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陰天有風。距離義興長公主辦菊花宴邀才子佳人吟詩作對的日子,已過去多日了。
義興長公主之前也去宮裡鬧過,可蕭衍對此卻是隻說了句:“鳳家不能動,皇姐應該心裡清楚。”
義興長公主當日便是滿身怒火進了神龍殿,出來便是一臉陰鬱,回家便閉門謝客了。
蕭衍雖是一直都很敬重這位一母同胞的姐姐,可在這個姐姐犯糊塗時,他依然會給予對方懲罰,讓對方好好冷靜冷靜,別忘了他除了是她弟弟外,還是這南國的一國之君。
義興長公主被罰靜思己過,也就是蕭衍給她的禁足。只不過,沒有搬到明面上來說罷了。
義興長公主也深知自己錯了,鳳老太爺的功勞,封個異姓王都不爲過。
可鳳老太爺當初卻什麼都沒要,更是深藏了功與名,多年來一直安守本分的在建康城當個平民百姓。
也是因此,鳳家雖然只是個書香世家,族中無一人出仕,可在建康城裡,卻無任何人敢動鳳家。只因鳳家的背後靠山,是這南國的一國之君。
鳳府
鳳老太爺帶着孫子釣魚,蒼老的眼皮低垂着,淡淡問了句:“當初的決定,你可曾後悔?”
“不悔。”鳳雲泣坐在荷花池邊大石上,隨手丟了一顆石子落入水中,激盪起圈圈漣漪。
“悔或不悔,你都無法再回頭了。”鳳老太爺睜開那雙平和睿智的眸子,他望着荷花枯敗的荷花池,語氣淡淡道:“既然不能回頭了,你便找個男人過了吧!祖父也不是迂腐之人,斷不會讓你這般犧牲後,還落得個孤獨終老的悲慘下場。無論是男是女,有個人陪着你,祖父百年歸老後,下到黃泉,也能向你父母有所交代了。”
“祖父,你就真能接受我給你娶個‘男’孫媳婦進門啊?”鳳雲泣望着他慈愛的祖父,這絕對是他見過最開明的老人了。
“孽是我造下,果再苦,我也得自己吞下去。”鳳老太爺是真後悔輔佐蕭衍登基了,早知深藏功與名也無法消除君王的猜疑,他當初就該好好當他的私塾夫子,不該去摻和這些朝代更替,江山易主之事。
鳳雲泣沒心沒肺笑歪頭道:“祖父,果子要是太苦,乾脆就別吃了了。等我尋個機會,找個師父,便去修道成仙也不錯啊。”
“你這性子,靜不下來,何談修行?”鳳老太爺是真瞧不起這孫子,就這小子,離家出走多年沒餓死,都不知道是遇上那個恩人在養着他呢。
“祖父,我遇上的那個人挺好,外冷內熱,對我也是照顧有加,我跟着她挺不錯的。”鳳雲泣懶懶的伸了個懶腰,起身又丟了一顆石子,勾脣一笑說:“若我真一輩子遇不上一個可心之人,那就賴着讓她養着吧!大不了我給白打工不要錢。”
“隨你高興,這事祖父不干涉你。”鳳老太爺把釣上來的紅錦鯉,又放生回了池裡去。
“那孫兒便告退了。”鳳雲泣拱手行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在他離開後,鳳老太爺便是無力一聲嘆。早知今日,他又何必當初要與師兄一爭高低?如今蕭衍是皇帝了,他贏了那一局,師兄死了,他的孫兒卻爲了他造的孽,落得終身不得娶妻生子的結果。
唉!人啊!就是不能作孽啊!
……
九月二十三,天氣漸涼,狂風驟起,落葉卷塵。
肅王府
一大早,府外就是吵吵嚷嚷的,連隔壁都驚動了。
蕭南屏正在花園遛狗,忽聽隔壁傳來哭喊聲,她還以爲是傅華歆又被人陷害桃花運,惹得商海若大發雷霆要休夫了呢!
