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的初庭三

華麗的初庭(三)

既然話語間的矛盾不足以致命,那如果可以找到證詞和證物中的矛盾,應該就可以扭轉乾坤了吧?

報着這個頗有些理想化的念頭,李利翁緊捏着拳頭反覆思考,平均每分鐘運轉一百個來回使他的神經系統有些昏厥的跡象。周遭的事物感覺有些模糊不清。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住了,爲此李利翁有了足以讓他充分思考的空間。

“……這所公寓以上班族居多,白天許多人不在家,所以儘管我每家都去……”

“……屋裡的電話卻用不了……”

“……時間我記得很清楚,是下午三點……”

“……你當時沒有攜帶手機嗎?”“呃……是的沒有……”

“……爲什麼會和被害者真實的死亡時間相差整整一個小時……”

“……現場不是有個水晶制的座鐘麼?就是兇手用來殺害那個女人的兇器……”

案件的環節逐一從他腦海中錯落而過,一句句對白、證詞、證物……就像是一條鎖鏈似的,一環扣着一環。而這東西這策動着他腦海當中的推理齒輪,瘋狂運作的背後,彷彿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劇烈的震盪將所有的線索匯聚到了一塊,緊接着,李利翁窺探到了真相女神嬌好的面貌。

“等一等!”李利翁突然叫道。

再度由冥想世界回到現時,他幾乎像是吶喊聲一般的喝止住了主審官幾欲落下的判決木錘。

所有人的視線不悅而同地集中在這名新晉律師身上,似乎都期待着他還會有什麼新奇的觀點可以陳述。今天他實在是帶給衆人太多驚喜了,但們心自問,在場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會以爲他能贏得這場官司。

“證人的發言存在着一個很大的問題……”李利翁又用那招牌式的彈紙動作展開了他反攻的序幕,韓雅韻注意到,他手上的正是那份水晶座鐘的報告文件。

她不知道李利翁到底想說什麼,不由爲他暗捏一把冷汗,心說:‘不是說了這件證物確實是座鐘無疑了嗎!難道他想證明這東西不是座鐘?這怎麼可能做到!’

當然,恐怕在場還有不少人也是這麼想的,就內行人來看,現在局勢已經可以全然不見風回露轉的餘地了。在很大一部分人眼裡,李利翁只是在垂死掙扎。

不過,李利翁下面的話,卻使這些人目瞪口呆。

只聽他說道:“這件證物,衆所周知是一件水晶座鐘,可是單以外表來看,卻很難判斷出來。比如像王檢事,我猜他之前應該也是擺弄過一番後才知道這是隻座鐘的吧?”

王志浩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沒錯。”

“恩,很好……”李利翁得到了令他滿意的答案,轉而用着尖刀一般銳利的眼神向證人逼視着,字字鏗鏘地問道:“既然是需要擺弄過一番才能察覺的物品,爲什麼證人從一開始就知道它是件座鐘?這豈不是很矛盾?”

全場再度譁然,這下不光是旁聽者,便是陪審團亦互相交頭接耳。

很顯然,李利翁的這個疑問使案情進入了嶄新的局面。

原因沒有別的,先前他使王孝三度修改證詞,但因爲矛盾沒有出現直觀的對立,所以在證人應對之下勉強被化解,控方檢事更是抓住了機會倒打辯方一耙。但這次李利翁的提問,很顯然造成證詞和證物之間的矛盾,最重要的,李利翁提醒了所有人,證人王孝對於兇器的認識程度非常之高,簡直像是使用過似的。

這一下,方纔傾斜向控方的天平彷彿瞬間倒轉了過來。

“反、反對!”王志浩緊張的叫了起來:“這、這並不足以作爲辯護方推翻證言的根據!”

