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爲殘忍

十五日,天還未亮之時,我匆匆起牀洗漱。蓮知曉我今日是有大事去做所以要易服,她沉默地爲我遞上了一套短打白衣。

我輕輕推開,說:“白色不好,像是孝服,拿來黑色的吧。”

她道:“是。”

我囑咐道:“今日府內的一切,你需比以往都要上心。”

她道:“是。”

我說:“若是寤生他突然想要出府去玩耍,你一定不能讓他出去啊。”

“是。”

我輕嘆,道:“這是最重要的事了,你千萬要把他留在咱們府裡。如今,哪裡都不如桓家人的府邸裡安全了。”

蓮說:“您放心吧,小郎君若是吵着鬧着要出去的話,我就是綁,也會把他留在府裡的。”

“好,你去看看府內一切是不是都無事。”

“欸。”

沉穩的穿好衣服,我又繫好了飄帶,我坐在銅鏡前仔細梳理着自己的頭髮,拿起妝臺上的玄色布帶綁好了發,我的眉目已皺地很緊,臉色也很蒼白。

父親他想要做皇帝,我知道。

延齡他並無任何的過錯,我也都知道。

可我卻只能選擇去幫父親,我是他的女兒,我不能與他爲敵,那樣是爲不孝。但是,我也不是一個無義之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延齡受到傷害。

我想,其實太后的心情是與我一樣的,她也不想延齡受到傷害,否則她不會讓我去守住寢宮,她怕別人會不盡心,她只相信我,而我,不會讓她失望的。

不過,太后好像不希望看到父親做皇帝,因爲她認爲,做皇帝的人通常都活不久,她與父親有情,她不願看到父親也承受那個詛咒。

是的,那就是一個詛咒,那是埋藏在每一個司馬家男人身體中的詛咒,一旦坐上龍椅,詛咒便會開始了。

我盯着鏡中的自己看了許久,身着重甲、一臉凝重表情的仲道卻突然出現在了鏡中的另一邊。

發現那不是自己的幻想之後,我微笑說:“我想,你也該回來了,今天可是個大日子啊。不是嗎?”

他緊緊地攥着自己腰間的寶劍,輕聲問:“你要去哪裡?”

我道:“進宮。”

他微急,說:“不可!”

我點着鏡中他的臉,說:“不可?你是要阻攔我嗎?”

仲道說:“你知道什麼事將要發生,不是嗎?宮裡,如今是太危險了!”

“我要去,而你攔不住我。”

我站起身,拿好了寶劍,轉身仰視着他。

“這事,你父親也有參與!”他着急地對我說。

我平靜地說:“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仲道,昨夜,我睡得很不好,因爲,我突然心生一個疑問,十年前你我成婚,是不是我父親他已經預料到了今日?他當初不只是在爲我尋一個佳人,他也是在爲自己尋一個得力的幫手。

他尋到了,就是阿舅。不,這整個桓家都會幫助他的。可是我呢?我即將要失去我的父親,他做了皇帝之後,我只有一個需要自己去效忠的君王了,我再也沒有父親了。

我很害怕,真的,因爲如果換做是在以前的話,我還有你。但是現在,你告訴我,我還擁有你嗎?”

他鬆開劍,伸手撫上我的臉頰,擦拭着那些淚水,然後他輕輕地擁住我,顫聲說:“你還有我,我永遠都是你的,都只是你的!福兒,我們何必,一定要這樣來對待彼此呢?

兩年了,每一天,對你的想念便如同一把利刃,它不停地劃割着我的心,一下,兩下。。。。千萬下!可我真的是很喜歡那種疼痛,因爲只有在想念中,我才能見到你。”

我拼命地捶打他,哭喊道:“我恨!我恨!我恨!”

他無語凝咽,只是緊緊地抱着我。

“原諒我。”

“原諒我。”

同時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二人微是驚訝,隨即便擁地更緊。

須臾,我擦淨眼淚,對他說:“我要進宮,你還會攔阻我嗎?”

他爲難地說:“只是今日,福兒,你不要進宮,好嗎?”

我很是疑惑,說:“太后她給了我旨意要我去護住延齡和那幾個孩子,所以我不得不去。你爲何一定不許我進宮呢?不是今日只會廢掉延齡嗎?我去保護幾個孩子又能怎樣呢?”

他的手漸漸地鬆開了我,避過了我探究的視線,他說:“那麼,你去吧,去完成太后的旨意吧。”

我走到門邊,回頭看他,問:“你也會進宮嗎?”

“不,我不會。”他啞聲說。

我甩着馬鞭,使勁地抽打着馬匹,暗想自己剛剛因與仲道相遇而延誤了一些時辰,可千萬不要誤了正事纔是啊。

真是沒有想到,我與仲道之間的嫌隙就這樣將能修復了。爲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事,我們竟然耽擱了整整兩年的時光,現下想想,可真是不值得啊。

。。。。。。。

皇宮之外的守軍比往日裡多了許多,我也沒有看到任何進出宮門的人。算了算時辰,此刻朝臣們應是都進宮了,但是距離早朝開始應還有半個時辰,我應該能趕在阿舅宣旨之前進到延齡的寢宮裡去。

“站住!若非朝臣,需有大司馬的手諭纔可進宮!”一個軍士伸出長槍攔住想要縱馬進宮的我。

我騎在馬上,罵道:“混賬!太后曾口諭於我,命我今日進宮,汝何人也,安敢阻我!”