所以,她就牽着狗出府去瞧熱鬧了。
結果,就看到一羣男女跪在肅王府外,哭的那叫一個鼻涕橫流,悽慘無比。
商海若已經出來了,她之前正在書房忙,聽人說她孃家來人了,她便是不怎麼想見。
可這些人太煩人了,居然在肅王府外哭鬧着不肯離去,已引來許多鄰居出門看熱鬧了。
而他們家附近的鄰居,可都不是普通人。
其中,還有位御史大夫呢!
商陸一見商海若出來,便膝行爬過去,在門口臺階前便是哇哇大哭道:“二……二姐,你可要救救我們啊!你要是不救我們,我們可就沒法兒活了啊!”
商蒙也帶着麥冬和天冬從隔壁東海公主府走了過去,一見商陸母子帶着如此多的人在肅王府外哭鬧,她便是臉色一冷開口道:“當初是你們不願意陪二妹顛沛流離,硬要分的家。如今是把當初分的家產敗光了?所以又跑來找二妹討飯了嗎?還有他們,他們可不是商家的人,你帶他們來肅王鬧什麼?”
商陸回頭一看,竟然是商蒙,他眼睛陰冷的一眯起,張嘴便衝商蒙吐了口唾沫道:“呸!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命硬剋夫的……啊!”
蕭南屏轉頭看向暗器發射的方向,嗯!她敢確定,用飛鏢射商陸屁股的人,就是廉渤。
商蒙也動怒了,她舉步走向威王府前的蕭南屏面前,先行一禮,才氣的臉色鐵青道:“冒昧借威王妃你這愛犬一用,不知貴犬可方便?”
“自是方便的,給。”蕭南屏很痛快的把狗借給了商蒙,她覺得商蒙也很逗,居然還說她家這大塊頭是貴犬?
“多謝威王妃。”商蒙也是大膽,就那樣牽着一條兇猛的狼犬,殺氣騰騰的向肅王府走去。
“你你你……你想幹什麼?這可是青天白日的,你大庭廣衆之下縱犬行兇,那可是……可是也犯法的。”商陸已經把屁股上的飛鏢拔掉了,可是屁股腫的好疼啊!他只能撅着屁股,用一種很怪的姿勢向後退着,額頭上的冷汗滴滴答答掉在青石板路面上,留下幾點水漬。
蕭南屏雙手環胸,緩步走來道:“狗是我的,他們都知道,今兒它咬了你,傷了我賠醫藥費,死了我負責找人給你風光大葬,一定不會讓我家貴犬白咬你的,你放心吧!”
商陸都快嚇哭了,這些人怎麼都這麼沒人性?居然要放狗咬死他?還有沒有王法了啊!
看熱鬧的人被嚇走了不少,這位威王妃,沒嫁人前就是兇殘成性,如今嫁給了北冥傾絕這個煞神,她可是越發的拿殺人當樂子了。
沒多大一會兒,看熱鬧的人,便一個個的全走光了。
這下子,商陸母子就更慌了。
那些陪商陸母子來的人,其中有一男一女便想起身就走。
蕭南屏一個閃身瞬移去攔住了他們,微微一笑道:“急着走什麼,還沒問二位與商陸是何等關係呢?”
年紀大一點的中年男人,一就近看到這位威王妃,他便是雙眼發直口水橫流了。仙女啊!他這是見到仙女了啊!
年輕點的少女,嫌惡的狠掐了中年男人手臂一下,隨之便面對這位威王妃,乖巧的一行禮道:“民女見過威王妃!回威王妃的話,民女和他們母子可沒有關係,就是我父親和汝氏成了親,不過!我父親可以立刻寫休書給汝氏的,這樣我們就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了。所以,求威王妃您……您放我們父女走吧!”
中年男人也因手臂上的巨疼,而從美色中清醒過來了。他低下頭,立馬附和說道:“小女說得對,小民可以休了汝氏,這樣就和他們沒關係了,求……求威王妃饒命啊!”
