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三四百戶人家的村落,鄉野村落的形成最初大多是自然隨意的,缺乏京城那般街巷規劃的長遠目光,街巷狹窄,進村出村的路口就兩條,一眼便能記住。
尹莫幽畫好圖紙之後,就瞧着李鐵書道:
“你擅奇謀,說說你的看法。”
李鐵書一愣,她又怎知他知兵法。
“都什麼時候了,收起你那書生式的客套,實話實說。”白總督知道李鐵書有一把子力氣,做事精細嚴謹,聽尹莫幽說他擅奇謀,心底倒是有些意外。
李鐵書立馬嚥下即將涌出口的客套,說道:
“反賊的瞭望哨清楚地知道我們共有五個人進了村,傳令官突圍出去,我們還剩四人;
反賊不知我們底細,加上人又少,必定會輕敵,故而派來查看的第一撥來村中的人,數目絕不會超過四十,且會大刺刺地從村口直奔而入;
我與大壯不會騎馬,但力氣大,可以負責在村口設絆馬索,絆倒一批,就快速地殺一批,鐵蛋力氣小且單薄,但勝在身形靈活,可以幫我們襲擊顧不到的突如其來的敵人,此處只有總督一人會騎馬,但還得請您老棄馬戰,與我們一起動手!”
白總督頷首,他覺得這小子句句說到點子上,自然沒意見,大夥兒一同在馬下殺敵,正可相互照應,此地街巷窄小,並不適合馬戰!
尹莫幽也贊成,她並不懂佈陣對敵的兵法,李鐵書分析的沒錯,反賊定然瞧不上他們區區四人,輕敵心態會讓他們第一批來村的人絕對不多,且會大搖大擺選擇直走村口而入,絕不會考慮其他路徑進村,故而不必擔心雙面夾擊、腹背受敵的情況。
“殺了首批反賊,之後我們還要動手將戰馬殺了!”
“殺戰馬?”白總督擰了眉頭,這些戰馬體壯神駿,充做軍用再好不過,殺了實在不捨得!
“必須殺!”李鐵書拱手,直視白總督,一掃曾經溫雅的儀態,目含鋒芒,擡手在那地圖上一點村口的路,“這些人若仍舊一去不回,反賊定怒,再派人來,不會少於兩三百人;
仗着數十倍多於我們的兵力,他們依舊會氣勢洶洶地由村口直入,但兩三百騎兵已非我們區區四人能應付得了,必須殺馬堵路,截斷他們的隊伍,製造讓我們掩殺反賊的時機!
此村村小路窄,四十反賊,四十戰馬,足夠堵住村路;
好在村外有圍牆相繞,堵住路反賊進不得村,他們定會從此處進!”李鐵書指了村外的土牆,那繞了大半村子的土牆來時他們都見過,黃土堆成的,牆身矮,還塌了幾個缺口,易策馬躍入。
“此處宜設伏,待敵人慌亂,再用火攻!潑油點火,火馬衝陣,制敵戰馬,使陷於火海,兩三百騎不難對付!”
李鐵書說完,豪氣地一拍桌上地圖,望一眼其他三人,油燈螢火照着他焚燒似的晶然的眸,其中似有刀光火海,戰未起,似已聞戰馬長嘶,已觀炎炎火海。
“好!好!小子你行啊!”白總督一拍李鐵書肩膀,方
才還有些心疼那些戰馬,此刻眼中只剩喜悅。
戰馬的衝力太強悍,自古騎兵對步兵作戰,簡直就不是戰爭,而是屠殺。
兩三百步兵對上同等數目的騎兵,只有被踩死踐踏的命運,何況他們僅僅四人?想取勝,爭取活命機會,唯有靠戰術。
不得不說,李鐵書確實有奇謀,對敵心態摸得很到位!
白宗唐雖然也圍剿過幾次反賊,可那是以絕對優勢的兵力來對付人數極少的反賊,且他只是隨行,並無指揮權,如今顛倒掉了個個兒,變成自己弱小,敵人強大了,這場仗即便讓他來領着打,一時間還真不會想出這麼完善的計策。
白總督的誇獎,讓李鐵書露出感慨的苦笑,他一直隱藏於心的志向是那縱橫天下、捭闔四國的大軍師,渴望站在那廟堂高處,建不世偉業,只是出身微賤、命途多舛,抱負尚且未施,竟就遇此絕境般的困境。
或許,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運用胸中謀略。
無妨!若能守得這一村百姓的性命,倒也不負來這世上走着一遭!
“這一撥人若再被我等折殺,反賊就不會再隨意派人進村;
以在下猜測,他們也會用火攻;
火油,火箭,對方儲備充足,屆時村中將成一片火海!
