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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夜晚,天空像是一塊洗淨了的墨藍色錦緞,星光灑在上面,有若點點碎金。
這樣如詩如畫的夜晚,夜雲朝的房裡,將軍夫人卻正在長吁短嘆:“娘知你素來不喜參加這樣的宴會,可是,駙馬都親自下了名貼,指名要你過去的,怎好拒絕?”
他不爲所動,只淡淡開口:“就說我身體不適。”
“你都告病在家這麼久了,駙馬會不知道你身體不適?可他還是着人送了名貼,聽那老管家的口氣,是一定要你過去一趟才行。”
將軍早逝,大房子嗣單薄,只得夜雲朝一個獨子,他倒也爭氣,自從軍開始便一路高升,年紀輕輕便做到了幽州總兵的位置,更獲封驍雲將軍。這些年以來,將軍夫人雖成天提心吊膽,卻也一直以兒子爲傲,豈料,十年戍邊,她英姿勃發的兒子送出去,回來就成了這般模樣,腿也殘了,眼也傷了,甚至連兵權也要丟了。將軍夫人只要一想到這些,心裡就鑽心的疼。可她們家畢竟是外戚,宮裡還有個曾經風光一時的太皇太后,雖然兒子告病在家失了兵權,但卻有恭王和雍王兩個親侄子,是以,朝中之人莫不爭相巴結,這不,就連長公主府上的駙馬也盯上了他。
“母親,我去不合適。”
他怎麼會不知道長公主府上的意思?只是,他這一去,不透些口風恐怕就難以脫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趟混水他不太想趟。
“娘當然知道你去不合適,不說你的身體,就是目前這立場你就不好過去。可是,駙馬給你下了名貼,長公主家的小郡主卻給雲琅雲靜都下了貼子,你要不去,娘怎麼放心她們倆個?”將軍夫人說着,又是長長一嘆,怪只怪將軍去得早,她也只得了這麼一個兒子,如若不然,就他這個身子,她是怎麼也捨不得再讓他操勞的。
擡頭看了母親一眼,夜雲朝的雙眼亮亮的,口氣卻依然很平靜:“母親隨行不就可以了?”
“娘自是要隨行的,可一雙眼睛看不住兩個人,她們還小,萬一在那邊有什麼事,我怎麼照應得過來?”
這麼重要的賞花宴,勳貴子弟只要過來了就必定會給長公主磕頭,她也能趁機多看幾眼那些孩子。還那些宗親貴婦們,也多是趁這樣的機會逃選族中宗婦,只要雲琅和雲靜去了,總是個機會,可是,她這也要顧那也要顧,真是看不過來。但如果夜雲朝去了就不一樣,他在外間也可以替兩個妹妹把把關,以他識人的本事,自然比自己看得準。
“母親在擔心什麼?”
“你自然是知道的,還要問?”
