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們剛纔已經吃了這羣猛兵的虧,此時看他們過來堵在面前,不由膽怯。
正怔愣之時,但見那青州軍的兵出手如電,擒手腕、過肩摔、奪下刀、逼敵頸,動作熟練流暢、一氣呵成,公堂內外之人只覺眼前一花,莫府裡的侍衛們已被逼壓在地,腰間佩刀被人所奪,正抵在頸旁,那刀鋒映着半空中的夏日,寒了人的眼。
廖幕城看得目光微沉,這身手不及尹莫幽敏捷熟練,倒是與她同出一門,怪不得她有底氣,敢與外公四人鎮守牛家村。
廖清遠也收了吊兒郎當之態,擡手摸着下巴的胡茬,青州軍平時就是如此練兵的?動作看似毫無章法招式,卻出奇地有效。
“好!”不知誰率先喊了聲好,衙門口便熱鬧了起來,一片誇讚聲。
“軍爺們好身手!”
“怪不得烏暘國鬼子會被打得退避三千里!”
……
百姓的議論聲傳進府衙公堂,莫家顏面掃地。
莫天化臉色陰沉欲雨,此子乃白宗唐親信,面前的這些兵士,只看軍容身手,他都能感覺出那極大的殺傷力,此次南部疆域烏暘國挑釁,率先宣戰,廖塵封竟然不動莫家一兵一卒,都能贏得勝利,此舉深意令他不敢深思。
莫雨訥哪裡有這般頭腦,想也想不到那裡,他只知道自己闖了禍,讓祖母蒙羞受辱,還被當做了殺人兇手,此地乃是公堂,不是自家府內,打傷打死個丫鬟無妨,此事事關莫家的顏面和老夫人的聲譽,他作爲禍患源頭,不可不辯。
當即怒叱車伕道:“你這狗奴才,說殺小桃紅是奉老夫人之命,那不過是一介戲子,就是明着打殺了誰也不能怎麼着,何需命你偷偷摸摸的殺?”
車伕方纔被小桃紅冰冷的面部觸感嚇得魂飛魄散,此時能稍微遠離那屍體,就有死裡逃生之感,心知自己在驚懼之下,開口出賣主子壓根已沒有活路,索性便竹筒倒豆子,乾脆地都招了。
“公子此次在莊子上養病,心裡還惦記着小桃紅,老夫人想把小桃紅打殺了,又怕刺激到公子,傷了祖孫親情,所以才命小的偷偷動手,切莫讓公子知道是府中人所爲。”
老太太聽得渾身發抖,連連急喘:“一派胡言!你這賣主的狗奴才倒是有張利口!”
“哼,車伕之言,絕非胡說。”尹莫幽冷哼一聲,聲音清朗地打斷她的話,“老夫人自以爲此事做得漂亮,毫無破綻?呵呵,那你就高興得太早了,此事在本將軍瞧來,處處是破綻。”
老太太不知尹莫幽此話何意,只盯着她。
尹莫幽颯然從座上起身,走到他們面前,毫不畏懼地盯着她說道:
“破綻之一,你的嫡孫莫雨訥,迷戀小桃紅已到了要納她爲妾的地步,正因此你才動了家法,繼而罰他到城外的莊子上反省,城外離小桃紅的桂花班更近,你爲何不派人盯着他,防止他溜走去見小桃紅?
且他被送到莊子裡真正的原因是你請了江湖郎中來爲他醫治髒病,莊子裡的下人必定看他看得
緊,他怎能輕易的溜出莊子?此乃破綻之一!”
“破綻二,莫太尉掌管京城防務,守城的兵將皆是他的下屬,莫雨訥進城要去桂花班,能不被他們發現?你可能狡辯說他是喬裝進城,但莊子裡的人發現他不見了之後,必定會急報回府,府裡必定能猜得出他去外城是要私會小桃紅的,那麼爲何不派人到桂花園外堵着小桃紅,不讓二人相見?”
“第三個破綻,莫雨訥沒有見到小桃紅,竟夜宿外城的宅子,不回城外莊子,你竟然沒派人去找他,豈非不合常理?
此案分明就是你故意縱之,故意放他私會小桃紅,藉機誘殺小桃紅!”
這話說得萬分清楚,就是沒什麼頭腦的老百姓都能聽出圈套的味道來。
老太太自從入了這大堂,一直都是盛氣凌人、先聲奪人,此刻聽聞此話卻啞巴了似的,一句也反駁不得。
尹莫幽再看向那跪在莫雨訥身邊的隨使,繼續說道:
“莫雨訥身邊的隨使、車伕都聽命於你,他們秉承你的意願,幫着莫雨訥逃出莊子,幫着他私會小桃紅,長隨找藉口攆走桂花園的轎伕,製造車伕送她回桂花園殺人機會;
車伕選擇細繩兒做兇器是因爲細麻繩好藏,團着收於袖中不易被發現,他把小桃紅送進荷花巷裡,就在那輛馬車裡勒死了她!”尹莫幽說着踱步走到門口,擡手一指公堂門口停着的那輛馬車,“這馬車就是——殺人的第一現場!”
