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國公訓孫子之聲隔着書房門窗院子,聽不真切,但那聲鞭響卻如晴天炸雷,尹莫幽的心揪着,磨牙暗道:“老頭子,真下得去手!”離開的腳步越發快了。
啪!
書房裡又有一聲鞭響,廖幕城背上再添血痕。
“這一鞭,替你父親打的!你父親當年戰死沙場,你可記得他爲何願意丟了性命也不願讓出一片邊土!”
啪!
鞭落皮肉綻,血痕蓋了那玉骨雪肌一般的背。
“這一鞭,是爺爺打的!要你記着,國公府這些年所行之事皆是爲何,就爲了讓你這根獨苗能活下去,能傳宗接代!”
三鞭,廖幕城一聲不吭,老國公卻累得呼哧呼哧喘氣。
“這些年來你不僅忘了家門榮辱!還忘記了爲人子孫的本分,祖父今日便打醒你!”老國公執鞭指着廖幕城,不去看他背上那觸目驚心的鮮血淋漓。
“孫兒沒錯。”廖幕城擡頭道,“人多不過活一世,我如何活,我喜歡男人還是女人,都是我的事;你要續香火,乾脆自己領養一個,或者你自己再生一個,我真的不介意多一個小叔!
爲什麼自己都不想做的事,偏偏要我做!
“你!”老國公聽得他越說越荒唐,氣得直哆嗦,鞭子舉起便落。
廖幕城不閃不避,開口道:“苟利國家,禍福不避,祖父可還記得這八字?”廖幕城擡頭問。
老國公怔住,舉起的鞭子僵在半空,廖家子孫哪有不記得此八字的?
廖幕城望着老國公,眉宇間一派坦蕩純粹:“此乃祖宗所言,廖家的家訓!孫兒沒記錯的話,其中似乎沒有‘家門榮辱’、更沒有‘傳宗接代’這八個字。”
“邊關逍遙自在,殺敵殺得痛快!這些年孫兒就喜歡戰場那地兒,我不願長侍奉在祖父身側,圖的是我自己的自在,此乃孫兒不孝,祖父要罰,我就受了!
但這十年孫兒不曾辱沒過廖家的家風,對得起家國,對得起祖宗!
這樣的日子難道爺爺活得爽快嗎?
從祖爺讓出了那個位置開始,廖氏家族中咱們這一支香火就處於一個無比尷尬的地位,非得勉強地延續下去,也不過是多出一個如我這般的可憐可笑的怪胎,何必再讓一個無辜的小生命,來到這殘忍的世界裡謀求生存呢?
遂了我的願吧,求你了爺爺,唯獨如此,我們爺兒倆夜裡才能舒舒服服睡覺,安度餘生;
我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喜歡的,無論男女,這輩子我就認定她了!
還有一事祖父也忘了,先祖與龍威帝兄弟並肩打下明月王朝的錦繡江山,起初他們也都是村野之人,鄉野匹夫未必無才,孫兒倒覺得,鄉野出高人。”
老國公聽他把話說到此處,眼裡的淚水滴落在地上的陶磚上,手裡的鞭子忽然啪地一聲就落了地,他緩緩地轉身,老淚縱橫,木然地開了書房的門。
福伯自從尹莫幽
離開後,就一直候在外邊,聽得聲音,慌忙過去攙扶住他。
“給他的背療傷,扶我去祠堂,我——想祖宗他們了。”
福伯一揮手,早就等在一邊的郎中一撥兒跟着老國公去祠堂,一撥兒入了書房照顧廖幕城,廖幕城面無表情地起身,說了聲:“你們都去照顧爺爺,別管我。”
他那氣場極其壓抑冰寒,嚇得那幾個郎中立馬轉身,呼啦啦就都朝遠處的那羣人走去。
廖幕城心底爲自己無奈隱瞞爺爺內疚萬分,他與尹莫幽彼此信任,她今夜那模樣就是配合着他做戲而已,自然不需要他去安撫,那麼,今夜,就讓他好好地陪着爺爺好了。
是夜,老國公在祠堂內枯坐一夜,據說那蒼涼的哭聲,讓府內的人都跟着落淚。
廖幕城跪在祠堂外邊陪了一夜,就那麼裸着背脊,如老僧入定。
第二天凌晨,宵禁解除後,尹莫幽悄無聲息地帶着在國公府居住的青州軍將士出了府,投奔了內城的一家有大院子的客棧。
廖幕城得了柏然的消息,也不曾動一下,心底道,若非昨夜事發時宵禁了,說不定尹莫幽連夜就會帶人走,這小妮子,昨夜那小模樣真可愛。
好吧,既然做戲,自然功夫要下到,不然爺爺這番苦就白受了,廖幕城安心地陪跪。
茶樓酒肆開張後,只聽得閒話飛滿天。
國公府昨日榮耀無比,廖幕城被陛下冊封爲安國侯,帶着威武的青州軍將士誇耀長街,金殿受封,令人豔羨不已,這個男人活得多滋潤,他無比鮮活地代表着也擁有着所有男子嚮往的一切,令無數英雄男兒仰望。
可是,一夜之間,他來了個形象大轉彎,竟然性喜雌伏,還用計把擅長破案的小李將軍,誘入府邸,強行歡好,事後被老國公施行家法,依然毫不悔悟。
一時間滿京城都在感嘆,這世道怎麼了?