將門之後多是習武從戎,就算是家裡的小姐,也都個個英姿颯爽,卻獨獨沒有那小女兒般的溫婉。當年將軍去的早,將軍夫人一個又當爹又當娘,還在主持家中中饋,對兩個女兒的關切自然就少。雖然日後特意爲小女兒雲靜請了女先生在家中教識字女紅,卻也微有成效,況且,雲靜畢竟只有十三歲,雲琅大一些,卻又從未參加過這樣的宴會,她生恐兩個女兒有什麼差池,這纔想到了讓兒子出馬,不管他能做多少,只要他在,兩個妹妹底氣也足一些,別人縱然有心‘刁難’,也該顧忌着夜雲朝在朝中的威攝力。
見兒子始終不肯鬆口,將軍夫人掉了淚,委屈道:“我也不願逼你,只是你倆個妹妹難得有機會出去見見世面,雲琅也到了婚配的年紀,以前你不在家,那些人都持觀望的態度,竟是一個登門求親的都沒有,要不是你回來,恐怕這荷花宴也不會有人想到要請她們。長兄如父,你也該爲兩個妹妹好好打算打算。”
“知道了,讓我想想。”
做爲男人,他的心思都在外面,家裡的這些事倒是真的忽略了,長姐十幾歲便入了宮,兩個妹妹才幾歲他便去了邊關,這十年來,他對她們的關心也確實是少,長姐如今是太皇太后已不必他再操心,可兩個妹妹,他也是該好好替她們選個如意郎君了。
“後日就是荷花宴了,你也早點決定,娘纔好安排。”
還有件事,將軍夫人卻是不敢對夜雲朝明說的,她一定要他過去參加荷花宴,雖是爲了兩個女兒,卻也是爲了夜雲朝的親事。她聽那送貼的大管家的口氣,長公主似是看中了夜雲朝,想要把小郡主嫁過來,如果真的能和長公主府上結親,倒也不失爲了門好親事。兒子也不小了,雖然皇帝看在他的功績上也給他賜過好幾個美妾,他卻從未正眼看過一眼,更不說讓她們上前服侍了。快二十六的人了,身邊連個知冷熱的都沒有,將軍夫人想一想這些,心裡就更難受了。所以,這纔打定了主意要拐他過去,無論結果如何,這三個兒女的親事,總得先定一個下來她才能安心。
“嗯。”
聽他終於鬆了口,將軍夫人又坐了一會兒,這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走了。
將軍夫人一走,房中便只剩下夜雲朝一個人,他垂首看了眼桌上的油類,面色沉冷道:“下來吧!”
訕笑聲中,天火從窗戶外一躍而入,笑嘻嘻地拿起桌上的點心,扔進嘴裡便大嚼起來:“門主,看來您的內力恢復得不錯,連我在上面也知道了。”自門主被日月國的奸細下了毒,他的內力便一直使不上來,雖在吊子溝那邊找到了解藥的藥草,但想要全部恢復卻也得費上些時日,如今,門主連他刻意隱藏的步法也聽出來了,想來內力也是恢復了十之七八,離痊癒也差不多了。
夜雲朝不置可否,只淡然地拿起方纔偷藏起來的兵書,面色安詳地看着,一邊看,一邊吩咐:“躲在屋頂上面偷聽的習慣,以後要改改。”
“這可不好改,要是改了,怎麼給門主打聽消息?”
聞聲,夜雲朝的雙耳一動:“什麼事?”
“門主,您真的不去那個什麼什麼花宴麼?”
“你想去?”他點了點頭,雙眼仍舊落在那兵書上:“也好,反正戴上面具,誰也不知你是不是我本人。”
一聽這話,天火當時便哀嚎了起來:“門主,您又想讓我扮您啊?我這氣質和您也不像啊!再說了,郡主有難,您真的打算見死不救嗎?”
“這又關她什麼事?”
天火一笑,這纔將他有攝政王府偷聽到的一切說了出來:“還不就是那個柳側妃,她好像挺不喜歡郡主的,打算撮合撮合郡主和那威北侯家的二傻子,讓她們在荷花宴上出點什麼事兒。”
“……”
天火雖然是輕描淡寫地一說,可夜雲朝卻明白出點什麼事兒的意思,華青弦的名聲本來就不好,到時候,只要她有一丁點越矩之事,旁人就容易將那些齷蹉事聯繫起來,到那時,她縱然什麼錯事也不錯,亦是百口莫辯。
“那天去的人可不少,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兒,郡主就是有一萬張嘴怕也是說不清了,到時候也就只剩下嫁給那二傻子這一條路可走了。”說罷,眼珠子一轉,又道:“啊!不對,除了嫁給那二傻子還有一條路可以走,死路。”
夜雲朝聽罷,又是冷冷一哼:“少在這危言聳聽。”
“要是您真的覺得沒啥,那就當我什麼也沒說,您要不想去,我也只能免爲其難,替您……”天火的話未說完,夜雲朝已推着輪椅直接出了屋,看他去的方向,應該是去追將軍夫人去了。
於是乎,某個詭計得逞的傢伙,又嘿嘿嘿地奸笑起來。
——
翌日,泌梅一大早便去找姐姐要了幾個花樣子,大概是半夜的時候,泌梅的姐姐偷偷過來了一趟,跟泌梅交待了幾句便匆匆又離開了。泌梅得了消息,哪敢大意,趕緊去了華青弦的屋子裡,將知道的一切全都說給她聽。
“姐姐說,明日長公主府上的荷花宴怕是不簡單。”
華青弦下意識地挑眉:“怎麼說?”
