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義棄城

“郡主在望建康?”沈勁無聲息地走到了我的身旁,開口問道。

我道:“不錯。軍士已離開五天了,我在想,也該到建康了吧?”

他捋着微白的須,自信地說:“日夜兼程、又乘騎駿馬,此時肯定已到建康。”

“那麼,再有五天後,哦,不,軍隊若是行軍太快便會亂了陣腳,至多十日後,應會有援軍趕到吧?”我笑着問他。

他仍自信言道:“荊州、豫州軍馬皆可到。便是明日燕軍即到,我們還可再守城半月。”

“如果慕容恪真的會親自來呢?”我問道。

他猶豫了一下,說:“恪亦常人也,緣何吾輩不可敵之?”

我暗贊他真的很有膽氣,又問:“若是慕容恪與慕容霸同至洛陽呢?”

這次他猶豫地更久了一些,卻還是回答說:“但有忠心,可敵一切。”

下了城樓後,我又隨他去檢視城內各處,這是他每天從不間斷去做的公事。

“郡主爲何親自去江北與細作見面呢?王爺可曾放心?”他問。

我道:“吾父自是不放心的,呵呵,可我總想着能爲晉室做些什麼。不瞞您說,道福並不想被束縛於閨房之內。既是我大晉的男子都可忠勇爲國、浴血沙場,我們女子若不是長臥病榻之人,爲何不能也爲國出力呢?

道福曾有幸在一位將軍的營中看、習了一月的軍務,發覺,雖然是瑣碎了一些,但學起來卻並不難,並非只有男子纔可掌握。

幼時我跟隨先生讀習,他認爲女子的見識不可太過狹小,因此曾教授我些許兵法、行軍要事及如何閱示地圖。不過,呵呵,他倒是沒說過願意見我親上戰場。”

我說完,幫着一個軍士擡起了一些需要合力搬動的大物件。再看沈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

四天後,洛陽城裡便迎到了自建康回來的人。不過,並不是沈勁之前派去建康通報父親消息的那兩個軍士,而是一個形容非常潦倒的雋秀少年。

他冷着臉像一陣風一樣衝進了只爲他準備的城門大開的洛陽城,然後直直地策馬跑到了沈勁的衙署內。他竟未在府門前停下,而是縱馬來到了前堂的門檻處方停下。

彼時,因例行的公事都已完畢了,我與沈勁正在前堂裡手談,他執白子,我執黑子先行。一直覺得自己的棋藝尚可,但與沈勁一試,才知尚需琢磨。

少年騎馬來到前堂,威風凜凜,但周身圍着一堆衝他喊叫、要他快快下馬的軍士。他輕蔑地瞥着衆人手中揮舞着的器械,下馬後昂首擡腳地走了進來。

沈勁斜睨着他來回打量,我則是苦笑以對。

他不先向沈勁行禮,反而看着我,譏諷道:“您好生悠閒啊!建康那裡幾欲翻天了,您卻在這裡,呃,和這個老兵子在手談,枉我們都在爲您擔心!”

我喝道:“棄惡胡言!怎可如此與沈長史說話!”

他卻並不覺自己有錯,因此便沒有道歉。

我深感歉意,於是對沈勁說:“阿弟石民乃叔父桓豁刺史之子,他年少魯莽,素來也是頑皮。還望,沈長史您莫往心裡去。”

棄惡這時卻換了一種很是欽佩的目光打量沈勁,嘴巴卻依舊很硬,仍沒有道歉。

沈勁很大度,並無不悅,擺了擺手,他整理起棋盤,說:“既然是司馬參軍的家人前來,或有要事詳談,我便先走了。這盤棋雖未完,但我贏了,司馬參軍可有異議?”

我道:“自然沒有。沈長史請。”

“好,請。”

沈勁於是離開了,可那些軍士依舊不悅地瞪着棄惡,似乎非要這個莽撞的少年向大家道歉。

我以眼神示意他快些道歉,他扭捏着故作視而不見,依舊不肯說話。

微微嘆氣,走到了他與衆人之間,我對他們說:“愚弟衝撞了各位,我這裡替他向各位告罪了,還望大家能原諒他。”

軍士們見棄惡這人太過固執,且我也代替他道歉了,他們也不好再執着下去,於是只得不甘離去了。

見人們離開,他又吵道:“阿嫂,您知道建康那裡現在是什麼樣子嗎!您知道洛陽這裡有多麼危險嗎!您扮作這個司馬參軍待在這裡作甚麼啊!”