儘管說的非常大聲,但他話裡的顫音曝露出了他緊張的心緒。

主審官很是淡漠的搖了搖頭,說道:“反對無效,辯方有權對任何法庭中的證詞以及證言產生疑問。”轉而他又對李利翁說道:“辯護律師的新觀點很有意思,請繼續說下去。”

“是的,法官大人。”李利翁繼續着這場屬於他的演出,他緩緩的渡着步,一邊說道:“就邏輯學上的觀點,我們要推測某樣東西,事先必須先將所有線索梳理成一條直線。這樣先排除其他因素不談,證人之所以會對水晶座鐘瞭解的這麼仔細,那是因爲他曾將這樣東西拿在手裡觀察或者使用過……而他又爲什麼會把座鐘拿在手裡?很顯然只可能是他曾經進入過屋子裡。但在之前的證言裡,證人很明確說過,他沒有進入過那個房間……這樣,事情就只有一種解釋了……”

“什麼解釋?”主審官下意識的伸長了脖子,這麼問道。

而他想問的其實也正是所有人想問的,顯然李利翁已經再一次的吸引住了所有視線。

只見他依舊用銳利的目光逼視着王孝,擡起手,食指牢牢鎖定,並指着王孝。剎那間,身在證人席的王孝只覺這個年輕律師彷彿向他射來了一道無形的激光,幾乎刺穿了他越跳越快的心臟,令他只欲窒息過去。

李利翁冷冷的說道:“唯一的解釋,就是證人在說謊,案發當日,他絕對去過被害者的房間!”

“什、什麼!你胡說什麼!”王孝幾乎從席上跳了起來。

李利翁沒有理他,轉而面向旁聽者,面無表情的說道:“首先,讓我們把案情和疑點重組一下,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十月十六日,被害人林美佳下午四時死於自己的公寓裡,死因爲頭部遭外表極似工藝品的水晶座鐘猛擊,造成顱內出血。

在王孝的證詞當中,我的當事人匆匆由殺人現場出逃,並且沒有做過絲毫的屍體處理,顯然這存在着不合理性。作爲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成年人,我的當事人在王孝證詞裡表現得幾乎同弱智無異。然而,王孝其實作爲最早的兇案現場發現者,其本身也存在着不可忽視的殺人嫌疑。

首先,王孝聲稱自己是保險推銷員,但奇怪的是,他身上卻沒有攜帶手機。衆所周知,這項行業必須以保持良好客戶溝通關係爲基礎,但作爲一名推銷員,王孝卻出奇的沒有攜帶溝通工具,並且,他推銷的目標,居然是以上班族居多,白天無人的單身公寓。

這樣,無論是從職業眼光上,還是職業習慣上,王孝絕不像是一個推銷員,硬要說的話,他倒像是一個專門瞄準白天無人公寓的入室竊賊。

如此推斷,一切就說得通了。

十六日下午,王孝進入被害人林美佳的房間進行盜竊,恰遇她從香港回國。被害人看見自己的家中潛入進了一個陌生男子,當即丟下了行李,驚叫着向外逃去。王孝害怕她招來警察,就順手超起隨着行李散落在地的水晶座鐘,朝着被害人的頭部擊去,並把她打死。

事後,王孝才發現自己殺了人,心下非常慌亂,這時突然記起來時看見的那名男子,正是我的當事人。當天他曾前去被害人家中,但此時被害人才剛下飛機,我的當事人找不到人,只得灰溜溜的走了,而他正巧被剛剛上來的王孝看見,因此就做了他的替罪羊。

而王孝聽到的報鐘聲,我推測是他擊打被害人頭部時座鐘本身相對發生了震動,引起報時。這樣因爲手上的工藝品突然報起時來,所以令王孝對此印象非常之深,也誤將錯誤報時當成了正確時間。”

“反、反、反對!我反對!”王志浩滿頭大汗,叫道:“你、你有什麼證據!盡說一些心口開河的話!”