泌梅又靠近了華青弦幾分,壓低了聲音道:“可能是長公主府上幾位小郡主的相看小宴,所以請的人特別多,大多是家裡有適齡公子的夫人和小姐,所以,威北侯夫人也會帶二公子過去。”
一聽這話,泌蘭奇怪道:“那個傻小子過去有什麼用?難道長公主還能看上他?”
華青弦不動聲色,只是眸色深沉:“長公主自然是看不上那個傻小子的,只是,那個傻小子要去,我剛好也要去,這就有點不簡單了。”
泌蘭本沒有多想,聽華青弦這麼一說也嚇了一大跳“郡主,您的意思是……那可怎麼辦?難不成郡主真的要委委屈屈嫁給那樣的人不成?”
“先別慌,是什麼我還說不上來,不過,咱們也該好好合計合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說到這裡,華青弦看了泌蘭和泌梅一眼:“今天晚上你們倆個辛苦一點,要陪我熬熬夜。”
“郡主,您要做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給大家都做點小禮物。”
言罷,華青弦雙眸一縮,瞳孔驟然收緊,原本那麼明亮,那麼澄淨的雙眼,霎那間靈光閃閃,豔光逼人。
晚上的時候,王妃那邊的林媽媽來了,給華青弦送了許多漂亮的首飾,還送了許多新衣,只是顏色較素淨倒像是王妃的喜歡。華青弦看了一眼,便知那些衣裳的來歷,卻不動聲色地收了下來,讓泌蘭給林媽媽捧了茶後,又拉着林媽媽說了一會兒話。林媽媽似是帶着差事來的,話說的特別多,不但交待了華青弦明日應該怎麼打扮,甚至連她帶什麼人都替她想好了。華青弦笑着一一應下,這才親自將林媽媽送了出去。
林媽媽走後,華青弦便帶着泌梅和泌蘭忙了一晚上,快天亮的時候,她烤好最後一爐曲奇,這才和兩個丫頭匆匆梳洗了一番,便去了老夫人的屋子裡請安。老夫人似乎比她還要緊張,一早就在屋子裡等着她們來,看到第一個來的是華青弦顯然還意外了一把,不過很快便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這是自她回府後,華老夫人第一次真心對她笑。
她娉婷而走,一襲淺粉色紗裙緯地,外套玫紅色繡粉荷的禙子,邊角縫製着荷葉般的滾邊,一條淡粉色段帶圍在腰間,段帶左側佩帶着一塊上等的琉璃佩,自然地垂在腰間,如瀑般的長髮,僅用一支紅玉珊瑚簪子挽成了一個墜月髻。發箕下插着一排掛墜珊瑚簾,顯得雍容而大方,雅緻的玉顏上薄施粉脂,額頭正中貼着小小的似紅蓮狀的花細,便她原本便殊璃清麗的小臉,更顯柔雅脫俗。
行走之間,如夢似幻,恍似落入凡塵沾染了塵緣的仙子。但最另人難以忽視的,是她那一雙燦然的星光水眸,眼睛裡閃耀着智慧的光輝,又敏銳,又細緻,讓人一眼望去,便能深陷其中。老夫人怔怔看了她一陣,細長的眸間閃着些讓人看不清楚的光華,終於,她伸出手來將華青弦拉到了身邊:“好孩子,今兒這一身穿着很得體。”
華青弦今日特意穿了香媽媽爲她做的衣裳,香媽媽的手法老夫人最熟悉,也最是滿意。
“都是祖母疼我,還讓香媽媽給我做了新衣裳。”反握着老夫人的手,華青弦的聲音很輕很柔,仿似羽毛輕輕刷過老夫人的心田,老夫人眸光一顫,忍不住嘆道:“你的體面,便是王府的體面,自然不能馬虎。”
新衣不是老夫人讓香媽媽制的,她也知道華青弦很清楚這一點,但這個時候,她既然說了這樣討好自己的話,她也不想拂了孫女兒的情。
“孫女兒明白。”
華青弦一直表現得很柔順,這讓老夫人想起了很多以前她的好,身子一柔,心也似柔了許多:“要聽王妃的話,她是個面冷的,但心裡爲你好。”
她點點着,表情很恬靜:“孫女兒一定不會再讓祖母和母親失望了。”
“好,這就好!這就好!”
