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的魔術師六

法庭上的魔術師(六)

一月二十三日,上午十時整。戶城市中級法院,第二法庭,主審官敲響了開審的序幕。

翻閱了一下資料,審判長眉頭糾集成了一個川字,好一會時間,他擡起頭來,虎目中滿是威嚴之色,面無表情的問道:“誰能告訴我,爲什麼被告人的姓名是‘朱大腸’?不是應該叫威克·基伯菲爾的嗎?”

位於檢控席上的,是一名令人過目難忘的美女。一雙美麗的眼眸彷彿能穿透人心,面容冷若冰霜,鼻樑上架着一副小巧的無框眼鏡,爲她更添知性美感。她一身黑色的職業裝,配合她高挑的身材,遠遠看去就像是個模特似的。

儘管與想象當中的惡魔檢事相差甚遠,但李利翁依舊不敢對她心懷絲毫大意。房凌薇每每投過來的眼神,都好似一把利刃似的,見血封喉。李利翁知道這絕不是一個花瓶所能擁有的眼神。爲此,他不得不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就怕稍有不慎,連帶着自己的當事人一起萬劫不復。

“威克·基伯菲爾乃是藝名,被告人的真實姓名就叫朱大腸,這點已經確認過,沒有疑問。”房凌薇冷冷的答道。

審判長搖了搖頭,以不容質疑的語氣說道:“因爲這樁案件在社會上輿論頗多,許多人都知道被告是大名鼎鼎的魔術師,故而本庭決定暫時以藝名稱呼。”

說着,他不等其他人反對,便宣道:“一月二十一日晚,戶城馬戲團殺人案,現在開庭!”

李利翁將這幕收盡眼底,暗罵審判長鬍鬧的同時,心裡不由下達了這樣的判斷:‘看樣子這名法官很以自我爲中心,而且非常的強勢,我必須見機行事才行。’

審判長把目光投給房凌薇,說道:“檢控方,請將本案的經過簡述一下。”

“好的。”房凌薇點了點頭,說道:“那麼就先請刑事科的胡少強上庭發言吧。”

不一會,李利翁果然看見老同學站在了證人席上。可能是因爲今天上庭的關係,他臉上胡茬已經剃乾淨了不少,只不過穿着仍舊是和前天沒有太大差別,襯衫上更是多了一塊黃色的油跡。李利翁推測,很有可能是他吃咖喱飯是沾上去的。簡單的來說,胡少強總體上看,就是給人一種很邋遢的觀感,恐怕再厲害點兒的話,就有些噁心了。

出人意表的,房凌薇這個冰霜美人突然對胡少強說道:“回頭給你加點兒薪水,有功夫去買兩件新衣服吧。”

後者唯唯諾諾的點了點頭,也不知有沒有聽清楚房凌薇在說什麼,那副點頭哈腰的樣子,像極了一條哈巴狗。

這句話瞬間李利翁對她印象大有改觀,他不禁心贊:‘看不出來,這個女人倒挺有同情心的嘛。’

其實他又那裡知道,胡少強之所以會那麼落魄,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房凌薇這個上級階層的剝削。如果沒有她時不時挑毛病、扣薪水,相信胡少強的生活水平應該提升不止一個臺階。

在發完誓之後,胡少強開始了說明:“案發當夜,大雪一直持續到九時二十五分。在表演結束之後,由團長依次點名,大概十點就解散了,基伯菲爾則被團長叫去了辦公室談話……而真正的案發時間是當夜十點十二分,地點是在宿舍前的空地……被害人的屍體撲倒在一個很大的木箱子上,死因是外在重擊導致頸骨骨折。”

說完,由房凌薇向法庭提交了驗屍報告。上面的死亡推測時間爲夜晚十點十二分,死因初步斷定是被平整的鈍物擊中後頸。

在胡少強的話裡,至少有着三條線索對李利翁有所幫助。第一,極有可能,被害人是遭到背後偷襲而死亡的;第二,因爲十點所有人都解散了,那就不能排除其他團員殺死團長的可能性;第三,基伯菲爾與團長談話曝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下,反之,只要有人在這案發的十二分鐘內沒有不在場證明,則都有殺人嫌疑。

“驗屍報告上說兇器是‘鈍器’,那請問這件東西找到了嗎?”以上這三點,仍不足以使李利翁扭轉乾坤,因此他試圖通過詢問來獲得更多情報。

房凌薇沒有讓胡少強回答,接過話茬道:“兇器目前正在全力搜查中,也不排除已被兇手藏覓掉的可能性。”