李利翁轉而又逼視起王志浩來,此時他身上的氣勢,哪裡像個新人律師,簡直就是身經百戰金牌辯手,這一瞪,幾乎讓王志浩嚇得快要尿褲子了。

他頗具高聲的說道:“將目前所有的線索、證詞、證據聯繫在一起,只能得到這樣一個結果!事實上,如果兇手是我的當事人,那法庭報告中的記錄起碼要推翻去大半。就目前而言,王孝的殺人嫌疑遠比我的當事人要高得多!”

“這、這……”王志浩被辯得說不出話來。

證人席上,王孝一臉接近崩潰的面相,儘管開着空調,但他整個人便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西裝和領帶亦不再端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看上去很是狼狽。

李利翁轉而又把目光移回了他的臉上。

王孝看着他的眼睛,彷彿聽見了李利翁再說:‘承認吧,殺人兇手,你是逃不掉的。’

“是你乾的吧?王先生。”李利翁抱着極爲漠然的神色說道,他的語氣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確認更爲妥當,似乎對他來說,王孝殺人已成了既定事實一般。

這幾乎使王孝快要瘋掉,他語無倫次。

“殺、殺……我、不對……真、座、座鐘……我、我看到……看到的那個……嗚嗚……啊……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被李利翁的舌劍步步緊逼,退無可退的王孝終於崩潰了,他發狂似地大叫起來。緊接着,只見他一把將頭上的假髮扯了下來,丟在了地上。這時所有人才驚訝的發現,他竟然是個禿子。

“你這個小毛孩,羅嗦個屁啊!是那、是那傢伙,那個男的。”他惡狠狠地瞪着李利翁,手卻打着顫地指着高悅,大口喘着氣,叫道:“就是他,他就是殺人兇手!死刑!給我判他死刑——”

誠然,他失態的摸樣令全場躁動,很明顯所有人都對這個暴走的證人心懷疑念起來。

“肅靜,肅靜!”主審官只得再次敲打着木錘制止譁然聲。

王志浩,緩下氣來,硬撐着還想重整散亂的戰線,這樣說道:“法官大人,辯護律師的話都是毫無根據的推測,根本沒有證據!因此不能成立!”

“證據?”李利翁聞言一呆。

是啊,證據呢?說了這麼多,李利翁到現在都沒有拿出半件決定性的證據。

這回所有人又把疑問的視線投到了李利翁身上,面對這些各式各樣的眼神,這時李利翁忽然覺得,法庭就像是張虎口,保不準哪時哪刻你就會被吃得屍骨無存。

‘一定有的,任何犯罪都會留下證據,一定有的!’

‘在哪裡?在哪裡?’

李利翁頗爲張惶四處亂看,像是在找尋着什麼。王志浩慶幸的笑顏、王孝得意的面容、韓雅韻緊張且期待的表情以及被告席上,高悅滿懷冀望的凝視,一一由他眼前閃過。

突然,李利翁腦袋閃現出一抹靈光。

他對這主審官說道:“證據就是那個水晶座鐘,只要法官大人把他交給我做個實驗,一切真相就能大白。”

“哦?”主審官感興趣的說道:“既然這樣,王檢事,請你將該證物交給辯護律師。”

“好的。”

儘管不太情願,但王志浩還是不敢忤逆主審官的意思,很快,他就找人拿來了那件水晶座鐘。

李利翁把鍾拿到手,很快便把玩了起來,沒多久,他便找到了底部的報點開關。

他對着衆人說道:“聽好了,各位。”

他按下開關,座鐘果然報起了時點:“B……現在時間,AM十點三十一分……”

“這東西果然會報時啊……”法庭上下響起了一片驚歎聲。

王志浩笑得很是得意,諷刺道:“嘿,這又能證明什麼呢?辯護律師難道希望這隻座鐘爲您的當事人洗脫罪名?”