兩人正說着話,王妃與柳側妃一前一後的進來,各自向老夫人請過安後,老夫人又交待了王妃和柳側妃幾句,大意不過是出門在外,一家人要相扶相持,不能失了大家風範。王妃和柳側妃自是應了,這才又跟老夫人告辭,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出了王府。
兩輛馬車,華青弦與王妃並莊覓珠一輛,柳側妃與華笑語並華笑然一輛,慢慢朝着長公主府上駛去。——
長公主府內,因着每年都要置辦荷花宴,是以南北各修有一個荷池。
方方正正的荷花池中,田田的荷葉彌望開去,一塘的綠波,隨風起舞。層層浪線錯落參差,交織成滿塘綠意盎然的一大片;在藍天的映襯下格外的鮮綠、明亮。恰有微風輕輕拂過,塘中的荷葉顫動起來,好似碧色的湖面泛起了盎然的漣漪,漸漸的滾起層層又疊翠的碧浪。田田的蓮葉起着波花,打着旋兒般盪漾開去,徘徊間,更襯托出葉間粉嫩花兒的清秀與曼妙,一眼望去,美不勝收。
恬靜如詩的荷塘邊上,應邀而來的大家閨秀與勳貴公子皆已到場,男女分席,垂簾而處,正各自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敘着家常。
“趙姐姐,你聽說了沒有?那個人也要來。”挑起話頭的人是尚書令劉大人的孫女兒劉晴玉,她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身子還沒有長開,模樣看着倒是甜美可人。
被她喚做趙姐姐的綠衣少女,乃是御史臺左都御史趙大人的孫女兒趙琳霜,她看上去比那劉晴玉要大一些,中規中矩的長相,也是個清秀佳人:“哪個人呀?”
“唉呀!就是那個嘛!驍雲將軍夜雲朝。”
聽着,趙琳霜心頭一跳,卻只是穩了穩心神打趣道:“他來就來了,你這麼激動幹什麼?難道妹妹你……”
一聽這話,劉晴玉漲紅了臉和脖子,不依道:“唉呀姐姐你快別瞎說了,我只是好奇,哪是你說的那個樣?”說着,又解釋道:“我只是想說,他都那般模樣了還敢來這種場合,就不怕人家笑話麼?”
坊間對這位驍雲將軍風評很多,大多都是好評,說他驍勇善戰,說他剛正不阿,說他臨危不亂,說他鐵血丹心,總之,驍雲將軍是個大英雄,是國之棟樑。但,即便如此,她在一衆千金小姐的心中卻並非良婿,只因當年他從軍之後初戰便遇到了驃悍的韃子,被人一刀劈傷了臉,以至於之後的十年裡,他都戴着一張駭人的鬼面,誰都希望自己的夫君長相英俊,他臉上有傷不說,還喜歡戴着那樣怕人的東西,又有哪家的小姐肯親近?