她這番話明確拍下了李利翁想要在兇器上做文章的念頭,就時機把握上來看,這個房凌薇確實不簡單。

“刑事先生,當晚的積雪到底有多厚?”李利翁換了個話題,問道。

胡少強顯然在上庭前做了響應的準備,只是稍微想了想,就說道:“雪停時正巧是表演結束的時候,留下的積雪約有三、四釐米。不過因爲天氣太冷雪都凍住了,故而一直殘留到了第二天。”

李利翁敏感的捕捉到了一絲空隙,他知道這點極有可能會成爲此案的關鍵,但他面色不變,繼續提問道:“如您之前所說,被害人的屍體撲倒在了一個大木箱上……可以詳細的介紹一下嗎?”

“好的,這沒問題。”胡少強說道:“木箱重達十五千克,而且還上了鎖,被送到了鑑定科進行調查,我們把鎖撬開,發現裡面只有一個裝胡椒的小調味瓶。”

‘這麼大一個箱子居然只放這麼個小玩意?’和所有人一樣,李利翁對這點頗感奇異。

經過介紹,這下大約把案情瞭解個大概。就目前而言,能從胡少強嘴裡探聽出的線索也只有這些了。

房凌薇這時說道:“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檢控方將傳喚下一位證人。”

見李利翁點了點頭,對這項提議沒有意見。主審官敲下了木錘,說道:“那就請傳喚下一位證人吧。”

“好的。”房凌薇應了一聲,繼而道:“請戶城馬戲團團員——吳曉宇出庭作證。”

‘天那……要讓那個瘋子上法庭嗎?’李利翁抱着看好戲的心態一言不發。

沒多久,吳曉宇就被傳喚上庭了。看見他手上仍舊拿着人偶蒂杜,李利翁突然生出一種想笑的衝動。

等到坐上了證人席,房凌薇依流程展開了詢問:“證人,請說出你的姓名和職業。”

吳曉宇顯然沒經歷過這陣仗,變得有些怯場,好幾次想像一個正常人一樣開口作證,但嘴巴張了幾次,終究說不出話來。最後,他選擇向自我妥協,把弄起了手上的人偶,介紹道:“本大爺叫蒂杜,目前就任戶城馬戲團副團長。”

“什麼副團長,不就是個卑微的腹語術師嘛!”在李利翁一旁的助手席上,夏蕾輕聲報答了她的不滿。

憑心而論,李利翁可不覺得腹語術師哪裡卑微,就本質上講,如果腹語術師卑微,那恐怕魔術師也好不到哪兒去。只不過,吳曉宇在法庭上也玩弄這套,未免有些太瞧不起人了。

果然,審判長皺起了眉頭,他說道:“怎麼跟資料上的不一樣?證人不是叫吳曉宇麼?”

“我不是吳曉宇,我是蒂杜!”人偶提出了尖銳的異議聲。

吳曉宇試着勸阻蒂杜,卻被他用小拳頭打了回去。

蒂杜仍在一旁表達着不滿,無可奈何之下,吳曉宇只能對主審說道:“您、您不用在意我,我是陪蒂杜來作證。”

或許就表演才能來說,吳曉宇不失爲一個天才,但站在這裡,他也只是個笑話。

“反對。”李利翁站起來說道:“不能排除這位證人患有精神類疾病的可能性,因此他的證言不能作爲本案的評判依據。”

房凌薇冷冷一笑,申辯道:“辯護律師,我想你知道,你正在侮辱着一名錶演藝術家,而毫無疑問,你的這種行爲是可恥的。每個人都有他獨特的表現方式,就如同這位證人那樣,我們沒有權利去幹涉,因爲法庭不是紀律監察委員會,而辯護律師也不是紀律監察委員!並且我想辯護律師搞清楚的是,重要的不是這位證人如何,而是他所看見的東西。”

本來李利翁此次發言的目的,很大程度上在於他想使主審及陪審對吳曉宇證言的合理性產生質疑,但房凌薇犀利的反擊很輕易便把這枚毒計化作了無形,這點確實是李利翁始料未及的。在他原先的計劃中,控方即使能固守陣地,卻也不至於能像現在這樣倒打他一耙。

‘果然厲害,比起那個王志浩來,不知要厲害多少倍了。’如此想到,李利翁放下了心裡最後那點兒輕敵之意。

“反對無效。”果然,審判長駁回了質疑聲,並說道:“辯護律師,證人是否正常,這得看他作出什麼證言。如果就因爲行爲特異就剝奪他的證言權,這顯然是不公正的。”