顯然,他並沒有明白李利翁的意圖,當然在坐許多人都是這樣。韓雅韻先是愣了一愣,隨即眼中閃現出驚訝之色,其中包含着諸多情緒,然後看去李利翁的眼神中滿是讚許之色。

面對王志浩的諷刺,李利翁一時並沒有急着去回答,反是問道:“王檢事,現在的真實時間是多少?”

“哦,我看看。”王志浩看了看腕錶,李利翁眼尖,注意到那是梅花83888 RG-ST-297,市場價 五萬六千四。

李利翁不無嫉妒的心道:‘看來這老小子生活水平挺高。’

“十、十一點三十一分……”王志浩牙關打着顫報出了正確時間,看來他還不算太笨,已經發現了李利翁的真實意圖。

“好的,王檢事,非常感謝。”李利翁轉而對着所有人說道:“相信很多人已經看出來了,這隻座鐘慢了整整一個小時。以此類推,十月十六日下午,王孝在殺人現場所聽見的報時聲也是慢了一個小時,因而在四時的時候聽見了三時的報時聲。由此可見判斷,王孝聽見的確實是水晶座鐘的報時聲無疑。讓我們把思考模式逆轉看看,水晶座鐘會什麼會突然報時?很顯然,通過剛纔的實驗,座鐘在未經操作以前,是不會進行任何報時工作的……故而我們可以確認,當時在案發現場,王孝之所以能聽見報時,必定是因爲他對座鐘進行了有意識或是無意識的操作。”

說到這,他頓了頓,將王孝滿面呆愣的表情收之眼底以後,才繼續說道:“水晶座鐘是被害人在旅行時購買的紀念品,因此時間並不準確,被害人可能想回國後再進行調試,不想這紀念品卻被用作成殺害自己的兇器,而爲什麼王孝曾經會對座鐘進行過使用,唯一的解釋就是——王孝就是用水晶座鐘殺死林美佳的兇手!”

全場肅靜無聲,所有人看得呆了。

這項舉證無疑是致命性的,完全將王孝矛盾性的證言以及控方所提交的物證結合起來,首先物證無法被推翻,再者,王孝的證言居然被李利翁使用,掉轉頭來又使用在了王孝自己身上,從而造成了一種根本不從辯駁的圓形概念。

“我、我……我、我、我、我……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啊啊——!!”

叫了一陣,王孝兩眼翻白,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法庭現場再次譁然!

“肅靜,肅靜!”主審官敲打着木錘,一邊叫道:“庭警!愣着幹嘛?還不快把他擡下去!”

被這樣一喝,庭警這才反應過來,看來這些人也被這場精彩的法庭對決給吸引住了。

不多時,昏迷中的王孝被擡了下去。屬於他的惡夢還沒有結束,等待他的,將會是新一輪地審判。

“辯護律師。”主審官在叫李利翁。

“呃?是,法官大人。”

主審官看着年輕的李利翁,不再年輕的眼睛裡閃現着欣賞的光芒,眼角地魚尾紋印證着歲月的痕跡,他以溫和的語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李利翁,法官大人。”

“李利翁……”主審官默默的念着這個名字,繼而說道:“你表現的很好,不僅這麼快的救出了你的委託人,還找出了真正的兇手。前途無量啊……我會記住你這個名字的。”

李利翁頗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腦袋,說道:“呵呵……您過獎了。”

“呼……到了現在,接下來不過是走走形式了……哼、哼!”顯然發現這裡不是聊家常的時候,主審官乾咳了幾聲,轉而宣佈道:“現在,‘十月十六日洋經公寓殺人事件’,本席宣判,被告人高悅——宣判無罪,即刻當庭釋放!”

聽到判決,李利翁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了,遙遙看去被告席上的好友,居然激動的熱淚盈眶,也不知是爲洗脫了罪名而高興,還是爲抓住了兇手而喜悅。

全場響起一片歡呼聲,人們親眼目睹了一個新辯神的誕生。明天的報紙頭條,似乎已經被李利翁這個新晉律師給預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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