“說的也是啊!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還戴着那張鬼面呢?聽說很嚇人呢!”威北侯家的小姐薛仲雪是個膽子小的,聽她們提到夜雲朝,不由得又想起了平日裡看的臉譜戲。
“嚇人倒算了,我最近可聽說了其它的。”樓湘湘的的祖父是兵部侍郎,父親又在兵部任職,自然對武將之事瞭解頗多:“我聽父親說,驍雲將軍負傷在家瘸了一條腿不說,連眼睛也傷的不輕,白天還可以模糊地看見些東西,可一到晚上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啊?那豈不是個殘廢?”
不知是誰一聲驚呼,圍坐在一起的衆小姐都大吃了一驚,唯有劉晴玉似是本就知曉這一切,才又慢條斯理地嘟嚷了一句:“所以我才奇怪呀!他就真的不怕人家對他指指點點麼?”
“妹妹們都錯了,他就算是那般樣了,也是沒人敢笑話她的。”說着,趙琳霜曖昧一笑,又神秘兮兮地對衆小姐們說道:“我聽母親說,長公主有意將大郡主和他……”趙琳霜沒有將話說完,只是兩隻手指比劃在一起,曖昧在碰了兩個,當下,一衆小姐們都詫異不止。
小姐們平日裡都是些端莊的,可聽到這樣的八卦也依然喜歡湊湊性子,大司馬家的小姐裴景初聽到這些終於掩着口,臉上難掩震驚:“他都那樣了,如何配得上大郡主?”
這話一出,趙琳霜似是不屑,看了那裴景初一眼,不客氣地道:“以他的身份,他的戰績,還有他的人品,若是驍雲將軍沒有受傷還有一張俊俏的臉,他恐怕會是駙馬的不二人選,你們呀!眼皮子怎麼那樣的淺?”言下之意,若他是十全十美之人,在座的各位小姐沒有一個配得上他,也正是因爲他有所缺憾,纔會‘淪落’到只能配長公主府上的大郡主這樣的地步。
“我也只是……”那裴靜初的父親是大司馬,官職比趙琳霜的祖父還要大,卻被趙琳霜嗆了一鼻子灰,她哪裡肯服氣,馬上就要翻臉,可話才說了一半,卻被前來做和事佬的明相親妹明君顏攔了下來:“好了好了,大家說這個幹嘛!我看到更好玩的東西了。”說着,纖手微揚,已是直直指向了不遠處正緩緩而近的華青弦。
“那是……那是……笙華郡主?”
在座的小姐們年紀都小,當年和笙華郡主熟識的千金們早已嫁爲人婦,是以,這一衆小姐中間唯有明君顏和趙琳霜小時候見過笙華郡主,明君顏能認出來人,趙琳霜自也能一眼就認出了。
裴景初本還在生着趙家小姐的氣,可一聽到笙華郡主四個字,她整個人便似被凍住了一般,立馬回頭看向不遠處的粉衫女子,見她分明已過了雙十年華,還生過兩個孩子,外表看上去卻和她們年紀相當,心頭更是恨惱不止,一開口,言語便多了幾分酸刻的尖銳:“她還有臉出來見人?真是不知廉恥。”大家都是知道裴家大爺和笙華郡主那段過往的,要不是華家爲了息事寧人,賠了個華盛雅過來做裴大公子做正室,那裴家大公子可能現在還在侍奉佛祖,是以,裴景初如此怨恨笙華郡主大家也可以理解,見她氣成那個樣子,也都一個個端座着不說話了。
這廂,裴景初雙眸如刀正惡狠狠地盯着華青弦,那廂,毫不知情的華青弦卻正在與莊覓珠閒話家常:“阿珠,你是第一次來荷花宴麼?”
“以前讓郡主帶我來,王妃總是不答應。”
莊覓珠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繡着點點梨花,用一條白色織錦的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烏雲般的長髮綰成了如意髻,僅插了一個梨花型的白玉簪,雖然簡潔,卻顯得清新優雅。她總是那般得體的,不若是五年前還是現在,她那一身白蓮花般氣質,總讓人難以忽略,以前自己風頭正盛,別人倒也難以看到她的好,如今,她已是聲名狼籍,身邊卻立着這樣一位佳人,連花與污蘭……
她不是個多心的人,只是,莊覓珠今日似乎對自己太過熱情了一點。雖說以前她們曾是無話不說的閨蜜,可那也是因爲他與她那段‘孽緣’,誰能想到,她身邊的美人兒便是她曾經那第四朵爛桃花呢?
