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甘地由父親的書院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院落裡,母親等在小廳內,見我面色不好,便關切地詢問我。我勉強說無事,要母親放寬心。
怪不得父親都沒有與母親她們講那慕容恪寫信求親一事,若是父親說了,闔府上下是都要驚慌的。而且,若是父親說了,那麼說不定是會要傳到府外的。
宮內的陛下和太后以及朝堂上的朝臣們怕是都會感到不安的,萬一有人擔心晉室會因我而招惹了燕國因而力勸陛下將我嫁去燕國的話,那豈不是就壞極了?
母親離開後不久,蓮喜滋滋地由房外進來,開口便道:“您看,徐姬賞。。。。。”
我瞬時拉住了她,她嚇得尖叫一聲,我要僕人們都退下,與她悄聲密語。
“您這是。。。”
我道:“蓮,我且問你,你還記不記得,去吳郡時,咱們在驛館裡遇到的那個什麼燕國商人慕容玄嗎?”
蓮着實想了半天,方纔道:“記得,記得,他的那個隨從兇得不得了,無禮的很。郡主,您爲何想到了那人?”
我追問:“你看,那慕容玄,是否像玊大哥所說一般,並不是什麼普通的商人?”
蓮道:“這。。。。玊比咱們見過的人要多多了,他說的許是不錯。可您要我來說,是說不出什麼來的。但是,您可還記得?我初見那人時,便覺他周身有一股暴戾之氣,說不定殺過不少人呢。您那時,還講我是胡言呢。”
我乾巴巴地自言自語說:“是麼?真的是像個殺過許多人的人麼?”
蓮道:“是是是,我就是那麼想的。不過呀,那個人長得卻是很好看,身子那麼高大英壯,還有那膚色,嘖嘖,白得像是。。。。。。。。”
我已無心去聽,真的是他!
我當時雖未有任何感覺,但凌玊與蓮都是覺得此人不似尋常的商人,慕容玄竟當真就是燕國的第一輔臣慕容恪了。
我憤怒地用左手使勁捶打了一下自己的右臂,罵道:“都怪你,都怪你打到那人!”
“郡主!您這是做何?”蓮驚異地問。
我不回答,轉了一個話頭道:“姆媽呢?她怎麼不在府中?”
蓮於是便忘了自己先前的問題,回答我道:“劉姆媽的親姐幾日前得孫啦,她幫着照看去了。”
我道:“哦,那麼,何時回來呢?”
蓮道:“她對徐姬言說,自己要新年後方能回來的。”
我道:“那麼,看來是要明年才能與她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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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想到,我的禁足竟長達了四個月。在過去的四個月裡,我只是進宮了兩次,陛下召我與遵之等人一起耍樂,也並無什麼大事。我偷偷打聽,知無人知曉慕容恪寫信求親一事。
隔幾日謝道韞便會來我們府裡,我感激萬分。若是她不來的話,我恐怕都要因這無邊的寂寞而瘋掉。每次她來到後,我們便會好好地討論一番詩文,多是我向她求教。
她從來不提獻之與郗道茂之事,我知道原因。我喜歡的人是獻之,可我卻無法與他相守。謝道韞應是可憐我的,但她與郗道茂又是相熟過我,因此,她不好在我面前提到郗道茂與獻之的美好,也不好說郗道茂的壞話,她便只是不提。
昨日,她剛剛來拜訪過我,言說待下月的第十六日,她便要與獻之的二哥凝之成婚了。我當時很是吃驚,覺得此事太過突然。
她卻淡淡地說其實王、謝兩家早就在年前便準備此事了。她自己是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因此纔會在這個稍晚的時候方告訴我知曉。
我記得道韞曾說過,她並不想嫁給凝之,因爲她認爲凝之無甚才華且爲人呆直無趣,她寧願嫁給高傲輕狂的子猷哥哥。
可惜啊,好像,這世上應是沒有完美的婚事吧?哪有一個人,可以順順當當地嫁給自己喜歡的那一人呢?總歸,是要經歷一番曲折的吧?譬如南仙,譬如道韞,譬如。。。。。。。。我。
不過,我可能要別別人幸運一些,雖無法嫁給獻之,但起碼,現在還沒有人要求我嫁給我一個不喜歡的人。
“郡主!生了!生了!”蓮快跑着進來高聲呼喊道。
我這才從自己的獨自思索中醒過神來,興奮地問道:“蓮,我是有了一個小弟,還是幼妹?”
