎時生出歡喜神色，映亮了尹莫幽的眼，聽他說道：“娘子如此問，便是有此興致？”
尹莫幽十分配合地點頭：“是，我如此問是想提醒你一個事實——莫雨訥陽虛，估計類似於不舉！那狀態你當真能演？”
廖幕城俊逸的面孔聽得隱隱有些扭曲：“……”
“不如你演小桃紅吧。”尹莫幽看着廖幕城微微扭曲帶着糾結的臉，十分滿意地欣賞了一眼，手指勾起他的下巴，“你夠美，演小桃紅更合適。”
公堂內外，到處是人。
兩人避在車裡，衆目睽睽之下偷偷地說着旁人聽不得的情話，別有一番刺激的惡趣味。
尹莫幽說完此話就退到了簾外，靜等廖幕城出來。
剛退出來，尹莫幽便一愣。
但見廖清遠一臉詭異之色地瞅着她，目露震驚，失態的樣子竟忘記掩飾，這這這——廖幕城與這小子有一腿的傳言竟然是真的！廖幕城喜歡男子的事竟然是真的！
廖清遠站在公堂外的臺階上，馬車離臺階約有十步之距，以他的功力耳力，這模樣顯然聽到了不少。
尹莫幽面不改色，十分坦然地與他對望了一眼；廖幕城從馬車裡出來，也望了廖清遠一眼，似乎在警告他多事。
廖清遠微微垂了眸，不知爲何，他心裡竟然十分的舒服，驚才絕豔讓所有皇子都嫉恨不已的廖幕城當真確鑿是個兔兒爺，這這這真是他得知的最好的消息了，今兒這番罪果然不白受，收穫大矣！
尹莫幽等廖幕城出了馬車，自己又鑽進了馬車裡，廖幕城也沒回大堂，只順手爲她打着車簾子，但願她能找到小桃紅留下的
證據。
她跪伏在車窗邊，在廖幕城方纔被襲擊後借力之處細細地搜尋。
小桃紅的胳膊肯定沒有廖幕城長，她往窗邊縮小了搜索範圍。
車內地面鋪着錦墊，墊子下面是一層木板，錦墊軟滑難抓，廖幕城方纔本能地把手摸到了錦墊下面抓着木板，於是尹莫幽便掀了錦墊，細看木板。
天色雖暗，尹莫幽貼得近，細看之下發現右邊的木板上赫然有兩條深深的抓痕！
那抓痕左右都有，細看可以看出一邊各五道，只是那兩道格外深些罷了，這與小桃紅的右手中指和無名指的指甲斷裂情況吻合！
這就是小桃紅在罪案現場留下的證據！
尹莫幽直起身，長舒出一口氣，轉身便要出去，這一轉身，卻只聽咕咚一聲，好像腳尖不小心碰倒了什麼。
她轉頭一看，見是踢倒了角落裡正焚着的香爐，爐灰尚未燃着東西，卻連帶着撞倒了裡面的花瓶。
那花瓶內插着修剪得精緻的一簇桂花，此時桂花掉落出來，枝葉似乎帶着一樣東西從花瓶裡掉了出來，水也淌出，正好澆透了那香爐灑出來的爐灰。
尹莫幽拾起，但覺撲鼻幽香，細看來那東西長短粗細如小指，深灰色，這東西她有，也認得，據說是烏暘國的貢品。
某年過年時，太皇太后曾賞賜給祖母一盒，祖母曾給她與尹倩兒各一支。
尹莫幽將那黛筆一收便下了馬車，走入大堂內。
莫家的人早等得急不可耐。
莫太尉兜頭便問：“李將軍在馬車裡翻看許久，瞧出了什麼，不妨一說；
不過，有一事本官需提醒李將軍，本官雖然是武職，不通曉刑獄之事，卻也知道人證物證俱全才能服人；
若是僅憑個下人的一面之詞，休想誣衊莫府任何一人！”
“本將軍也想提醒莫大人一句，誣衊二字，不要說的太早，你要的證據會看到的。”尹莫幽冷冷回擊，轉而問那車伕道，“你事後換過了車裡的墊子等物？”
“是，換過，因公子的隨使大人說車裡死過人晦氣，要小的把車裡的一應用具都換了，還燃上香料，祛除血腥氣。”
“那換下來的東西放哪裡了？”