“以後不會了。”
在老夫人的‘掩護’之下,莊覓珠騙了華青弦十年,那十年,她一直以爲她是個男人。直到後來,華青弦求嫁不成,王妃終於想到了老夫人養在家裡的這個侄孫兒,老夫人見事情瞞不下去,這才說了實話。那時候,笙華郡主的天都似要塌了,可是,莊覓珠是那樣會說話的一個人兒,三言兩語,竟讓笙華郡主放下了以往的一切,與她做了閨蜜。這樣的醜事,王府自然要想辦法遮掩,於是乎,莊覓珠這個老夫人孃家的侄孫女兒便光明正大的養在了老夫人的屋裡。
所以,華青弦與莊覓珠的閨蜜情份,其實也只有一年的時間,一年後,她出了大事,投河入盡,而莊覓珠卻光明正大地拿走了她房裡所有的首飾和衣衫,成爲了老夫人身邊最得寵的‘孫女兒’。
“也沒什麼的,王府裡也有荷塘。”
莊覓珠嘴角輕抿,說得小心翼翼,似是怕華青弦不高興一般,華青弦只是撇了撇嘴,道:“好幾年沒來了,也不知道她們現在的玩法有沒有改,猶記得似是還要露一手的,阿珠可要做好準備。”
“什麼叫露一手?”
“我以前和你說過的吧!琴棋書畫,歌舞繡茶,其實你都會的,只是呆會兒別緊張就好。”豈止是會,記憶中莊覓珠是個才女,除了一手字沒有笙華郡主寫得好,其它的皆與她相當,這樣的花宴,讓她表演等於是給她的長臉的機會,又怎麼會難得到她?
“郡主,怎麼還有這些啊?我,我不敢!”
她一臉緊張的模樣,華青弦卻只是笑:“沒事兒,應該不會爲難你。”
“是啊!我是什麼身份,怎麼會讓我露一手。”
說着,莊覓珠又面露酸色,那一臉自卑的模樣,楚楚可憐。若是以前的笙華郡主定會動容,只可惜她是華青弦,她可是‘戲’中高手,誰是真情流露,誰是刻意爲之,她一眼就能分得出。虧得以前笙華郡主對這妞兒還不錯,當她是閨蜜事事都說與她聽,沒想到,竟是隻白眼狼。
嘴上說着不想,不想又跟來做什麼?
這就跟圈圈叉叉時女人在情動時說的不要不要一樣,明明心裡想得要死,嘴上還要反着說,真是虛僞啊!
“別這麼說,也不是……”嘴一翹,華青弦出聲安慰,本想跟她說也不是人人都需要表演的,可還來不及說完,便有人上前行禮,她側眸一看,眸中頓時便多了幾分戒備。真是冤家路窄啊!竟遇到了笙華郡主曾經的死對着,長公主府上的柔雅郡主。
“笙華姐姐,好久不見。”吳儂軟語般的腔調,和婉大氣的表情,長公主府的柔雅郡主向來都是閨閣少女的榜樣,無論是人前還是人後,當然,除了在笙華郡主的面前。
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淺藍色對式收腰託底羅裙,深色的花朵織成一串,於雙袖緩緩鋪開。三千青絲綰起一個鬆鬆的飛雲髻,隨意的戴着些碧玉頭飾,腰間鬆鬆,綰着學藍色的宮滌,飄飄揚揚,隨風而擺。頭頂上斜插着一隻振翅欲飛的藍蝶碎花華勝,銀色的流蘇隨着她的動作搖擺着,在風中漾起一絲絲漣漪,眉心一點硃砂,綽約身姿,娉婷如舞。
仇人見面,本該份外眼紅,可是對方如此客氣,她豈有不禮上往來之禮:“真的是好久不見了,柔雅你還好嗎?”
