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時讓外人介入管家,不啻於引狼入室。
尹莫幽稍微想了想,鄭重其事地說道:
“父親,此事萬萬不可!
雖然我家與二叔家同氣連枝,可畢竟各成一家,讓外人窺視到咱們府內的榮華財富,必然遺患無窮;
試想,咱們家本身子嗣過弱,嫡出就我一個;算上庶出,也就多了倩兒妹妹,這樣單薄可欺的後人,若對方眼紅咱家的產業財富,許多陰謀詭計就會加快步子,我這並不是針對二叔家說的,但真相不明之前,所有的嫌疑人都不能接近咱們府邸的內務!”
尹丞相聽得一愣,想到二弟十分熱情地舉薦兒媳婦給他,他當時只是隱隱覺得不太妥當,並不曾細想,如今聽得尹莫幽說得如此直白,當即認真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半晌點頭道:
“你說得有道理,如此確實不妥,畢竟府內還有三個姨娘,如此未免寒了她們的心,就按你說的辦,讓李氏幫襯着田氏。”
事情說定,今兒白天又有諸多變故,尹丞相心疼女兒,雖然還想與她說說話,卻仍然讓她回去休息了。
尹莫幽回了房,簡單洗漱後就上牀休息,忽然她眼神一凜,看向窗外那微微搖動的樹葉,無風自動,誰來了?
若是心懷惡意之人,自然不會驚動她,如此想必是熟人了。
她屏退馨菊紫芍,說自己要靜靜,讓她們倆在外間休息,自己看看身上的衣服嚴嚴實實地,才放心地坐了拿起一本醫書來看。
時候不大,柏然從窗戶閃入房內。
看到她在對着燈燭看書,當即皺了眉頭:“主子說過不讓你在燈下看書,傷眼,你怎麼不聽?”
尹莫幽對他的指責毫無反應,只是合上書,朝他看去:“何事?”
柏然看自己的話被無視,抿抿脣,嚥下不該說的話,回道:“我這兩天就要去青州,你有何話要捎給大將軍?”
尹莫幽想了想,搖頭。
柏然瞧着這個神色清冷的女子,無語,爲主子廖幕城默哀片刻,說道:“主子說讓你寫封信給他,他想——看看你的字。”
本來廖幕城讓他捎帶的話是告訴尹莫幽“他想她了”。
可這話他當着尹莫幽的面就是說不出口,遲疑了一下,就變成了“看看你的字”這樣的話,他在心底暗暗懊惱,只好祈禱主子不知道他偷換了捎帶的話。
尹莫幽再次做思考狀,這次認真多了。
她看了看桌上各色各樣的紙張,想着以廖幕城那騷包的審美觀,想看她的字,估計會喜歡粉嫩香豔一些的顏色,當即認真地挑了張淡紫色的薛濤箋,再認真地鋪開在桌上。
柏然看她擺開陣勢,連忙背過身,希望她在無人窺視的情況下,能自如地對主子說些女孩子喜歡說的體貼的私房話。
尹莫幽拿起狼毫潤墨,微微思考片刻,提筆在上邊寫開了,只聽得沙沙沙的細微摩擦聲,時候不大,尹莫幽收了筆,把信拿起來,瞧着墨跡幹了,這才小心地摺疊起來,遞給柏然。
柏然捏在手
裡,覺得厚厚的,約莫有三五張紙,心底鬆了口氣,她寫得時間不短,應該有些甜言蜜語唄!
看在這封信的厚度的份上,主子或許會給他一個好臉色,當即把那書信裝入封袋,小心地放入懷裡收好。
正要離開,聽得尹莫幽說道:“莫急着走,我還有事情拜託你要辦。”當即小聲吩咐了他一通話。
柏然面露異色,這點小事還要假手於他,她在軍中的能耐智商呢?
不過卻也爲她把這麼私密的事情交給他辦,生出些舒坦來,他自動把這理解爲她很信任自己,當即飛身離開,連夜把尹莫幽吩咐的事情辦好,而後快馬加鞭地趕赴青州而去。
一夜紛亂的夢境,又是廖幕城踏月而來,一箭射中她的心口,讓她不由痛得吐血,噗地吐出口氣,醒來才知道是夢境。
看看天色,還早得很,當即暗暗地恨柏然多事,見就見吧,捎什麼書信,讓她這情緒一激動,銷聲匿跡沒多久的廖幕城又開始強勢地佔領她的夢境了。
真真是可恨又無奈!
