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朝上下,氣氛融融。
聖體安康固然是萬民之福,但更讓朝臣們安心的是,大殿之上,皇上和太子父嚴子孝,讓前幾日,太子受笞、父子失和的謠言不攻自破!
衆臣都把心又重新放回了肚子裡。
下朝後,芳清來稟,說太后宴請,惠帝想着多半也是因爲太子的事。
早就過了氣頭兒,太子儉又肯認錯,惠帝沒什麼理由拒絕不去。
是以,處理完政務,傍晚時分惠帝便到了永樂宮。穆太后備下精緻清淡的菜餚,賀惠帝病癒。但是直到晚宴開始,太子儉也沒有出現。
惠帝沒問,穆太后也不提。
膳桌上的菜式十分新鮮多樣,皆以水裡嫩菱、江中魚豚…精心烹煮,味淡而極鮮,聞之口舌生津,食罷齒頰留香。
惠帝嘗罷連聲大讚。
穆太后安慰一笑:「儉兒胃口一直不甚好,如今課業又驟然繁重起來,身子日漸輕減。所以哀家特意命御廚制了新菜式,皇上若是試着好,哀家明日便讓御膳房挨個兒做給儉兒吃吃看。」
這般說來,請他赴宴竟是爲了給太子儉「試菜」?惠帝不禁失笑,因爲太子儉受笞之事,穆太后的不滿已可見一斑。
「有太后照顧儉兒,朕也就放心了。」
「光哀家照顧有什麼用,都抵不上皇上那三鞭子。」穆太后說起來都是氣:「現在儉兒腿上那三道紫印兒還有一指闊呢,皇上是打完就不管了,孩子可是整整傷心了好幾日…剛下午又被董閣老傳了去用功,到這會子也沒回來…」
說着,穆太后就紅了眼眶,惠帝心中一軟,想起了太子今早呈上的禮物小楷工筆抄寫的禮記「孝篇」十則。薄薄的卷冊雖不甚厚,卻表示了太子認錯的態度。不管是這樣理性的方式,還是太子的從容自若的舉止,都讓惠帝在覺得親近暖意之餘,更多了三分驕傲。
「太后責的是,」惠帝難得欠身點頭,歉意道:「這次是朕太操切,罰重了!」
穆太后欣慰:「皇上既這樣說,哀家就不嗦了,只勸皇上能再去瞧一眼太子,免得孩子一邊顧着學業,一邊還掛心傷懷,若是鬱結成疾,可怎生好?」
聞言,惠帝滿口應承。
穆太后目的達成心滿意足,一邊親自佈菜給惠帝,一邊指着膳桌輕鬆笑道:「這些都是得了卿歡帝姬的啓發。爲了給儉兒炮製藥膳,帝姬還特意讓金使者去柔然尋雪絲猴頭和冰泉鯇魚,聽說不日就能送來大燕了。」
「哦?」惠帝若有所思。
穆太后只作未見,兀自道:「說起來,帝姬到大燕也四五個月了,和親之事不好再耽擱,皇上可有人選了?」
默然沉思片刻,惠帝點頭:「這位帝姬不尋常,柔然更不可小覷。總要是皇親嫡脈才配得上,不過嶽山王世子已然爲質子,總不好讓他家再娶一位帝姬回去!想來想去,朕還是舉得芫嘉姑母家的阿璋最合適。」
惠帝口中所言的芫嘉姑母,乃是嫡七公主。性情端雅柔順,所生的兒子沈赫璋少年成才、芝蘭玉樹,十四歲便賜了爵,在東都城裡,是多少人家踏破門坎都想求到的乘龍快婿。惠帝肯考慮到他,可見對淺夕是極看重的。
眼神微閃,穆太后彷彿不經意道:「璋兒確實是頂好的人選,年紀雖小了點兒,但也還說得過去。論起來,皇族子弟中,能越過璋兒去,又還未曾娶親的,除了裕王,再沒旁人了!」
「裕皇叔?這怎麼行!」惠帝立時皺眉:「一個和親來的異國帝姬,難道還要讓朕叫一聲皇嬸不成?」
「皇上也說是和親了,哪裡能真當他柔然帝君嫁女?何況咱們的清暉不是已經嫁過去了麼!」穆太后不以爲然:「再說,裕王便是娶親,也沒有讓皇上叫皇嬸的成例,至多不過一句裕王妃頂了天…先帝走時,多番叮囑哀家,務必安排好阿琰的親事,哀家瞧着那帝姬是個聰明頂事兒的,身份也合適…」
「太后不必再說了,朕不準!」惠帝皺眉慍怒:「太后要給皇叔安排親事,大燕有多少端麗賢淑的女子,何必一定要選柔然來的帝姬!」
一點都不意外,穆太后看着言辭激烈的惠帝,挽脣笑道:「皇上不允,哀家自然不會擅作主張!只是皇上這樣急做什麼?哀家瞧着皇上難得對一個女子這般看重,倒不如把卿歡留在宮中爲妃好了,橫豎哀家也喜歡的緊。留在宮中,哀家也不用總掛念着。」
惠帝下意識一怔。
穆太后思緒跳躍,一波三折,一會兒工夫就三問姻親,總後還歸結到惠帝身上。
惠帝不禁想起廣陽宮裡那個肆然驕傲、神采飛揚的身影,嬉笑怒罵間,不止柔妃,大宮裡的羣芳都要在她面前黯然失色。但是這樣不同凡響的女子,卻總讓惠帝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教他不欲親近。
穆太后顧自道:「如今皇后也不頂事兒了,柔妃又有孕,果真誕下皇嗣來,也是兩三年不得空把心思放在後宮庶務上。皇上身邊總該有個得力的能協理六宮,以免後顧之憂。」
彷彿是經過了慎重的思索,又好像是在思緒遊離,惠帝絮絮幾遍:「朕在國書中說過,許其不爲妃,怎可食言…」
輕描淡寫、反反覆覆一句,然後沒了下文。
穆太后與惠帝如有默契一般,都沒有再提起沈赫璋。
一時晚膳用畢,惠帝去了董惟元處探太子,穆太后獨自步去庭中。
晚風習習,夏夜的星光似眼眸,閃爍着人深藏心底的秘密。
穆太后仰望星河,說不清是迷惑,還是瞭然。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惠帝並不排斥卿歡,也不甚在乎所謂的輩分問題。
難道說,真的要被皇后一語成讖,最終,還是要這個丫頭來力壓衆妃、平衡後宮?卿歡會肯麼?
還有慕容琰,看似入宮是請安閒聊,實則句句話都在留意卿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