“好,好,當然好。”尤其是你不在的這幾年。
有些話沒有說出口,可不代表她看不懂,華青弦看着柔雅郡主眸間的恨意,嘴角卻越發的上揚,笑得也越發的恬靜柔美了。唉!枉她還是一代歌后,如今竟是日日夜夜都要同這些小丫頭片子鬥法,真的是很沒意思啊!她正於心底大呼着無聊,柔雅郡主將身邊的兩個長相清麗小姑娘朝前一推,又笑笑地開口了:“姐姐,你可還記得她們?”
“柔倩和柔宛是嗎?都長成大姑娘了。”
說着,華青弦就要伸手去摸她們的小臉,豈料,兩個小姑娘似是嫌惡一般後退了好幾步,華青弦抻出去的手,就那麼僵硬地晾在了半空中。收回來很尷尬,不收回來同樣很尷尬,莊覓珠看着華青弦的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華青弦卻只是溫婉一笑,然後沒事人地一般,將手指輕輕上擡撫上了自己的眉角。
是了,柔雅郡主已經是大姑娘了,自然不好在人前做些失禮之舉,可她的兩個妹妹還小,就算是表現得不怎麼‘得體’,那也是因爲年紀還小不懂事,她也沒辦法責怪她們什麼,只能硬生生吃下這悶虧。柔雅應該就是打的這種主意,纔會故意將兩個妹妹推到自己跟前,只是,她什麼都算對了,唯有一點沒算好,那就是,她已經不再是以前的笙華郡主,而且,她的臉皮遠比她想象中要厚得多。
纖纖玉指,無意識地撫弄着眉心,華青弦臉上的笑容很燦爛:“還記得嗎?以前妹妹和我說過,想要幾個蓮花的花鈿,這是我自己做的,漂亮嗎?”
柔雅看了她眉心的花鈿一眼,不怎麼走心地讚道:“姐姐人長得漂亮,用什麼花鈿都漂亮。”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
說着,華青弦一頓,漂亮的大眼睛眨巴了好幾下,這才憐惜地看向了柔雅郡主,同情道:“倒是妹妹,還是花兒一樣的年紀,怎麼皮膚越來越差了?還黑了這麼多。”這樣的一句話出口,不說柔雅臉色變了,在場的千金小姐全都尷尬起來,有幾個心虛的還別開臉去扭着絲帕,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一般。
華青弦一笑,猶似未看到衆人的表情一般,還繼續大聲道:“妹妹,不是我說你,你也是要議親的人了,今兒個又是這麼重要的相看小宴,你這般可怎麼好?還是快點去房中再抹點粉,上點胭脂,到時候一白遮三醜,且蒙過了今日再說。”
雖然知情人都知道今日是長公主府上的相看小宴,可明面上說的都是荷花宴,華青弦這麼大大咧咧地說了出來,知道的抿了嘴,不知道的卻是訝異地張大了嘴,各自交頭接耳起來。不過比起相看小宴,華青弦的那一句一白遮三醜卻是惡毒無比,雖然在場的小姐們都覺得柔雅郡主長得花容月貌,傾國絕色,可聽了華青弦的話都不自覺地朝她臉上看去。那一道道的視線,就像是抽在柔雅臉上的一道道耳光,頓時讓她氣得眼冒金星。
可她素有端莊大方的賢名,如何能因華青弦一兩句話就破功?忍得指甲幾乎都掐進了肉裡,可柔雅的臉上還是掛着笑,雖然那笑有些難看。
“你胡說什麼?竟敢說我姐姐又黑又醜?”見姐姐被氣得不輕,又不能發作,柔倩郡主出來爲姐姐打抱不平,華青弦只淡淡斜了她一眼,便誇張地道:“柔倩,你怎麼可以這樣?你長得比你姐姐好看自然不擔心這些,可你姐姐畢竟……”說着又是一嘆,拉着柔雅郡主的手就要朝她的房間走:“唉!還是不要多說了,妹妹趕緊回房吧!趁那些勳貴公子還沒來,還有得補救。”
一聲你長得比你姐姐好看,頓時便將柔倩郡主的刺毛都捋順了,她沾沾自喜地立在一邊,差點沒笑出了聲。另一聲還有得補救又徹底傷到了柔雅郡主的自尊,終於,她忍無可忍拼命甩開了她的手:“華青弦,你放開我……”
“唉呀!不要生氣,生氣會長皺紋的,天啦!你已經有魚尾紋了,還那麼深……”掩了口,華青弦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那樣的絕頂的演技下,讓柔雅郡主也心慌了,下意識地捂自己了自己的眼角,失聲尖叫起來:“啊!住嘴住嘴,給我堵住她的嘴,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我……”
“柔雅,住嘴!”
