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迷夢

我已喪失了自己體內的全部元氣,無論獻之再說什麼我都已聽不見了,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嘴一直在張張合合,還有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是越來越爲焦急的了。我知道,在他的眼裡,我現在身體的狀況較之剛纔一定是又糟糕了許多。

因爲許久未聽見我傳出的聲音,暮顏感覺大爲不妙,忙又入簾內來看,見我竟已到了命在旦夕之刻,她嚇得花容失色,失聲尖利喊道:“您這是?!”

我很想要告訴她,我恐怕是再也無法繼續努力了,可是,我根本連無法對她說話的力氣都已沒了。

正在這時,下人們已遵醫者的囑咐將所需的藥材都煎煮好送來了。

暮顏即刻將藥劑端至我的身旁,雖稍有猶豫,但她接着還是慌張地拿湯匙舀了一勺湯劑要餵我喝藥。可是,她卻又被獻之給攔住了。看樣子,獻之是在懷疑這究竟是什麼藥物。

自見到了這藥物,我的心中又多了一分希望。醫者之前說過了,只要服了藥,我便可稍順利地生下這個孩子。所以,哪怕是我將要死,但孩子最終會是無恙的了。

有了希望,心裡就積蓄了一些力氣。我挪動着手臂勉強揪住了暮顏的衣袖,見我渴望地望着自己手裡的藥劑,暮顏心疼至落淚。她知道,我是多麼地希望能夠爲仲道生下這個孩子,我這是正準備以性命來換。

獻之已問過了帳外的醫者,他正衝着暮顏嚎道:“你喂她喝了這藥,無異於是送她去死!我是她的夫君,我不同意!”

他說着就要奪去藥碗,暮顏盡力躲閃着並努力地保持不灑掉碗內的湯劑。

或許,當人們的心中保有了一個十分強大的信念之時,那將會成爲他/她最大的力量來源。這一刻,我的腦海中全部是仲道的臉。

在驛館中初遇的那一天,他對着我笑,那夜白亮的月色盡灑在他神祗般的俊顏上。

當慕容恪欺辱了我並欲將我虜至燕國之時,在我絕望到無以復加的時候,出現在雨幕裡的他救下了我,他還曾願意爲我拼命去對抗他根本就打鬥不過的慕容恪。

我自知自己是一個不潔的女人,在我想要一生都長伴青燈古佛之際,他卻主動提親來,說他要娶我爲妻。

他駕着駿馬到了王府府門前,他帶着我正式地與父母大人告別,他用一個微笑,娶我入了桓家。

。。。

出人意料地,我支撐着從牀上坐起來奪下了暮顏手裡的藥碗。獻之在回神之後忙伸手過來要搶奪,但萬幸,我已喝光了碗內的藥劑。

我開始痛快地大笑,因爲,我實在是很開心;因爲,我知道自己和仲道的第二個孩子即將要來到人世;因爲,我知道仲道會不再孤單;雖然,他再也不能見到自己的兩個兒子,但是,這個新生的幼子/女也將會爲他帶來極大的心靈慰藉。

獻之憤怒地緊握拳頭捶打在我身旁的牀板上,他的咆哮幾乎掀翻了我臥房的屋頂。

“到底是誰?!偏值得你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換這個孩子!他若是真的愛你,爲何你現如今爲他受這天大的痛苦,他竟都不敢來探望你?!”

因藥劑的作用,我體內現在真的是痛極。可是,即便我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一步步地流逝,但我卻還是在愉快地笑着。

知我服了藥,穩婆擠進帳內查看。她掀開蓋在我身上的被褥一看便嚇得臉色蒼白,接着,她又惶惶不安地對我說:“公主,您流的血實在。。。。。。但是,看樣子,孩子應是快生出來了。”

我轉而又對着她笑,她似看到了什麼天大的可怖之物,趕緊低下了頭不敢再繼續看我。

忽然,我很是歉意地對獻之說:“有一件事,從它一開始,我就知道是自己做錯了,可是,我卻始終都沒有向你承認過。現在,趁還來得及,我要向你道歉。

其實,當年我拋開謝玄非要選擇改嫁給你,只是,只是我爲了要與郗道茂爭上一爭,只是我想要報復她曾對我有過的那些陰謀所。生生地拆散了本和睦的夫妻二人,獻之,我很抱歉。”

