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應該是11月2號發表的。
一月後,天下萬家百姓都在慶賀即將到來的的新年,可謝玄的夫人羊女賜此時卻因病而卒了。謝瑍與淑珍兩個孩子成婚方只一載,卻不得不去經歷這喪失親人之痛。
因王法慧的‘喪事’才過,我便一直沒有回去烏程,只是住在建康準備等獻之回來之後大家可以一起過年,因我們的府邸同在烏衣巷內,所以,當羊女賜死時,我曾及時去謝玄的府中送別她。
記得,她那時虛弱地告訴我們是因着自己長子成婚之喜,她纔會憑藉着那股子高興勁頭硬撐了足足一年之久。
在臨死之前,她眼神飄忽不定的雙眼一直都在看向自己臥房的門口,即便房外正在飄雪、天氣非常的寒冷,她也不許府內的僕人們關上房門,她很是期待地對我們說‘夫君還沒有回來呢,他會來送我的’。
當時,我將自己的淚哽在喉中低聲問謝道韞怎麼謝玄竟沒有回來,她說自己是曾送了信去廣陵的,但看謝玄他既無回信、人亦未回,恐怕是政務太過繁忙他脫身不得因此便既回不來、亦不敢回信。
我知謝玄無法回來實屬無奈,確乃政務太多,可在女賜姐姐她抱憾離世的那一刻,我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責備起了謝玄。
他們二人可是成婚近二十載的結髮夫妻啊,她對他的心,他沒道理不清楚的。這二十年來,二人一直聚少離多,她的牽掛都只是系在他的身上,可是,他卻從沒有爭取過可以留在建康陪伴她的機會,他總是在這天下的各地做官、帶兵。在我的記憶裡,好像,很偶爾地,謝玄會藉着回朝述職之時纔可與她相聚幾日。
女賜姐姐對謝玄,是否有過怨言呢?畢竟,她說過,‘我也只是個女人’。女人要的是什麼,我很清楚;她的苦楚,我亦理解,因爲我同她一樣都得不到我們想要的。
男人一生爲國、爲家、爭功、求名,他們不得不捨情棄愛,可我們女人盼的卻只是自己愛的那一個人能夠多與自己相伴,但他們卻從來都不曾做到。
謝瑍與淑珍二人還是年少無經驗,所以,便由謝道韞並三個妹妹道榮、道粲、道輝幫着二人操持女賜姐姐的後事。我既是與女賜姐姐之間有相識二十多年的匪淺情誼,自是也終日都留在謝府之內幫忙。
十一天後的除夕,謝玄終於從廣陵回來了。
此時,我與謝道韞正在查看該用的香蠟之物是否都已備全,聽到謝瑍恭敬地喚了一聲‘父親大人’,二人便一齊回頭,風塵僕僕的謝玄正大步踏入了廳內。
謝道韞遂迎上去無不埋怨地對謝玄說:“你怎麼這時纔回來?!她去前一直都在等你!莫對我說你沒有收到我的信!”
聽謝道韞這樣說,謝玄就已經明白羊女賜已經離世了。
謝玄眼眶通紅,啞聲說道:“是我對不住她。她如今,如今她在哪裡?”
謝瑍道:“因您一直未回,孩兒不敢做主將母親的屍身入殮棺中,故此,她現在還在自己的房中。”
謝玄的頭漸低,然後他又低聲對謝瑍說:“我去見你母親。”
他說罷便離開了,謝道韞連連嘆氣,謝道輝說:“唉,嫂嫂那麼好的一個人,如何就去了呢?真是令聞者傷心。”
謝玄與羊女賜的兒子謝瓊如今只有七歲,他突然哭叫着從廳外走了進來,我們都聽了手中的活計不解地望着這個孩子。
他衝謝道榮哭喊:“二姑姑,我的阿孃呢?下人們都說她死了,我不信!阿孃說過的,到了春天裡她要爲我串一條茉莉花手帶!她怎麼能死呢?!”
春末天氣就很溫暖了,茉莉花便會盛開了,我們江南的女子都喜歡將一朵朵潔白的清香小花用五彩針線串聯起來,做成一條條的手帶掛在自己的腕上,衣袖只需輕揮,便會有淡淡的香氣從袖中飄散出來。
見這小小稚子呼喚着自己孃親,大家都覺很是傷感,謝道榮一邊哭一邊蹲□爲謝瓊擦淚,口中也哄說:“阿川不要再哭了,你阿孃若看到她會着急的,她雖去了,可她定然會希望你與你阿兄日後都要快快樂樂的過日子。乖,阿川不哭了。不哭了。”
謝府的兩個僕人引着郗恢至廳中,謝道粲忙問:“夫君,你怎會在此時來此處?”