我不慍不火地說:“棄惡,不辭而別,確是我的不對,但我,算是有苦難言吧,我會解釋給仲道聽的,還請你們不必爲我擔憂了。

至於,你先前竟喚沈長史爲‘兵子’,你該知道,這是很無禮的。你應向他道歉,而你卻太固執沒有道歉,你要沈長史怎樣去看待桓家的家風呢?

還有,你能進得來洛陽,是憑了你手中的桓氏令符。不過,進了這洛陽城後,你卻忘了自己是右將軍的兒子、是大司馬的侄子,你代表的是桓家!你縱馬直入這朝廷命官的衙署內,你自己來說,應該嗎?軍士們攔了你,他們有錯嗎?”

棄惡不滿地嘟囔道:“可人們背地裡都說我們桓家的人是‘兵子’,也不曾見阿嫂你來爲我們出面啊。”

我耐下性子,說:“既都是一些背後之語,便都只是一些捕風捉影之事,你不把它聽進心裡去不就好了嗎?再說,他們無端非議是他們的錯,我們堂堂正正做人、問心無愧、以捨命拼搏得來的軍功進位,何錯之有?若你總是與他們爭執那些有的沒的,倒顯得你小心眼了,是嗎?”

他訕訕地說:“阿嫂說的總是對的!不過,阿嫂您說完了吧?說完便要聽我說了!阿嫂快跟我走吧!陛下駕崩了!洛陽這裡,是指望不上援軍了!”

我大驚,問:“陛下,這就走了?那,我父親知道我在洛陽了嗎?”

他道:“您聽我跟你細細說來。發現您離開建康以後,仲道阿兄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伯父由赭圻遷回了姑孰去鎮守,後來他說身子不佳,伯母便趕去姑孰親侍。因此,到皇后過山陵的那日,您雖沒有進宮,阿兄已替您推擋了過去。無論是會稽王府、上府,無人察覺不對,也無任何的傳言。

皇后過山陵後沒幾日,陳淑儀爲陛下生的唯一的皇子得了急病,羣醫束手無措,拖了兩日,皇子也去了。陛下,他飽受打擊,於是龍體內沉痾突襲,因此大病不起。

當時,您離開已十日了。阿兄派出去尋找您的探子們都沒有帶回來任何關於您的消息,除了一人,說是有人好似曾在義陽郡見過您。彼時,身在建康的人,便只有阿兄和我了,其餘兄弟,唉,您也都知道,禕和偉都是靠不上的。

阿兄不知是猜出了什麼,欲親至義陽郡尋您,並囑我照看建康的一切事宜。我怕他會出事,且誰也不知道您是不是還在義陽,就拖住了他。我們商量一番後,把您已離開家的事情告訴了王爺,他也並未聲張,趕緊派人去尋您,王爺的人大多都去了江北。

又過了幾日,本月初日時,遠在石城的車武子的一封信到了阿兄的手裡。他看過便嚷了一句‘她一定是在成皋’。接着,無論我怎樣勸他都不聽,他要人綁了我,一人離開了建康。

所以,到我四日前離開建康之時,阿兄已在外尋了你半月了!誰都不知道如今他在哪裡,可能他是在駐滿燕軍的成皋,可能他已回了建康,可能是在別的什麼地方。總之,我們不能說阿兄一定就是安全的!

直到洛陽這裡派去的人告訴了王爺你在此處,我們方是安心了一半。那日,伯父也正巧回朝,他與王爺商議北伐,說不能再任由燕人繼續攻城掠地了。

不想,也就在那一日,陛下卻駕崩了!或許本來他的身體還能拖些時日直到定好了北伐之事的,不想,他在病中竟還用仙丹,唉,就那麼去了。王爺趕緊派人找到了我,要我來洛陽帶您回去。

阿嫂,您都明白了嗎?如今正值國喪,陛下喪儀最重,哪裡還有北伐?此時朝事晃動,建康人心不穩,哪裡還有援軍?洛陽這裡,實在是危險啊。今日先離開,便能避過那慕容恪。如果洛陽被奪了,只能待國喪後,我們再奪回這洛陽。”

棄惡的話一直說的很快,但我卻沒有漏過任何的一個字。

仲道竟然親自出去找我了,如今的他在哪裡呢?他是否遇到了燕軍?還是,他已回去了建康。

國喪?陛下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駕崩了呢?