只見那馬車四輪雙轅,錦繡華錦,翠頂雕窗,一望就如見到莫家那烈火烹油一般的富貴榮華。
可隨着尹莫幽的手指猛然一指,但見堂風忽然飛撲過去,卷打着錦簾,簾上錦繡如團花齊開、粉蝶翩然,卻給人莫名陰瑟之感。
尹莫幽三兩步出了公堂,跳下臺階,一把掀了那馬車的錦簾,只見車內四壁錦繡整潔,角落焚着香,嫋嫋青眼繞着繁花,中間置着團墊,這樣子一看就知道該換的東西都換過了。
但尹莫幽還是鑽進了馬車裡,翻開錦墊,細細檢查縫隙,希望能找到遺留的證據。
驗屍時,她曾留意小桃紅的指甲,她右手中指和無名指的指甲有裂痕,無斷掉,指甲縫隙裡也沒有殘留的皮肉組織。
那她在被勒住脖子時,手指抓的顯然不是兇手,這點從車伕手上臉上都沒有抓痕便可以證明;那小桃紅抓的是何處?
尹莫幽邊翻找作案痕跡邊想象當時的勒殺場面,小桃紅坐在車裡,要下車時車伕動了手,那車伕能動手的地方無非是兩處——
尹莫幽搜尋着車裡,剛轉了半圈,但覺車內光線一亮,身後的車簾子便被人掀開了。
她回頭望,見廖幕城右手挑着車簾兒,避在挑開的錦簾後衝她慵懶一笑,拿眼神詢問她——幹嘛呢?
“來得正好。”尹莫幽說着鑽出、躍下馬車,對廖幕城說道,“你上去!”
廖幕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依了她。
他鑽進馬車時,尹莫幽回到大堂內把那根作
案的細繮繩拿了出來,順便命李鐵書把那車伕拎到臺階邊站了,主簿也帶着紙筆到廊下等着。
她這才走向馬車,伸手挑簾兒一看,廖幕城已盤膝坐在了車內的團墊上,他穿着慣常的水雲錦的長衫,骨子裡透着一抹懶散矜貴,舉止間雍容天成。
在這對視的瞬間,他對尹莫幽巧笑嫣然,笑容溺人,拿眼神詢問她要做何事。
尹莫幽覺得這人太厚臉皮了,兇案現場都有心事給她丟媚眼,當即刷地一下,就把簾子丟開擋住他的笑臉,轉身繞到車窗邊,敲了兩下窗子。
窗子打開時,尹莫幽竟不在窗外。
廖幕城疑惑地挑了挑眉,就斜傾着身子往外看,說時遲那時快,但見尹莫幽忽然從車身旁閃出來,雙手一伸,手指粗的繮繩便果斷地套在了廖幕城的脖子上!
人羣中發出一陣驚呼聲。
公堂裡的人見此景者皆大驚失色,廖清遠起身越過莫家的人跑到門口瞧熱鬧,宇青看了眼公堂正中橫陳的女屍,彷彿擔心經過女屍身邊會髒了他的衣腳,於是便坐着未動。
柏然也站着沒動,廖清遠擋了公堂外大片光景,他瞥了眼那車窗,目光落在廖幕城那張被繮繩勒懸於車窗外依然雲淡風輕般的臉上,心底喟然嘆息,主子喜歡她到如此地步,被她如此凌虐,也不運功抗拒,也不動怒。
這一勒,尹莫幽當然只是做做樣子,沒使多大氣力。
但廖幕城事先並不知她會有此舉,猝不及防之下重心一失,本能地噗通手腳抓找車內可借力之處。
廖幕城的頭被她的手捏着的繩索勒懸於窗外,尹莫幽透過空隙往左右兩邊看了眼廖幕城借力之處。
看清楚之後便鬆手放開了廖幕城,繞回馬車前探手一掀簾子,說道:“下來吧。”
廖幕城坦然地理了理衣衫,眼神似笑非笑瞪了她,起身便要下車,那頭剛到車簾處,尹莫幽忽然又將那細麻繩朝他脖子上一套,順勢一轉!
廖幕城當即氣得笑了,故意鬆了身上本能抗拒的內力,笑時他已跌坐在馬車裡,順着她那襲擊的力道往車轅的方向歪倒過去。
外邊看到的人又是一陣驚呼。
“不是這兒,人是在車窗那邊被勒死的。”尹莫幽在現場模擬過後便下了結論。
說完她側身問那車伕:“你可是在車窗的位置,如此襲擊勒死了小桃紅?”
那車伕早被自己瞧到的場景嚇呆了,模樣好像見鬼了一般,因爲剛纔的一幕,儼然與他襲擊小桃紅的場景一模一樣,回過神慌不迭地撲倒在地,叩頭連連:
“大人,正是如此,你如此斷案,小的死得心服口服。”
尹莫幽冷冷瞧了他一眼,李鐵書擡手就揪着他又提留回了大堂。
尹莫幽側頭對那主簿說道:“驗屍時,小桃紅頸部的勒痕是喉嚨處痕跡最重,縊溝於頸後呈現八字交叉,就現場的情形,加上車伕的證詞,均符合人在車窗處被勒死的推測,但還需要一點小桃紅留下的證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