郗恢道:“是我阿姊。她說要來送送謝夫人,她怕日後弔唁時來客會多,那時,她不太方便來。”
衆人聽言後齊齊地看向了我,郗恢便也注意到了我,他吃驚不已,遂冷笑說:“看來,我阿姊今日也是不該來的啊。”
謝道韞趕緊打圓場說:“哎,道胤,你說的是哪裡的話!道茂哪裡就不該來了?她如今在哪裡?”
話音剛落,郗道茂身着得體素衣進內。依舊是那個憑一身才氣引人注目的不凡女子,看她的眼內,無人不有羨慕神色。即便,她被自己的丈夫休了。
第一眼,她就看到了我也在,可她的神色無常,只是對謝道韞說:“道韞,來這裡,是我想要送女賜一程。”
謝道韞歉意地對郗道茂說:“怕是要讓你等上一等了。阿弟他方從廣陵趕回來,此時,他正在陪着女賜,我們如何打擾?”
郗道茂很理解,便說:“那我便等。”
謝家人請她入座,然後我們大家也都入座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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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地,她柔聲問我說:“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過得好嗎?
過得好不好,我自己實在是分不清,可能好,也可能很壞。但至少,在外人看來,我和獻之,呃,是很好吧。
呵,可是,我知道她其實過得很不好,她要爲獻之守身,所以自離開王家後便不肯再嫁。
她以爲,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獻之,如今宿願得償了,我定是會高興的。她故意地想要用自己的傷痛來提醒我,我是那個將她本擁有的幸福奪走的人。她想要的,無非就是讓我覺得愧疚。
可,不錯,是,我是有愧疚,卻不是對她。
我坐在她旁邊的一個席位上,面有微笑,語氣不鹹不淡,回答她說:“很好。他待我很好,烏程也很好。”
我清楚,她從沒有忘記過他,所以,她不可能不知道獻之如今是吳興太守,也不可能不知道獻之如今在烏程做官。
其實,我認爲,獻之與她二人或許每年都會相見。
新年裡,獻之會去給自己的舅父郗愔拜年,郗道茂她既是住在郗愔的府中,二人應是會見上一面敘話的。每當那一日獻之從郗愔的府中回來之後,他總是會沉默許久,甚至一兩日都不會開口與別人說話。所以我可以猜的出,他一定是見過郗道茂的,他只是不告訴我。
聽到我的回答後,郗道茂垂目,我則仔細地打量起了她。
今年,她應是有三十六歲了,可我卻發覺她的外貌看起來竟似有四十三、四一般,整個人都頗顯老態,額上竟已有了深淺紋路,應是常常皺眉才得。
她對他的感情太深,所以她聽不得我這一句明顯的挑釁之語。
站起身,她漠然的對謝道韞說:“道韞,我不便久坐,這就先告辭了。”
謝道韞也並不挽留,只說自己改日會去郗愔府中看望她。
郗恢隨着郗道茂走了,謝道韞稍有不滿地對我說:“你何必要趕她走?”
我歉意道:“道韞,對不住了。對於她,我始終都做不到平常待之。”
謝道韞問:“爲何?已經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早年的那一件事,你現在竟還不能釋懷?”
“你說的是,二十多年前的落水之事?”
“對。”
輕笑,我道:“那間事情,我早已經不再介懷了。我怨她,其實是因爲另外一件事,不過,對另一件事,我的怨氣也已經減少了許多,我想,再過幾年之後,我對那件事亦會不再掛牽了。”
謝道韞並不知郗道茂曾派殺手在江州追殺我一事,因此她便不解地問:“除了落水之事,你們之間又發生了何事?”
我搖頭,說:“你不必知曉。道韞,我也先告辭了。”
謝道韞也沒有挽留我,淑珍將我送出了謝府,我叮囑道:“淑珍啊,你是長媳、長嫂,你阿姑如今已經去了,你阿舅他又鮮少顧家,阿川他還年幼,你可要多多照顧他。”
淑珍道:“舅母請放心吧,該如何去做,孩兒的心裡都有數,孩兒嫁來謝家就是謝家人,孩兒自然會照顧好小弟。”
我欣慰道:“好,是個好孩子。”
淑珍問:“舅母,七舅父他何時回來建康呢?”
我說:“這一段時日啊,烏程那裡的公事多,他曾寫信告訴過我,最晚的話,他會在今夜趕回來和大家一道過年。”
我此話說完後的一個時辰,獻之回到了建康,我告訴他女賜姐姐已經因病而卒了。
他自然很吃驚,忙問:“何時?你的上封信中不是說她還健在嗎?”
我道:“給你回了信後的第五六日吧,她便去了。羯哥哥直到今日才從廣陵趕回建康來,唉,他都沒來得及能見她最後一面。對了,獻之,你會去謝府內見羯哥哥嗎?”
獻之道:“會,我這就過去勸一勸謝幼度。福兒,你之前在謝府內幫忙,若是累了的話,你就去歇息吧。等會子,咱們就去二哥府內過年。”
我莞爾,道:“下了雪,路滑不好走,還是我同你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