早知會是這樣的結果,他就不信了汝氏的鬼話,陪他來投靠這位肅王妃了。
汝氏聽到他這些話,便是氣的爬起來撲過去,對他是有打又拽哭罵道:“你這沒良心的,要不是你帶壞陸兒,輸了那麼多錢,我們又怎會落到逃難來建康的下場!還有,對了,閼辰啊!雲兒和他母親都死了,也是他害的,都是他介紹的人,說什麼是老實人,其實卻是引狼入室,害得雲兒他們母子全被殺害致死了啊!”
“你別胡說!明明是商雲自己搶佔民女在先,還弄出了人命,我那朋友不辭辛苦的爲他奔走打點,最後還被韓氏怨懟,他才一氣之下,把與他哭鬧耍潑的韓氏……給失手一推,推桌角上撞死的,根本不是你說的什麼圖財害命。”中年男人臉紅脖子粗的推開了汝氏,呸!當初真是瞎了眼,纔會看上這麼個潑婦。
“你纔是胡說,明明就是……啊!”汝氏與人拉扯間,忽然被人推開,然後……她摔在了地上。
蕭南屏雙眸一眯,舉步走了過去,汝氏腦後已是溢出了一大片血水。
“啊啊啊!娘,娘……”商陸笨拙的爬了過去,
伸手碰到血,他又嚇得哭了起來,哭着哭着,便倒地不動了。
蕭南屏見此臉色一沉,冷聲吩咐道:“去請趙大人來,還有,把府醫叫來。”
“是。”天冬應一聲,便跑去東海公主府叫府醫了。
偷偷看熱鬧的各府人,也被這是嚇到了。
怎麼轉眼的功夫,就鬧出人命來了呢?
商海若眉頭緊皺,她也發覺了,動手之人是廉渤。
商陸也沒有死,可能不能醒來,卻是未知了。
蕭南屏看向那名花容失色的少婦,蹙眉問道:“你又是何人?”
那少婦也是嚇壞了,跪地低頭回道:“民婦是商陸的……妻子。”
“商陸成親了?”商海若看了看這女子,又看了看倒地不動的商陸,沒想到他這麼早就成親了。
商蒙牽着狗也嚇愣了,她只是想嚇唬走他們這些人,可沒想要鬧出人命來啊!
暗中的廉渤已經離開,至於去何處?自然是找那位孫仵作去作假了。
蕭南屏派出人沒多大會兒,京兆府就來人了。
趙立這次又是親自來的,畢竟是肅王府前出人命了,說不定死的人又不簡單,他不來,小小衙役可鎮不住這些貴人。
孫仵作也來了,他現在還覺着腿軟呢!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犯太歲,怎地就總遇上這些人呢?
之前,一個人去找他,他都沒見着是人是鬼,對方給了他一袋金豆子,還有一顆毒藥,問他要錢,還是吃藥?
廢話!他當然是要錢了。
然後,對方就交代他說,有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得了有關心臟的病,受刺激暈死過去了。
然後,就沒他事了。
蕭南屏一見到趙立,便先嘆了聲氣道:“趙大人,麻煩你來這一趟了。這位是肅王的庶母,這位是肅王妃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們一大早就來這裡鬧,肅王妃還沒開口說一句話,他們幾個就互撕起來了。之後,一個失手推搡,人就成這樣了。”
一旁的府醫拱手行禮道:“小人已爲商公子診過脈,商公子飲酒過多肝肺受損嚴重,纔會受點刺激,便這樣虛弱的暈死過去的。”
府醫也是聰明,該說的說,不該知道的就裝糊塗。
也有一點原因,他查不清楚這位商公子到底是中的什麼毒。
因此,也就不敢多嘴惹禍了。
趙立先讓孫仵作原地驗屍,他則帶人親自向周邊各府人瞭解當時的情況。
其中那位御史大,也看到之前那一幕了。面對趙立的詢問,他如實說道:“之前發生的一些事,的確和威王妃說的一樣,他們一大早來鬧,四鄰都被驚動了。先是他們把肅王妃哭鬧出來了,之後就是商大小姐也來了,她說了幾句話,無非就是他們早已分家各過各的家事。再後來,這位商公子便對長姐出言不遜,帶着辱罵不敬之意。商大小姐一生氣,就向威王妃借了狗要嚇走他們,然後這父女二人就被嚇得要走了。後來威王妃攔住他們剛說了兩句話,死了的汝氏就撲過去和對方拉扯爭執了起來,再後頭……人就被一推,給推死了。商公子見他母親死了,撲過去哭兩聲,也就倒地不醒了。”
趙立耐心的聽完了對方的證詞,總算清楚事情的始末了。
御史大夫覺得這母子二人很過分,肅王妃爲嫁出去的女兒,你們要是親孃親兄弟來投奔也行!可問題是你們一個庶母,一個同父異母的庶弟,憑什麼來鬧人家一個嫁出去的女兒啊?
