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幽不動聲色地打量周圍那些新出現的面孔,忽然她的眼神一凜,旋即對廖幕城耳語一句。
廖幕城對柏影傳音道:“封了院門,外人莫入!”說完,他隨意地掃視一下院內,又無奈地補了一句話,聲音大了些,“爲防止消息散佈出去,引起惶恐,這裡的人暫時不許出去。”
侍衛們都呼啦一聲散開,自去守住院門,剩餘的把院內衆人團團圍住。
尹莫幽繞着那恐怖的肢體轉了一圈,忽然她眯眼瞧着那斷裂的骨頭處的一處木屑,擡手捏了出來,頭也不擡道:
“掂桶水來!”
廖幕城望着尹莫幽,她背對着他,望着那屍體塊,自偏廳吃飯時事發,她就似變了個人,他以爲她性情冷淡疏離,今日才發現她的凌厲專注,似乎誰也不能叫她的目光從此事上移開。
從來了廚房這院子,她便只看與此事有關的人,無關之人她連個眼尾餘光都沒給。
這時,尹莫幽已蹲下,細心地從那屍體肉末內找出了好幾塊異物出來,指尖兒掰了掰上頭已經有些軟爛的肉。
她的手指纖長微黃,不似軍中男子的粗手,那不堪入目的肉堆,將她的手襯得有些朦朧的秀美,那指尖兒都被血染得通紅,她卻依舊專注地翻看着。
廖幕城的眉不自覺皺起,眸中的疑惑被那沾血的指尖奪了去,聲音沉了那麼幾分,問:“爲何要水?”
“清洗異物。”尹莫幽道,“這件案子要查下去,需要知道死者是誰;若王炭頭失蹤,那死者估計就是他了;
知道死者是什麼人,纔好推斷兇手是誰,有何目的;
這不是普通的殺人分屍案,若因軍中將士之間的矛盾,失手殺人或者蓄謀殺人,兇手的反應是把屍身掩埋藏匿,這纔是正常心理;
當然,我們的兇手膽子太大,他竟然敢把肉送來大將軍的廚房內,烹之儲之;
這不是正常的犯罪心理,倒更像是示威!
這手法如此殘忍,讓我不由想起那個人來。”
衆人凜然,哪個人?
廖幕城不由勾脣道:“宇銅那個色厲內荏的膽小鬼?”
尹莫幽不置可否,只道:“我需要看看死者這骨頭上的痕跡,才能做出進一步的推斷,看他死於何處,這頭與內臟,大致埋在何處,畢竟死者爲大,不能護他周全,總得讓他全須全尾地入土爲安纔是。”
廖幕城也明白,兇手是衝着他來的,不然殺人後埋了就好,就算將屍塊送去伙頭營也不該送來他這裡。
尋常人絕不敢行此事!
“這些都是人的肢體?”廖幕城問。
“是,目前看得出這骨頭斷裂的痕跡乃鈍器所創,斷裂面粗糙,證明這兇手力量極大,或者有功夫在身;
單手就能提起這袋子一百多斤的肉,更能顯示他力量大,膽子也大,廚房裡但凡有一個人過來打開袋子看一眼,就能發現真相,偏偏他挑了最忙的時機進來,誰都騰不開手,看得出他頭腦機敏,對將軍府內的事情瞭如指掌,
或者有內應;
這人復原是不可能的,因爲主要的大塊肌肉組織已經被燉成肉湯了,找着他的頭與其他的肢體,就靠辨識這些異物了。”尹莫幽邊說邊盯着手裡那些東西,“都挑出來了,勞駕,拿個盆子來。”
那打雜自打看到那屍體的慘象,就一直嚇得哆哆嗦嗦直站不穩,聽尹莫幽說話,有心幫忙,那手腳就是不聽話。
尹莫幽旁邊便伸來一隻裝着水的木盆,盆沿上男子的手骨節分明,玉色瑩潤,卻意外地絲毫不顯柔弱,反倒給人堅定有力的感覺。
尹莫幽就着廖幕城手裡的盆子,將自己手中那細片丟入,開始細細清洗,“加入去血污的竈灰。”
她隨口說得自然,廖幕城端着盆子就走去竈火,院子裡一羣將領瞧得眼神發直,大將軍馳騁沙場,英武不凡,那拉玄鐵弓不沾陽春水的手居然拿來端盆子、掏竈灰!
衆將眼神發直的一會子功夫,廖幕城用竈灰已經把那些細片洗乾淨了,又舀了一盆子乾淨的水端了回來。
只見男子一身白色騎裝,身形精勁修長,院外烈日朗照,廖幕城的眉宇卻似星河疏淡,英武深沉,手中卻端着只木盆,站在一身軍侯服的尹莫幽身旁,好似親兵。
尹莫幽卻沒看廖幕城,也沒看那木盆兒,只擡頭望向院中,在那些親兵身上逐一掃過,漫不經心地問:“現在是什麼時辰?”
廖幕城望了望天:“午時,日正當頭,要做什麼?”