蓮大笑道:“穩婆喊說是個小郎君!王爺正等着穩婆把孩子清洗乾淨,現下他正着急地等在阿蕪臥房外呢!”
我即刻抽身離席,微整了一下衣物,快走着去阿蕪居住的院落,開心地對蓮說:“蓮,你看,我這有了幼弟,日後,也有人與我一道玩耍啦!”
蓮道:“喲,您實在是太高興了!不過,闔府的人也都在替王爺高興呢!徐姬那裡正哭着呢,我看,您倒是應該好好勸勸她!”
我道:“欸,母親是因高興才哭的,勸她反倒不好。你莫擔憂,待孩子洗淨了,母親怕是要着急去看孩子呢,她哪裡還顧得上哭呢?對吧?”
“對對對!”
其實,我已然等待了一夜了,一直對自己說不可睡去,要等着孩子的到來。萬幸阿蕪此時生下了孩子,否則我恐怕就要累暈過去了。
我剛到了阿蕪的小院門口,便聽到了孩子嘹亮的啼哭聲。那些僕人早已由臥房門處退站到了院落裡,每個人臉上都掛着喜色。
我耐不住心中歡喜,對每人都傻乎乎地喊說‘我有了幼弟啦!’
在臥房門口,僕人將我攔住了,說是房內有污血,於人不利,要我稍後再進入。
“憑何?父親進得,我爲了進不得?”我爭執道。
僕人解釋說:“王爺探子心切,這自然。。。。”
“福兒!進來!”父親懷中抱着一個小小的包裹,萬分喜悅地對我說。
我於是被僕人放入內,父親微低下了身子要我去看包裹中的嬰孩。
呵,孩子膚微黑,多像阿蕪,面上卻有六分父親的樣子。雖然孩子並不十分的漂亮,可是,我仍是很喜歡,哪怕這孩子與阿蕪一模一樣,我也都喜歡。
這孩子,是我的親弟呀!
我嚷道:“父親,我真喜歡阿弟!”
“哈哈,福兒真是個好阿姐。福兒啊,日後,你要一直看護你的阿弟啊,莫要讓別人欺辱了他。”父親溫聲道。
我道:“那是自然。有誰若要欺辱阿弟,福兒便是拼了命也要爲阿弟討個公理!”
父親很是欣慰,連聲道:“好,好!”
孩子剛剛大哭過,此刻面上正掛着清晰的淚痕,十分地惹人憐愛。我拿帕子爲他擦淚,他突然又‘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我嚇得手一抖,手中的帕子就掉到了地上。
“父親,這。。。。我。”我無措地看着父親,不明白阿弟爲何竟又哭了。
父親也不是很懂,我們二人呆呆地看着阿弟,期盼他不要再哭了。
“王爺怎麼就忘了?孩子若是無故大哭,不是餓了,便是有了阿堵之物。呵呵,”母親笑着走了進來,“您可曾記得,福兒小時不也是這般嗎?”
父親忙不迭地把孩子遞給了母親,拍着自己腦門說:“唉,忘了,忘了。十二年了啊,這府裡着實太過冷清了,我已十二年沒有。。。。”
他說着說着,聲音裡便有些哽咽,我那英俊灑脫的父親踉蹌地走了幾步後,竟蹲坐於席上難過地哭了起來。
母親一邊查看孩子哭的緣由,一邊勸慰父親:“王爺,是妾不好,是妾說錯了話。”
我跪在父的親身旁,也勸慰他,想要他不要再哭了。
父親搖搖頭,說:“不,笥,我一直都是感激你的,我感激你把福兒帶給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
母親突然急急地打斷了父親的話,她道:“王爺!您在說什麼呀!我是您的妾室,爲您生兒育女不是應該的嗎?”