這事着實無禮,也實在無賴。
所以,他就故意偏向了肅王妃一邊了。
趙立後又詢問了幾個人,所描述的事發過程一樣,這事的確和她們這三位貴人無關。
孫仵作驗屍結果出來了,他走向趙立身邊,微低頭回道:“回大人,汝氏死於意外,在她腦後發現有顆尖銳的石子,是道路兩旁樹根下常有的石子。因她當時是仰臥摔倒,重力磕上石子,石子嵌入腦後骨裡,造成了腦骨破開傷及腦漿,當場死亡。”
這人後腦勺可是多塊骨頭組成的,往後這樣磕下去都有可能會骨裂,更不用說往石子上重重壓下去了。
這人也是命真不好,路上就幾顆石子,她也能倒黴磕一顆上去。
趙立也查看了下四周,路上的確有幾顆散落的石子,與一旁樹木根旁石子是一樣的,這真的只是一場意外。
趙立讓衙役請的大夫也來了,他讓大夫爲商陸看看,瞧瞧還有沒有救。
大夫診脈後,搖了搖頭道:“這人病得太嚴重,就算勉強救醒,將來一旦受點刺激,也會避免不了英年早逝。”
“難道就沒辦法治好這病嗎?”商海若已走過來,她看向昏迷不醒的商陸,還是不忍心他就這樣死掉。
畢竟是血脈至親,他再混賬,她們也不能就這樣讓他去死吧?
商蒙也沒想讓商陸死,再怎麼說,這混賬也始終是父親的兒子啊。
假扮大夫的廉渤,見商蒙對商陸有所不忍,他便拿出銀針,給商陸紮了幾針,之後挎着藥箱起身說道:“你們府中也有大夫,只要他好好靜養,斷了酒,減少房事,三十四十還是能活的。可如果他不戒酒輕色,終有一日,他會避免不了猝死的結果。”
商蒙看向商陸,眼中含淚苦笑道:“他要是能斷的了這些……又豈會年紀輕輕便把自己給弄成這般模樣?”
衆人看向商陸也是直搖頭嘆氣,瞧着也就十六七,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怎就能把身子折騰壞成這樣呢?
唉!人要作死,神仙也是難攔住的。
汝氏是死於意外,中年男人白某也被抓走了。
他女兒也沒地方去,只能隨着商陸媳婦兒潘氏,一起去了西郊的莊園裡暫居。
潘氏可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再鬧下去沒好果子吃,便索性乖乖的聽從商海若的安排,帶着商陸去西郊莊園靜養了。
白儷兒倒是很不甘心,她想救她爹出來,又沒錢沒門路。
可汝氏又是商海若的庶母,她爹失手把人殺了,人家沒追究就算好了,那可能還會幫忙救她爹啊?
這下完了,爹要是沒了,她可要怎麼活啊!嗚嗚嗚……
趙立可不管別人家的家事,而且他覺得這位肅王妃夠仁至義盡了。
畢竟,商陸之前帶人在肅王府大鬧了一場,換做脾氣不好的……就說換了是威王妃,不打你個半死趕走就便宜你了,你還想讓她出錢出力給你安排地方住?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這麼一比,肅王妃簡直就是寬容大度的君子,威王妃就是小肚雞腸的小人。
蕭南屏是沒聽到趙立的心聲,不然,她得重金聘請……讓廉渤給趙立下瀉藥,拉死他這個有眼無珠的糊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