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夕聞聽反應平平,在她眼裡,洛雲淵不過就是個略比旁人稍熟悉的外家表哥罷了。
且上次洛雲淵離開京城時,曾向她贈畫以明志。兩人鬧了烏龍,在淺夕看來,洛雲淵既然在彩薇面前自語,「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就是已將二人糾葛釋懷放下了。
看見淺夕一臉淡然,秦月瀾頓覺匪夷所思,驚奇道:「這樣大的事,四妹你竟不知麼?」
淺夕洗耳聆聽,她倒不好奇洛雲淵辦了什麼震動京畿的案子,她好奇連洛氏都隻字未提的事,這位與洛家毫無干系的二姐卻這樣熱衷。
原來,淮安郡稅銀年年拖欠,皆是官弊所致,洛雲淵身爲御命特使,但也只是負責查理賬目而已。
哪知這位年輕的洛少卿在淮安郡埋頭查了三個月帳後,就大刀闊斧,請了御劍出來,上至郡丞,下至倉曹、金曹、計曹,連斬八顆人頭,一本罪狀共計七十三條,上奏彈劾淮安郡郡守王庵成。
此舉一出,不可謂不是矯枉過正!但是卻得到了惠帝的大加讚賞,稱洛雲淵是大燕國第一諍臣。
何謂諍臣,就是不計個人生死,敢於直指君王過失的臣子。
而淮安郡乃是裕王封地,整個大燕國,除了惠帝,輩分唯一能越過惠帝去的就是這位裕皇叔。
惠帝這樣大肆誇讚洛雲淵,明着是自省反思,實則是在含沙射影,指責慕容琰任人不力,搞得淮安郡官弊成積,財政混亂,上下貪墨。
整整八位曹吏的人頭啊!淺夕呆住,她真的不料,洛雲淵會如此激進,敢不計後果,先斬後奏。往日見他都是清正高潔、沉穩幹練,怎麼會…
難道是怨恨慕容琰將他外放出京?可洛雲淵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又不是那些苦讀的貧寒學子,出仕不易,何至於這等狹隘!
難道是惠帝,在藉機授意他打擊慕容琰?但洛雲淵性情剛直,謀智過人,也不至於這樣俯首帖耳,甘爲他人利用啊。
見淺夕雖然動容,卻是一臉憂色,秦月瀾不禁詫異。
她並不懂得朝局大事,當下怯怯問道:「如此一來,洛大人只怕不日就要受賞榮升,怎麼四妹妹這般臉色,莫非洛大人他招了禍事?」
口口聲聲,秦月瀾嘴裡說的,心裡憂的,都是洛雲淵。
饒是淺夕再遲鈍,也該從秦月瀾閃閃發亮的眸子裡體悟些什麼出來,再說,御河遊船那日秦月瀾是見過洛雲淵的,對他心生傾慕,實在不是什麼難以理解之事。
「沒有,」淺夕莞爾微笑:「我不過是在想,淮安郡仿似是王爺封地,要不要回去提醒王爺給皇上遞一份『罪己書』。」
秦月瀾全然沒想到這一層,當即臉色尷尬,訕訕擱了這個話題,轉而聊些閒話。
淺夕也趁機問起她選秀之事,心中到底是作何想。
烏眸一垂,秦月瀾低聲自嘲道:「我哪裡能與三妹妹比,不頂了名額,去皇后娘娘跟前走一趟,就當入宮見識了一場。」
這話若是放在昨日,淺夕必然不信。
但是有了慕容琰的開導在前,又有秦月瀾心儀洛雲淵在後,也由不得淺夕不信了。
點點頭,淺夕懇切道:「話雖如是說,但既然頂了名額入宮,就有中選的可能。君前無戲言!比不得其他事,還有後路可退。望二姐姐慎思…倘若只是爲了三嬸孃、棣哥兒,辦法還多得很,不必非走這一條險路。」
淺夕坦言自己最後的憂慮。
秦月瀾眼中波光涌動,握了淺夕的手感喟:「家裡也只有四妹妹肯這樣爲我!你放心吧,我這個木訥樣子,自己心裡有數。不過一張皮囊還略上得檯面而已,冷情的名聲也在外頭,入了宮,我平日怎樣,那時還怎樣,落選了,也不怕旁人說我秦家欺君。」
「再說…」秦月瀾沉眸欲言又止,片刻才道:「三妹妹弄成如今這個樣子,着實悽慘,就算沒有三分也有一分責任是在我身上。你就當我是圖個心安,去替了她,也好了了這樁孽。」
心裡有些恍悟,看來秦月瀾根本是無意選秀的,淺夕縱然擔心,也不好再勸。
好心情卻是消耗殆盡,淺夕回去王府,懨懨不振,無精打采。
慕容琰似乎比淺夕還要暴躁,整整一下午,臉上都是山雨欲來一般,陰沉沉的。
洛雲淵回京已數日,他一直嚴防消息。是以,這事兒縱然鬧得街知巷聞,淺夕也仍是一無所知。昨日淺夕想回趟孃家,他猶豫再三,還是讓紅蒹跟着同去。
依慕容琰想,洛氏是通曉事理之人,既然淺夕已嫁做人婦,就理當不會再與她提及其他男子之事。但是,慕容琰不料,淺夕最後還是從秦月瀾那裡,把有關洛雲淵的消息聽了個透。
紅蒹回來稟後,他再看淺夕那副悵然若失的樣子,滿腦子都是從前夜入相府時,淺夕脣角噙了冷笑說過的話。
「放着好好的少卿夫人不做,卻去與爲王爺侍姬,王爺何以認爲淺夕要舍喬木而爲蓬草?
「王爺此言差矣!婚事取捨皆在父母。洛表哥與淺夕乃是母親屬意,打算親上做親的,不然王爺以爲,這等私相授受之物,也可堂皇送入相府內宅麼?」
…
在她心裡,嫁與洛雲淵爲妻,便是依附喬木;而入王府爲侍姬,便是淪爲蓬草?!這般牽腸掛肚,洛雲淵千里寄情,贈她的紅斛籽串子,她是不是還仔細收藏着呢!
慕容琰怒火中燒,滿腹懊惱的,還有自己的患得患失。
綠蕪、彩薇不明所以,都噤若寒蟬,只有淺夕心中坦蕩,恍如未覺一般。
晚膳時,遲遲不見慕容琰回來,淺夕便自己在房裡用了飯。
就在綠蕪、彩薇都擔心,今晚王爺不會再來棲月閣時,一個小丫頭提燈照路,慕容琰披了斗篷,白着臉緩緩從外頭進來。
院中只幾盞昏燈,慕容琰高大的身姿在夜色中愈見偉岸,綠蕪、彩薇心裡七上八下,頭也不敢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