莫家的嫡孫因爲一個戲子,害得孃親被關家廟,祖母癱瘓在牀;廖家這個更絕,乾脆就直接喜歡男人了,還是那樣一個長得毫不起眼,脾氣壞得不得了,還喜歡與屍體打交道的小男人——可是,疑問產生了——那麼一個小男人,如何讓英武的世子大將軍安國侯廖幕城雌伏呢?
答案確鑿無疑,有人清楚地看到他身上到處都是那個之後的痕跡——證明前一天那藥香靡靡的夜裡,他倆確實同房共榻了。
輿論的風向怪異:沒有人同情那個無辜地被廖幕城荼毒了的年輕少年,反倒都覺得她見了天大的便宜,嘆息廖幕城因爲一支狗尾巴草放棄了整個美女的森林。
廖幕城的樣貌、才華地位,本來就夠吸引人的,此次被封安國侯,多大的榮耀啊,前夜不知道多少爲他歡喜的少女,幻想着做侯爺夫人的、滿京城的閨閣之內的美女們,過了一夜,就美夢徹底破滅,難過得碎了心!
此時,莫啓府邸聚會的賓客廳內,一片歡聲笑意,聽着這讓人大跌眼球的意外發現,羣情鼓舞,廖家就這一個嫡
孫,再無子息,廖幕城如此荒唐,再榮耀,廖家幾乎可以等同於絕後。
這消息當然是莫府的人放出去的。
原來昨夜,莫啓咽不下那口被尹莫幽捉弄的惡氣,派了殺手前去尹莫幽暫時借住的國公府探查消息,準備先踩踩點,再伺機殺死那該死的尹莫幽。
那殺手潛入了國公府,根據內應的指點,直接就找到了尹莫幽居住的小樓,恰好就看到福伯帶着尹莫幽匆匆去了書房,而後,聽到了能令整個明月王朝震驚的秘聞——廖幕城竟然用卑鄙的手段,強要了那個尚未長成人的聰明絕頂擅長破案的少年將軍。
莫啓聽得大喜,想到那個昨天刺激自己的臭小子被廖幕城給收了,兩人一起成爲醜聞的主角,心裡爽快不已。
一下子就少了兩個讓他瞧着受不了的傢伙,而且,京城豪門大族的視線與興趣立馬就從他家的這憋屈事上移開,去瞧更好的熱鬧了,確實不大笑不足以表示他的美好心情。
當然,尹莫幽再倒黴,她觸怒莫啓尊嚴的事,是不可能到底的,她也不可能好好活着,她住到客棧正好,更方便動手,這下,國公府不可能再護着她!
莫啓大手捋着鬍鬚,仰頭大笑道:
“這下京城裡的年輕人都該鬆口氣了,那些女人再也不用惦記着風華絕代的廖世子、廖大將軍,不,現在是廖侯爺了!哈哈哈!”
衆賓客陪着都笑,頗有些彈冠相慶的模樣。
莫雨訥更是開心不已,這事兒出的真及時,恰好把祖父的視線給吸引過去了,他連受到責備都不曾,得意了那嘴就輕薄,開口接了話道:
“祖父此言差矣!”
衆人聽得他如此說話,不由都收了笑意,轉而瞧他。
他的小叔莫天化一看,暗道壞了壞了,連忙朝他打手勢、使眼色,示意他別在這裡顯示存在感,父親從邊疆回朝,趕得那麼急,都是這小子闖的大禍!
莫天化當然明白,父親沒有訓誡這不成器的敗家子,只是因爲暫時還沒時間顧上,哪知這沒眼力的傢伙一聽風月奇聞,馬上就雙眼放光,開始出風頭了。
莫雨涵一看視線集中到自己身上,當即更加興奮,他當然絲毫緊張感都沒有,他這些日子受的指指點點太多了,早習慣了,今兒終於有人比自己更倒黴,他樂得評價一番,當即得意洋洋地說道:
“想那廖幕城收了李鐵蛋,這倆人那姿容氣度,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誰都看得出李鐵蛋那土坷垃,就是給廖幕城擦屁股都嫌髒,廖幕城與她的傳聞,到底是誰在使壞下藥可說不準,就那奸詐小子的心性來說,她垂涎廖幕城的姿容下藥,更靠譜一下;
再說,京城裡那些大家小姐們會甘心敗給這樣一個小男人?
再說男人,那些此時方確定廖幕城喜南風的同好們,他們中比李鐵蛋姿容好上百倍的人絕對不會少,會不會也藉機一擁而上,去爭做廖幕城的入幕之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