是啊,如今朝事晃動,援軍該從何處來呢?

我靜靜地想了一小會兒,頓覺煩悶,胡亂地發着脾氣,喊道:“千齡這個混人!亂服什麼仙丹!傳言穆之不就是被他那新煉出的什麼丹藥給害死的嗎!

我簡直。。。。。。。國喪?國喪時士氣就一定會消沉嗎!我不信,自古之事沒有絕對一說!國土新失、上皇歸天,我們理應。。。。理應要比以往更要堅強纔是啊!

洛陽這裡。。。。。慕容恪就要來了啊!我們需要大量的軍士來對抗他!這麼好的機會,我們有先機!棄惡,你懂嗎!這次我們佔得了先機!慕容恪若來,我們大軍以待,他一定會死的!

棄惡,我們趕緊去竟陵郡!我見過車胤,他說你父親會去石城巡視的!我們去找你父親,求叔父發軍至洛,荊州的兵馬那麼地厲害,他們一定會打敗慕容恪的!”

棄惡兩步便跨出了堂外,查看有沒有人聽到了我們的對話,接着略是責備地對我說:“阿嫂之言,大逆也!”

我道““難道我說的都不對嗎?千齡他算是個什麼帝王!他這皇帝,不是他一人的皇帝!他這個時候。。。。。。。若是我父。。。。罷了,逝者已矣。

棄惡,我只問你,你願不願意和我去竟陵郡見你父親?不,你若不去也可以,你只要回建康見我父親,告訴他必須要調動一支軍隊來到洛陽便可。

你等着我,待我書信一封給你。只要你把它交給我父親,洛陽就一定會有救了。棄惡,我求求你,只是把信帶給我父親,這並不難。”

我不停懇求着他,眼中充滿期望地看着他,盼求他能把書信帶回去給父親。

“阿嫂!,”他高聲喚道:“這到底是爲何啊?您爲何一定就要守住這座破爛的舊都?都在傳言慕容恪會親至洛陽,您怎麼也不害怕啊?這,我真的不明白!”

“這是我的一個心願,你不必明白。”我說完,氣呼呼地坐在了一旁,又別過了臉。

他乾笑幾聲,無不諷刺地說:“心願?爲了您一個心願,您就可以要將士們都來這裡枉然送死?您應該記得,從去歲燕人突然挑起了戰事之後,我們就沒有勝過!

潁川太守李福的死,其實要很多人都害怕了。誰也想不到,燕人的突襲竟會如此迅速、猛烈!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和燕人打戰!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是下一個將死之人!

我們不是真的膽怯、怕了燕人了,只不過,我們需要萬全的準備、我們需要好好想想該用什麼樣的計策,儘量少犧牲軍士去反攻燕人!而不是,在這個到處彌散着失敗、死亡氣息的時期去反攻燕人!

您說荊州的軍士厲害?不錯,自伯父初爲重臣後,便開始用心經營荊州。二十年來,若無荊州的強兵在手,世人也不會高看、敬畏我們桓家。可,便是荊州那裡的軍士,也沒有被現今這糟糕的情況放過!荊州的軍士也是血肉之軀啊,他們也受到了戰敗的影響!

阿嫂,我雖還未參軍、入仕,但吾父向來便如管理自己部下的軍士一樣管制我們兄弟等人。王爺他給了我命令,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接到的一個命令,我要做的,就是將您安全地帶回建康。”

他的話,將我說的無地自容。

他說的都對,我只是故意不去想那些已經發生了的敗績。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心中對於這場戰事所想的,更多的是爲了要報仇,而守衛家國的想法並沒有復仇強烈。

我,不可以爲了自己的一個心願,就要我大晉的將士們白白地去送死。

如果洛陽這裡沒有更多的援軍前來,只靠沈勁這裡不足三千的人馬,而慕容沖所能幫我取勝的機會又僅僅是‘可能’的話,那麼遇到慕容恪之後,或者遇到慕容恪與慕容霸之後,洛陽城,必失。若我留在這裡,則必死。

棄惡喚我:“阿嫂還未能想明白?”