獻之嗚嗚大哭:“別說了,對不起她的,從來都只是我王獻之!是我對不起她!可,你,你怎麼就是不肯陪我到最後?!醜娃娃。。。。我的福兒。。。福兒。。。。。福兒!你醒醒啊!你看着我,你不要。。。。。。”

。。。。。。。。。。

我整個人飄飄如漫步在輕軟雲端,眼前一望無際的華美宮闕是我從來未曾見過的無雙美景。但是,再一細看,這裡似與洛陽城裡那一座僅存下了殘垣斷壁的皇宮有一些相似。又一番仔細觀察之後,我發現這裡竟真的就是洛陽皇宮。

可。。。整個洛陽城都已在百餘年前被蠻夷所毀了啊!怎麼這座皇宮獨獨會保存地如此完整和華美?

又慢慢地朝前走了幾步,一行行身姿妙曼的宮娥侍女從我的身前走了過去,竟無一人是我所識。

忽而,卻有一個我從未見過的老者衝我頷首,他捻鬚微笑,並親暱地喚我‘福兒’。

止步,我疑惑地問他:“您是誰啊?何以您會知道我是司馬道福?”

老者輕笑,道:“你是我的孫女啊,我如何會不認識你呢?”

這簡直是天大的驚喜萬分,我忙跪地道:“竟不知是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福兒參見皇祖父!”

我真的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的祖父元帝,可是,這老者待我是如此的仁慈,他與我往年裡想象當中的祖父並無太多的差異。

祖父伸手攙我起身,然後,他告訴我今日我們司馬家正在皇宮裡舉行一場盛大的宴會,所有皇族和宗室的男男女女皆在此處。

這時候,父親、四伯還有南仙等人也朝我走了過來。向祖父恭敬地行禮過後,他們又一一向我打招呼。

我頓感欣喜,我已忘記了他們已亡故的事實,只是歡喜於與他們再一次的重逢。

南仙挽住了我的臂,她笑眯眯地低聲對我說:“陪我去看看賀浚吧?我聽說他今日被召入宮中要代表世家子弟表演儺舞呢!咱們去看看他吧?”

我又忘記了,她的夫君賀浚早已病亡了。我點頭,滿口應允要和南仙一起去偷看賀浚。

祖父慈愛且自豪地說道:“看我這兩個孫兒,個個是貌比天仙啊。”

聽言,我與南仙害羞地微笑,雙雙輕提羣裳朝一處甚爲高大的華麗宮殿走去。不久之後,將有近百的少年會在那裡表演儺舞用以驅除邪穢、乞求國家來年能夠風調雨順。

南仙大大方方地對我說:“福兒,我很喜歡賀浚。你呢?你喜歡誰?”

我臉燒紅,悄聲對她說:“我喜歡。。。。。”

糟糕,我心裡清楚自己明明是喜歡着一個人,可是,我。。。。。我怎麼會忘記了他的名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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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誰呢?

我喜歡的人到底是誰?

南仙見我一時忘事,便道:“算了,想不起來你就不必再想了。”

我卻犯了擰,固執說道:“不行,我是喜歡他的!所以我一定要想起來他究竟是誰!”

南仙覺得好笑,在一旁嘲笑我的倔強。

二人正在這裡鬧着,忽然有一隊身穿鮮豔獸皮、臉覆猙獰面具的少年從我們的面前魚貫走過。

他們繞過我們二人行走,我們也不好意思地想要躲開他們,但是,卻有一個人離開了隊伍來到了我們的面前。

很近,他很近了。

撇下南仙,我勇敢地走上前伸手摘下了他臉上的面具,我知道,這張面具下的人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他。

“真的是你!”

我看到了他,他一定是在對着我笑,因爲,我確實聽到了悅耳的笑聲。可是,爲什麼我會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不,我必須要看清楚他,對,我要看清楚他。

踮腳,眯眼,我距離他,更近了。

再近一點,不,我還要再近一些。

我就要看清他了,但,卻不知是哪一個人突然驚喜地高聲歡呼:“快!她醒了!她醒了!藥!再拿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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