李利翁吃了一個小虧,也不得不閉上嘴了,乖乖的坐回了位置上,聽吳曉宇證言。

後者先是惡狠狠的瞪了李利翁一眼,才用蒂杜表演着說道:“點完了名,本大爺和小丑託奇一起出了帳篷。因爲還有些事兒,本大爺就和他在宿舍門口分了手,而去了空地前……等了一會,就看見基伯菲爾從我面前走過,朝空地那走去,在此以後我一直呆在那兒徘徊。後來我知道團長死在了空地上,我就知道兇手一定就是他,因爲只有他一個人從那兒走過。沒錯的!”

顯然,他最後一句話是多加出來的。

房凌薇對此予以漠視,並重復一遍的問道:“可以確定基伯菲爾從你面前走過去了嗎?”

“當然!”蒂杜說道:“禮帽、披風、白玫瑰,這是那傢伙招牌式的三件套,它們就從本大爺的眼皮底下溜走,怎麼可能看錯?”

“等一等。”李利翁突然說道:“如果僅憑這一點來看的話,與證人在宿舍門口分手的小丑豈不是可以比基伯菲爾更早到達殺人現場嗎?這樣他的嫌疑反而比我當事人更大了。”

“很遺憾,這是不可能的。”房凌薇整了整劉海,面無表情的說道。

李利翁奇道:“爲什麼?”

房凌薇說道:“因爲在宿舍門前設有監視攝像,它捕捉到了小丑在案發前的十分鐘進入了大樓,但此後案發的時間內他就再未有出現在鏡頭前。所以說,小丑如果要殺人,不可能越過攝像頭的監視。”

似乎在房凌薇的面前,這招轉移視線的技巧派不上用場。李利翁碰了一個軟釘子,卻也並不氣餒,總體來說,他掌握的線索或許不能和控方相比,但就對馬戲團內部人員的關係網瞭解程度上,房凌薇所知悉的就遠不能和李利翁相提並論了。

這樣,李利翁打算避免和房凌薇正面對決,要把注意力轉移集中在證人的證言上。

整理了一下思路,李利翁很快就開始了詢問:“吳先生,請問你去空地前究竟有何要事?可以跟我說說嗎?”

這是一句富含挑釁意味的話,總的來說,李利翁先是否定了蒂杜的存在,而直接將提問的對象確定在了吳曉宇的身上;再來,李利翁顯然是把矛頭對準了被他提問的那一方,到達一種緩緩施加壓力的效果。

爲此,房凌薇不由對這名新晉律師另眼相看,她想要喊出“反對”,但可惜李利翁此言的隱蔽性太強,她抓不出把柄,這樣也只能暗中捏了捏拳頭,選擇放棄了。

證人席上,吳曉宇根本無從發現李利翁的用意,下意識就用蒂杜的嘴說道:“還用得着說,本大爺當然是在想事情了,關你什麼事?”

最後那句話,李利翁直接略過,而是針對前半段提出了疑問:“那天晚上發雪方息,氣溫也跌到了新低。你既然是想事情,卻沒有選擇躺在溫暖如春的宿舍牀上,而是一個人呆在雪地裡徘徊,貌似有些說不過去吧?”

吳嘵宇聞言爲之一愣,正不知該怎麼回答纔好,房凌薇替他解圍道:“在哪兒思考事情,這是證人的自由。順便說一句,辯護律師與其想通過攻擊證人來達到替你當事人脫罪的目的,不如先解釋你的當事人爲什麼會在案發時出現在案發現場。”

她話裡的指責意味頗重,李利翁不得不暫避其芒。

吳曉宇看見李利翁不說話了,頓時氣焰也囂張了起來,用着蒂杜叫囂道:“鳥個破律師,只有那傢伙從本大爺面前經過,兇手除了他還能有誰!”

李利翁不禁苦笑,看來這個瘋子真以爲藉着人偶的嘴就可以在法庭上大放倔詞了。

‘等一等!’李利翁腦袋裡突然閃現出一抹靈光,隨即指着證人,大聲的問道:“‘那傢伙’您指的是基伯菲爾是嗎?”

“沒錯,基伯菲爾就是殺人兇手。”深怕別人忘記似的,蒂杜又再一次的重複着說道。

助手席上,夏蕾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看見李利翁的嘴角彎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看來,反擊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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