我怔怔地說:“沒有援軍,這裡的人,都會死。”

他道:“是,每個人都該明白的。慶幸地是,這裡的人,他們雖會知曉陛下駕崩一事,但卻不會想到朝廷此刻爲怕引起混亂,不願派遣各地兵馬來此援救。我聽聞過沈勁此人,他倒是一員良將。若他死於此役,我會很爲他感到惋惜的。”

我突然想到了一點,高興地說:“可是我們知道啊!我們可以告訴他們,因陛下歸天、朝政晃動,所以沒有援軍會來了!既然朝廷已經決意要暫時放棄洛陽了,那麼就留一座空城給燕人吧,正免得了沈長史等人的慘死!”

棄惡眼中微光閃爍,看着我,他低聲說:“阿嫂糊塗了嗎?若朝廷不戰而棄洛陽,此事一旦傳揚出去,日後還會有軍士願意爲朝廷效忠嗎?”

“可我們可以救他們的,難道就要。。。。看着他們留在這裡送死?棄惡,你能忍心嗎?”我不解地問他。

他神情激動,道:“您該明白的,不是嗎?我們不能說!”

我氣急,道:“對!在這種時期,高門大族最怕這混亂會引起自己手中權利的削減,所以他們不願調動軍馬,他們一定要一切都能保持原樣,或者他們甚至還想借機奪去別人手中的權利!

可權利、富貴似夢,終將是一場空!但這裡的幾千將士呢?他們是鮮活的人啊!他們,是忠心於大晉的將

士!尤其是,其中有幾百人曾是陳祐那個叛臣的部下!他們當初沒有跟隨陳祐北去投降燕國,反而來到了這隨時都會迎來慕容恪的洛陽鎮守!

他們如此的忠心,難道就應該換來朝廷的不義背棄嗎?建康皇宮裡的那些人,他們坐鎮指揮天下,可拼命地是這裡的將士!可,現在,這些忠勇的將士,卻是將會冤死此地,我不能眼睜睜。。。。。。”

棄惡沉默,我掩面痛哭。

我真的可以救他們,我可以告訴他們現在都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可以告訴他們朝廷欲棄洛陽不顧。可如果這樣的話,日後朝廷便會失去了將士們的赤勇忠心!

一句話,就可以救下此時在洛陽的幾千名將士的性命。

一句話,也會將給朝廷日後的施政帶來巨大的隱禍。

我該如何擇選?

作者有話要說:又是無趣的一章: 晉哀帝司馬丕死了,無論什麼事都必須耽擱下來,國喪最重,而且這個時候朝事晃動,權利不穩,所以朝臣纔不敢調軍,只能眼睜睜看洛陽被奪。

其實如果不是慕容恪來攻,可能一切都好。

急回建康平和天子謝家孫兒欺人太甚心結難解新年雪夜約定習武排除異己逃離西城進退兩難淺思過往少年天子謝府探病預謀殺人送友出仕無法接受嗜酒皇后尷尬同房狠毒幼子流年凡事排除異己返回建康狠毒幼子神愛滿月(二)滿月樂趣張女如水心生妒忌得子桓亮返回建康桓歆藏心祭拜皇陵痛失母親伐燕大敗雪日偶遇獻之醉言情愫初萌不義棄城桓濟相救無法接受小城神醫皇后仙逝南仙出嫁出嫁不喜悉心寬慰告別會稽心生嬰孩皇陵遇鬼山夜道觀夜訪烏衣建康何貌直言被打神秘之人將起戰事滿月樂趣謝府探病拆穿身份原來是他狠毒幼子心結難解驚變入獄擾心煩事表兄登門燕國滅亡尷尬同房拆穿身份何去何從故宅傷情包藏禍心得子桓亮少年天子駕崩秘密混亂生子排除異己王室女子淺思過往擾心煩事故宅傷情有關承諾救世之主灼灼其華告別會稽勸育皇嗣混亂生子悲傷成河端午異事復仇無辜痛失母親重陽妃鬥心生妒忌滿月樂趣愷之拜訪摯友仇敵意外受辱逼宮奪位白蛇許仙王家賞蘭神秘之人王家恩之桓濟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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