如此翻翻睡睡,就到了起牀的時間。
馨菊與紫芍給她拿了奇衣閣送來的衣服,大紅的胡縐紗裙子,透氣涼快又顯得高貴飄逸。
這次尹莫幽不曾戴玉飾,而是挑選了喜慶的紅寶石金鑲玉的頭面,髮簪耳墜項圈戒指,齊齊地都上了身,金燦燦的首飾映着純正的紅寶石顏色,襯得她光彩燦然,恍如神女。
過去松鶴園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今兒也穿得很隆重,奇衣閣給她老人家也送了繡着團形圖案的壽字福字格的過生日穿的衣服,紅褐色的顏色沉穩持重,襯得她膚色白皙,舉止優雅,分外惹人眼。
尤其是那壽字福字的圖案,針腳細密平整,是她從不曾見過的針法,卻把字繡得結結實實,密密匝匝、真真切切,一瞧就明白,這衣服該有多精細費工。
尹莫幽去的時候,田氏與尹倩兒已經在了,李氏也一身喜慶地站在那裡。
李氏抱了個錦緞面的蒲團殷勤地放在尹莫幽的膝前,尹莫幽恭敬地跪下給老太太磕頭祝壽,說些吉祥話。
翠竹把一封精美可愛的胖嘟嘟的紅袋子放在托盤上呈上,老太太拿了送到尹莫幽的手裡,尹莫幽入手覺得沉甸甸的,再次謝過賞,這才起了身。
馨菊過來把那紅包收了,入手的沉重,讓她那小臉笑得更加燦爛,倒像是她得了賞賜一般。
尹莫幽站起後,李氏立刻就噙着笑恭敬行禮,田氏看她行禮,這纔不情不願地跟着也給尹莫幽行了禮。
尹莫幽道了聲辛苦,讓她們無須多禮。
而後其他兩位姨娘也都來了,尹丞相也過來了,給老太太請了安後,一羣人熱熱鬧鬧地圍在一起吃飯,也只有這一天,准許姨娘上桌與老太太一同吃飯,也只有這一天,尹丞相會不緊不慢地陪着孃親吃頓早餐。
飯後田氏把今日的壽宴議程摺子拿給老太太看。
以前是白氏主持的,所有的議程都十分規範詳細,照着做就成,不需費心思再
策劃,老太太看無什麼變化,懶懶地就合上了。
於是衆人散去,各忙各的。
府內張燈結綵,熱鬧異常,請的戲班子從清晨開始,一直要唱到晚上。
很快就有客人上門道賀。
有專人唱禮單,登記造冊,送的禮物自然都是稀罕物兒,南海的珠兒北海的蛟角,和田的玉石南山的吉祥寶,各色禮物應有盡有,聽得人歡喜異常,直喊開了眼界。
壽宴未開始之前,前來祝壽的夫人小姐都殷勤地陪護在老太太的身邊,一起在大廳內坐了。
玩了會兒擊鼓傳花表演歌舞的老套遊戲之後,尹倩兒主動提起以給祖母祝壽爲題寫詩慶賀,她謙虛片刻,只說拋磚引玉,到那桌子前邊,刷刷刷一揮而就,身邊伺候筆墨的小丫鬟大聲地念出來,衆人聽得直叫好。
尹倩兒笑得得意,看了眼尹莫幽,揶揄道:“姐姐的文采歷來爲人所稱道,不如也賦詩一首,爲祖母助興。”
這話一落,滿座譁然。
許多人都興致勃勃地伸着脖子要看熱鬧,尹莫幽的紈絝憊懶、不學無術,衆所周知,聽得這建議,都知道尹倩兒這是打算捉弄尹莫幽,讓她丟人。
老太太冷冷地瞧了尹倩兒一眼,她今兒才發現,這個她一貫寵着的小庶女,似乎並不曾想起取悅她這個老壽星的責任,如此扮尹莫幽難堪,她即便文采壓倒了尹莫幽,可那的光彩在哪裡?
尹莫幽知道推辭不掉,索性就爽快地起身,也到那鋪好紙張的桌子前邊。
略略一思考,提起筆來,當即筆走銀蛇,一揮而就。
伺候在一邊拉紙的馨菊一直都知道尹莫幽不擅長作詩,看她爽快,以爲她早就讓槍手準備好了,當即得意洋洋地朝尹倩兒冷笑一聲,對周圍那伸長脖子瞧笑話的滿桌賓客念道:
“這——個——婆——娘——不——是——人!”
她一句話念完,滿桌的嗡嗡聲瞬間寂靜,許多人都被聽到的聲音驚呆了。
來這的人都知道老太太不待見嫡長女,哪裡知道祖孫之間的矛盾竟然上升到如此惡劣的地步,以至於尹莫幽都敢趁着壽宴做詩的機會罵她。
這也太無家教了!
尹倩兒卻異常高興,興奮地說:“姐姐誒,你怎麼連祖母都敢罵?”
老太太聽得更是勃然大怒,那做過面膜後白皙的臉瞬間漲紅,這死丫頭,做的是什麼詩,明明是市井村婦罵人的話,當即那臉紅得簡直無地自容,不明白尹莫幽好好的,這是在罵她做什麼。
尹莫幽一副恍如未聞之態,彷彿尹倩兒說的不是她,彷彿那些人驚愕的不是她,眼皮都不曾擡起,繼續往下寫。
馨菊闖了禍,此時臉紅得像柿子,被老太太的目光瞅着汗流浹背,她尷尬地瞧着尹莫幽,小聲地提醒尹莫幽是不是寫錯了。
尹莫幽哪裡會理睬她,只繼續往下寫。
這次馨菊乖乖地看完,瞬間就笑靨如花,目光炯然,聽得她大聲念道:“九——天——仙——女——下——凡——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