厲斥之下,柔雅郡主終於清醒了過來,看着衆人盯着她一臉見鬼似的模樣,一顆心沉了又沉,卻只是撲簌簌地落下了一串珍珠淚:“母親,是姐姐她先罵我,我纔會……”
“妹妹,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什麼時候罵過你了?我哪個字罵你了?”華青弦大呼冤枉,她可真的沒有罵過她,可她們偏要順着自己的話去想的話,那就怪不得她了。
柔倩見姐姐掉了淚,又站出來打抱不平:“她說姐姐又黑又醜。”
“柔倩妹妹,這可是你說的,我什麼也沒有說。”她是真沒有說過又黑又醜四個字,她說的明明是一白遮三醜嘛!既然這些人想跟她玩文字遊戲,她就奉陪到底。
長公主雖然是剛剛走纔過來,可方纔華青弦的話她也是聽了一大半,明知道真的是華青弦在諷刺自己的女兒,可想到今日是這麼重要的場合,她也不敢再追究下去。畢竟,該來的人馬上就要來了,她得先將柔雅打扮好,其它的,稍後再說:“都不要再說了,客人來了這麼多,還不趕緊去招呼人?”
“母親……”
柔雅覺得委屈,長公主卻神色俱厲:“去淨個臉,重新上個妝再出來。”
“……”
一聽這話,柔雅的淚掉得更兇了。
現在去淨臉上妝,豈不是正應了華青弦說的那些話。可怪只怪自己太過沉不住氣,中了她的激將法,現在滿臉的淚痕也實在是見不了人,萬一那個人現在過來……
一時間,她是左右爲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了。可正是怕什麼來什麼,柔雅正擔心着夜雲朝會來,突又聽得紗簾外一陣喧譁,隱隱夾雜着些某此讓人熟悉的字眼,待得驍雲將軍四個字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她已是目瞪口呆。正心裡急得不行,那邊便有人撩簾而入,她定晴一看,恰是將軍夫人領着府上的二小姐和三小姐過來了。
她這個模樣怎麼好見人?柔雅慌了,遞了個眼色給自己的丫鬟,便率先提着裙襬小跑着離開了賞連的荷塘。
柔雅的反應華青弦看在眼裡,不用細思也明白她在緊張着什麼,只是不知她看中的那個驍雲將軍是什麼來頭,竟能讓她不顧矜持,表現得這麼積極。正這麼想着,將軍夫人已帶着兩個小姐走向長公主要給她請安,華青弦這纔想到自己帶來的禮物還沒機會送給長公主,心念一動也向前走去,打算等將軍夫人請完安後,她也好給長公主磕個頭,順便將帶來的東西奉上。
手裡拿着精心準備的禮物,華青弦走得並不快,豈料,還未走到長公主的身邊,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猛地一絆,她整個人便似無頭的馬車一般橫衝直撞地朝着將軍夫人撲去,原本緊握在手中的東西,也在衝撞之下脫力而去,朝着長公主的臉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