“收在外城那間宅子的雜物間裡。”車伕道，“本來要燒，可那些錦墊太大，裡面塞的又都是棉絮，怕拿廚房燒煙氣大走水，或者引起公子注意，可放外頭燒又因下雨，索性就鎖在雜物間裡，鑰匙隨使大人拿着，說等風聲過去了，回頭再派個人過來把東西燒了。”
那隨使在莫雨訥被綁來公堂時就被一起帶來了，拍馬屁被莫雨訥踹了兩腳，心口還疼着，一聽這話幾乎嚇得小心肝兒都碎掉了。
但他還沒怒罵出聲，尹莫幽便到他面前，俯身在他腰間一摸，就提出一串鑰匙來。
柏然哀嘆，此女到底有無女子的自覺？怎麼那手摸男子摸得那麼坦然！他不覺站直了身子，偷偷瞧着主子的神色。
但見尚站在公堂外邊的廖幕城，瞧見尹莫幽那無比熟練的一摸，竟然眸中的光彩含着笑意，在他尚未瞧清楚，廖幕城的眼皮子就一垂，勾起的脣角告訴柏然，主子覺得尹莫幽這摸鑰匙的手法十分精妙——嗯，好手法！
好手法，柏然也有此感——但那是建立在尹莫幽不是主子女人的基礎上。
尹莫幽將鑰匙遞給近處的一個衙差，爲防那衙差半路做手腳，同時吩咐李鐵書帶着一隊人一起跟去那說宅院搜。
兩邊的人馬走後，尹莫幽繼續問車伕：“昨夜下雨，你除了錦墊沒燒，還有一樣東西沒換，記得麼？”
車伕一愣，一時想不起來。
尹莫幽提醒他，“那瓶桂花。”
車伕又愣片刻，連忙點頭：“沒錯！昨夜下雨，大半夜的誰爬樹上摘花去？再說這些插花的事兒都是丫頭們乾的，小的不會修剪，瞧那束桂花還好好的就沒換。”
尹莫幽聞言嘆息：“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露！”說完，她把手一舉，但見那指尖上捏着一支灰黑色的小東西。
“我方纔從那個花瓶裡找到此物！
聽聞莫雨訥偏愛女子穿着戲服扮成戲文裡的人與他行房，小桃紅身上帶着化妝之物，應是到了他屋裡後，當着他的面兒梳妝的；
你殺她時，她掙扎激烈，抓破了窗旁錦墊下的木板，那抓痕尤以她左手的中間兩道爲重，正好對應她屍體上右手中指和無名指指甲上的裂痕，而這描畫眉毛的黑黛，應該是她在掙扎時甩出去的，剛好落進了花瓶裡！”
昨夜下雨，錦墊沒燒，花兒未換，似乎連老天都在幫小桃紅雪冤屈。
公堂裡一時無聲，人人盯着尹莫幽手上的黛筆，尹莫幽看向莫老夫人，問：“天理昭彰，鐵證如山，老夫人可有話說？”
老太太還真有話說：“此黑黛眉筆乃我明月王朝屬國烏暘國進貢的神魚煙黛，一般人都得不到，那下賤的戲子怎配用，故而此物並非證物！”
尹莫幽看向宇青，烏暘國事他最熟悉。
宇青瞧了後頷首道：“不錯，是神魚煙黛，烏暘國久居海島，以捕魚爲生，深海有一種幾乎絕跡的魚兒，長約三寸，遍體烏黑，體帶異香，有養眉生眉之神效，此黛以神魚爲主料、加以秘料，用煙燻調製而成，用時只需蘸水，女子用之，秀眉翠峰，靈秀出塵，宛如自生，故稱之爲神魚煙黛。”
宇青望着尹莫幽手中的神魚煙黛，笑容清淺，意態遙若青山。
他大抵是見了此物，生出思念故國之感。
宇青與廖幕城同年，六歲被烏暘國送來明月王朝爲質，如今已過一十五年。
尹莫幽見宇青想念故國，自己也不由失了神，回想起前世，她也曾有一支特殊的神魚煙黛，那是孃親白氏留給她唯一的一件被她貼身藏着的珍貴之物，想及遠在千里之外的懷孕的孃親，若非這案子拖着，她應該會跟着這羣赴京城受封的將士一起趕往青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