村中多土房,火攻倒不見得會燒到人,但卻可生亂;此時村內已被反賊燒成一片火海,外邊的人馬自然無法進來,反賊只能再從村口進入;
馬進不得村,他們這回自然不會再有馬來,但人數目會很多,最少五六百;
我等此時只有換上屋中反賊身上的衣衫,混在人羣中出冷刀偷襲;
此法人多時能夠奏效,但總會被反賊發現,那時候——就只能硬碰硬地拼命了。”李鐵書一聲長嘆,到時候能夠利用的天時地利人和,他不知道能不能借得到,目前他能制定的戰術就這些。
如果一切順利,這第三撥人進村時就該到清晨了。
夜裡來的那兩撥反賊,他們的戰術得當,若能配合默契,應該有驚無險,不會太累;
真正對他們生命產生威脅的戰鬥,是從清晨開始,那時候就沒有戰術,只有殊死搏鬥!兩天一夜,能否守着村子,活着等到援軍,他們能做的是盡人事,其餘的就只有聽天命了!
李鐵書制定的戰術衆人都贊成,便將幾名反賊的繩子解開,衣服扒下來,又將他們重新綁上。
他們並沒急着換上反賊的衣裳,因爲他們畢竟人少,埋伏村口、村牆兩處兩戰,若有漏網的反賊逃回寨中報信,若此時穿了反賊的衣裳,再次支援的反賊進村,看到村內的他們就太顯眼了,那時候,估計就沒有機會混入反賊中放冷刀了。
計策已定,四人就這麼一人提着一把反賊的刀出了門。
剛到村口,便聽得夜色裡有隆隆馬蹄聲奔騰而來——馬蹄碾破寂靜,村前月色都開始黯淡,樹影搖碎了那瘋狂暴虐的人影馬影,在村路上由遠而近幽暗詭異猙獰。
爲首的反賊臉上是猙獰的惡色,一隻眼罩着眼罩,剩下的另一隻眼目光森寒,只見他一馬當先,疾馳在前,馬匹尚未進村,他手中的刀已高高舉起,映着月光,更添冷寒。
一個時辰前,他們的人來了牛家村;一柱香前,一人從村中快馬馳出,騎的是他們的馬,馬上卻不是他們的人。
那小子直往崖州城方向逃去,他們的人去追,僅僅追出三里路,就死了三十多個兄弟,每批追去的都有去無回,詭異的是連瞭望哨的人拿着能夠夜視的千里鏡都沒瞧見他使的是什麼兵器,見過他兵器的都死了,可驗看屍體,卻仍然無法辨認出他用得是何兵器!
寨中已另外派了數百弓箭手與精銳騎兵去追。
他們這隊人馬,則被派來村中探查情況,拿人。
村中尚有四人,身手不知,估計瞧出破綻,沒中蒙汗藥,逃出去的那小子身手還那般詭異,想必這剩下的四個人也不會是泛泛之輩。
但那又如何?
區區四個人,他們的人數可有整整五十,十對一都不止!
何況,他們還有戰馬,這意味這什麼?
意味着那些人運氣好時,估計會被他們踩踏而死;運氣不好時,會被他們捉住整的半死,再弄回去交差,那時候,要乾脆的死估計都不可能。
四個人,呵呵,在他眼裡,不過是四隻螻蟻!
反賊頭目兇殘一笑,獨眼猙獰,村口已然在望,只見他手中長刀劃了個圈,後頭跟着的人齊望那刀,見幽幽寒光映着人眼,對着長空,橫劈而下!
這是屠戮的信號!
這是衝鋒的無聲號角,立時就激起一雙雙眼裡的殘忍嗜殺與興奮來,血未起,血色已染紅反賊的眼。
“殺!”
馬蹄聲喊殺聲霎時間就驚了老村,村民們嚇得戰戰兢兢地瑟縮屋內,黑暗中瞪着驚恐的眼睛,等待着那幾乎無法避開的噩運。
那如同驟雨狂風一般的馬蹄聲,忽然在村口變得雜亂起來,只聽得戰馬哀哀嘶鳴,人聲暴虐,喝罵聲掩飾不住心底的惶恐,還有些“噗通噗通”的沉悶聲,似人墮馬,似馬墮坑,若一首壯闊的戰歌。
村口在反賊馳入的瞬間,就呈現一片亂象。
地上忽起的絆馬繩,那爲首的獨眼反賊被絆倒,尚未瞧清爲何,後頭緊隨而來的同夥,來不及拉繮的狂馬飛蹄便踏上了他的頭,夜色裡那腦殼子如破開的瓜,血肉、腦漿,飛潑一地,瞬間就又被身後倒下的人與戰馬覆蓋。
長刀映着月色,倏然飛落,快如切菜,地上瞬間就鋪濺起一層血紅。
老樹突然現身而出的人,後方忽然衝出的馬,頭頂颯然冰冷的長刀——血濺樹梢,村頭土路染成血泥。
戰馬揚蹄長嘶,馬上反賊勒繮、呼喝、舉刀,稍一眨眼,便有一顆人頭落地。
腔子裡的血飛濺數尺,染紅了月色,驚了身邊馬上的人,驚住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砍下馬;掉落馬下的,尚未擡頭,頭頂便有長刀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