“餓。”尹莫幽道,她飯量小,吃飯向來準時,在軍中操練辛苦,越發易餓,飢餓會影響她的判斷力。
一羣將領本還以爲她有何深奧的查案發現,一聽這話,臉頓時有點綠。
廖幕城端着那木盆,險些笑出聲來,這女人,總是太能折騰人的神經。
卻見尹莫幽回身,到庫房裡取了幾塊懸掛着的羊排出來,遞給廚子:“麻煩你幫着烤了,謝謝。”
那廚子大張着嘴巴,下意識伸手接了,眼神掃到那堆排骨一般剁成一段一段的人骨頭,哆嗦一下沒拿穩,只聽啪嗒一聲,羊排掉到地上。
尹莫幽皺眉,看看地上的血水,忍耐地瞧着他:
“廚師大哥,不知者不罪,你雖有失職之罪,但罪不至死,我想大將軍也不會殺了你,所以,你作爲大廚的專業精神可以重回身體嗎?”
那廚子呆木。
尹莫幽轉身到庫房取下還剩下的幾根羊排遞給他:“餓,勞煩你拿穩了,別再掉。”
那廚子慌忙雙手抱着羊排,這回沒敢再讓它掉地上,兩眼發直地盯着尹莫幽:
“小將——小將軍,您——您現在,真要吃?”
這將軍的模樣他從未見過,看着年紀不大,咋——膽子這麼大,胃口這麼槓!
“咳!”廚子身邊忽然傳來廖幕城一聲低咳。
那廚子嚇得慌忙看向他。
廖幕城不曾擡頭,那嘴角竟有些無法掩飾的笑意,擡眼時那眉宇似起幾分明光,眸裡的陰霾散開,對那廚子散漫地瞟一眼,
道,“快去烤!”
廚子得了廖幕城的令,絲毫不敢耽擱,抱着那幾根羊排腳步虛浮、跌跌撞撞地去了廚房。
尹莫幽把盆子接過來,往廚房的門檻上一坐,捏着那水裡的木片開始比劃,彷彿那木片在她手裡能開出花來。
廚子手藝好、速度快,排骨很快就烤好了,他恭敬地端着大盤,看尹莫幽那認真的模樣,不知往哪兒放。
“地上。”尹莫幽吩咐了一句,繼續道,“勞煩負責廚房劈柴的那位過來。”
一個打雜的依言去了她身邊,尹莫幽把那些木片放到他手裡兩片:“你瞧瞧,是骨頭碎屑還是木頭碎屑?若是木頭的,你有沒有見過類似的木片?”
那打雜的手掌抖抖地託着那從死人的骨頭上找出來的東西,努力讓自己鎮定,開動腦子想:到底是骨頭,還是骨頭呢?
他怎麼看都覺得像骨頭,索性咬咬牙,一狠心那指甲去掐掐。
尹莫幽淡淡地低頭,見門檻旁放着的大盤裡,幾根羊排都切得整整齊齊,烤得金黃噴香,便對門口的將領們道,“哪位想吃,過來一起。”
衆將望那羊排,皆都噁心得一臉菜色。
眼睜睜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尹莫幽取了根金黃油亮的羊排,面無表情地吃了起來,而她面前不遠處的地上放着一堆血肉模糊的碎屍。
她在那堆人肉面前淡定地吃了一個羊排,拿着手裡剩下的骨頭,斷切面朝着身邊那可憐的打雜,說道:
“你看看這羊骨頭,斷裂面乾脆整齊,想來大廚的刀子是十分鋒利的,切出來的骨頭斷裂面就是這樣;你再看看那些人骨肉的斷面,再看看你手裡的碎屑,看能不能想出來什麼?”
又拿了一根羊排,慢吞吞地認真地啃着。
軍中能熬成將領的,都是硬漢子,可看尹莫幽這樣的,都覺得看不下去,卻都無話可說。
“瞧你吃得痛快,我也有些餓了!”這時,只聽得廖幕城說着話,也往門檻上一坐,也拿了根烤羊排,朝愕然看過來的老師說道,“老師可吃?”
王偉業那老臉頓時一綠,甩袖轉身:“不吃!”
廖幕城仰頭豪爽地大笑一聲,眉宇間沉鬱散盡,顯出一抹快意,大口咬了塊羊排上的肉,讚道:“嗯!味道正宗,好羊排!”
這時,柏影過來,神色黯然。
廖幕城一看他的臉色,面色便也沉了幾分,聽得柏影耳語道:“回大將軍,王坦圖毫無蹤影,遍尋不到。”
很快,那隊去茅房拿人的親兵也都回來了。
“報大將軍!末將幾人去了附近幾個營地的茅房,沒見着人!問附近的巡邏人員,也未曾見着,營地大門檢查口令的守衛,更是證明他不曾出去過,現在知道大將軍要找他的人,都正尋他呢!”
“啥?”王老將軍一聽此言便怒道,“定是此人!不然哪來這等湊巧的事,包藏禍心送魚送肉,定然是聽得事發,倉皇逃走了!”
衆將皆露怒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