父親好似從迷茫中清醒過來似的,慌張地說:“是,是,你說的對,我方纔。。。。唉,對。。”
我望望面上皆有着後怕表情的父親與母親,疑心他們心中可能有着什麼不可被我知曉的秘密。看母親的樣子,似乎父親之前沒說完的話若是說了出來,會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似的。
母親將孩子抱去還給了阿蕪,孩子是餓了需要吃奶。父親起身,我以爲他是想去休息了,沒想到他卻對我說若是我不睏乏,他想聽我撫琴,於是我們便離開去了書院內。
當我在撫琴之時,我看到父親其實並沒有用心在聽。他的眼睛長久地盯住了房中的某一點,不知道在想着什麼。我故意地彈錯音,他也沒有聽出來。
父親緩緩地開口問我:“福兒,你喜歡太后嗎?”
我手下停止撫琴,不太明白父親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問起了太后,思索了一會,我回答說:“福兒喜歡太后,她待福兒很好。”
父親苦笑着說:“她待你自然是要好。福兒,若是,父親說若是太后想要你嫁與褚爽,那麼,你便歡喜地謝恩了吧,莫要對太后說你自己不願。”
父親說的話,我真是越來越不能理解了。很久之前,父親說過他會盡量使我滿意自己的婚事,可他也說過,若是有聖旨賜婚的話,父親不許我違抗太后與陛下的聖意而且他也不會,爲什麼到了現在,他又要叮囑我一遍呢?
“父親,您忘了嗎?您早就對我說過要福兒順順從從地接受太后的賜婚,福兒也答應過您了呀。”我提醒父親。
“哦,是,是啊,倒是父親忘了。福兒,你那隻名喚‘驌’的貓養的可好?”父親忽地又問起了我那隻貓。
提到那貓,我還不得不感謝玄。
我一直都很喜歡陸長生家那隻名喚‘獬’的雪白色的貓,因此有次與謝玄、道韞說話時便爲他們講述了那隻貓和我對它的喜愛。沒想到,只過了十日,便有謝家的僕人送來了一隻與獬無二的貓,他們說是謝玄送與我的。
我當時喜不自勝,開心地連連親吻那可愛的貓,周圍的僕人也都萬分驚喜地看那隻罕見的貓。謝家的僕人說謝玄認爲‘驌’一名很適合這隻貓,隨後,我便爲貓命名爲‘驌’了。
我道:“當然。父親,一月來,福兒可是一直都親自照料它呢。父親,待阿弟可以行走了,福兒會要阿弟與福兒一道與驌玩耍的。”
父親欣慰地說:“好,福兒是個好姐姐。不是說驌乃謝家郎君送與福兒的嗎?福兒可有何謝禮回贈與他?”
“自然是有的。父親放心,福兒萬不會失了禮數。福兒已請人尋了一對極難尋到的‘巫山積雪’,前日裡送去謝府了。而且,福兒也爲二鴿取名了呢!”我笑着說。
父親好奇地問:“都是何名?”
“一爲‘鷺’,一爲‘鷥’。您想啊,那鴿身上衆多黑羽間襯托着的幾根上好的白羽,豈不是便與那白色鷺鷥身上的羽一般好看?”我道。
“哈哈,確是如此,福兒想的這名也是不錯的。”
我問:“欸,父親,您何時爲阿弟取名呢?”
“待我改日裡虔誠焚香詢問天師吧,他會爲孩子取一個好名的。”
“唔。”
父親也是信天師的,他雖很少提及,但他的友人們與我們府裡的人都是知曉這一點的。我一直奇怪爲何母親不學着父親去信仰天師反而獨獨信仰那自西方異域傳來的佛學。
她也曾回答過我:“我雖關心你父親,但我和他終不是一人,所信奉之事,必然不同。他尊崇天師,我信奉佛祖,這算不得什麼緊要之事。”
或許是因爲受了母親這一番話的影響,我一直堅信我所相信的佛學,沒有因着喜歡獻之便也改信了天師道。
父親他們皆信的天師,會爲阿弟賜予一個好名嗎?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大概知道了,這個阿弟就是日後的東晉孝武帝----司馬曜,一個在壯年因一句戲言被自己的愛妃悶死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