一人道:“您進不去,今日,除了大司馬的手諭,其他任何人的手諭、口諭都沒用!”

“你!棄惡?”我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與其他兵士穿着無二的男子,我想不到竟會在這裡遇到他。

他仰望着我,小聲卻固執地說:“阿嫂,您快回去吧。雖然我不知爲何伯父會讓人將我們宣回建康,我也不知他爲何會讓我們在今日駐守在宮城外,我只知道我們的命令是,沒有他的手諭,誰都不能進去!”

“太后的口諭也不行?”我問。

“我說了,除了伯父的手諭,其他人的都不行!”他道。

我將寶劍從劍鞘中緩緩地抽出,堅定地對他說:“這宮門,我今日是闖定了!你們要攔阻的,儘管一試吧!”

棄惡率先刺出了自己手中的長槍,槍頭直指我的脖頸,他道:“請您退回!”

“桓石民!”我怒不可遏道。

“放她進來!”

衆人擡頭仰看向城樓之上,我亦擡眼去看,桓歆正站在城牆上,手拿頭盔,束髮的布帶被風吹的飄飛不停。

棄惡順從地說:“是,將軍!”

我拍馬便走,策馬在宮道上飛馳,也不管什麼宮規了。我沒有停下來等桓歆下來城牆去問他爲什麼會願意放我進宮,但心中因他的痛快而隱有不安。

進入內朝之後,我翻身下馬疾跑,飛快地跑到了延齡的寢宮處。還好,內朝這裡面的守軍並沒有增加。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一走進寢宮,我就看到田美人在不停衝延齡磕頭,她的身後,有一個姆媽抱着小皇子,而周美人則牽着她的兒子跪在田美人身後,她不哭不笑,表情平靜。田美人的另一個兒子躲在迴廊裡的一根柱子後,他正驚恐地盯着自己父親手中的寶劍。

我一看不好,喊到:“陛下是在作甚麼!”

見我靠近了,延齡笨拙地揮劍指着我,道:“你給朕站住!”

我急忙跪下,說:“是,陛下,道福遵旨。可是,陛下您是。。。。”

田美人衝我哭喊道:“福兒你快些幫幫我!你幫幫我啊!你幫我求陛下住手,他要殺了我們的孩子啊!”

“啊!這。。。”我看着延齡手中的劍,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

周美人的聲音很冷,她說:“哼,大司馬真是厲害啊!他命人在宮中散傳謠言,說陛下不能人道,說三位皇子是我們同那幾個男寵生下的,說要殺了他們,以正皇室的血統!”

怎麼會?阿舅竟然會已經命人在宮中傳播謠言了!我原本以爲,他在今日纔會宣佈這個消息的。

延齡喝道:“你們都閃開!與其被桓溫那個奸賊殺死,還不如,讓我親手送走自己的孩子!乖孩子,你們都不要怕,父親很快,也就會去陪伴你們了!文姜,你快閃開!”

田美人死死地護在了姆媽的身前,聲音嘶啞地喊道:“陛下!您怎麼忍心!您怎麼忍心啊!涼兒他才四歲啊!珄兒還不會行走!您怎麼忍心啊!這是您的親生孩兒啊,您生他們、養他們,您怎麼忍心親手送他們走啊!陛下,我求求您,饒過您的親生孩兒吧!”

延齡手中的寶劍咣噹落地,他跪地仰天長嘯:“天啊!我司馬奕到底有何過錯啊!爲何他們要害我!我的孩子,又有什麼錯啊!他們爲何都不肯放過這些無辜的孩子啊!若是我有錯,我願自己一力去承擔!但求能放過我的孩子!”

周美人突然指着我,她說:“陛下要殺的人,應該是她!她是桓濟的夫人,她是桓家的人!”

我叩頭一拜,然後辯解道:“延齡,你不要驚慌,我來這裡就是奉了太后的口諭來保護文姜姐姐和小皇子們的,我絕無害人之心啊!明鑑!明鑑!”

延齡只着單薄裡衣,他驟然把衣物扯開了,將自己白皙的胸膛袒露出來,他喊道:“來啊,殺了我!你殺了我啊!”

我急忙說:“我並不是來殺你們的!我說了,我是這裡是要保護你們的!阿舅的人若是敢來,殺無赦!”

延齡狂笑,指着自己說:“哈哈哈哈哈。。。。。你保護我做什麼!一個不能人道的皇帝!哈哈哈。。。。道福,你保護我們?你敢與桓溫爲敵嗎?”

我緊握寶劍,鄭重對他說:“敢,我敢。延齡,我們根本就不必怕他,他雖然是大司馬掌管天下兵權,可是,這是我們司馬家的江上,他只是我們的一個臣子,哪有君怕臣之理呢?”

延齡微有激動,他方要說話,突然,寢宮外的守軍卻都退入了宮內,而逼退他們的人,則是一隊披胄掛甲的軍士,人人手中皆握烏黑長劍。

他們的身後站着兩人,皆身着重甲,隨軍士入內的一人是李苒,另一人卻站在宮門外。他雖然半低着自己的頭,但我還是認出來了,他就是在一個時辰前與我緊緊相擁的仲道。

他不是說過自己不會進宮嗎?

李苒看着我,眼中的情緒不可辨析,輕啓雙脣,他大聲道:“傳大司馬之令!陛下美人田氏、周氏,誕三孽子,皆乃外氏之子,非陛下親子!二美人(淫)亂宮闈,應速速除之!此三孽子,亦然!”

“不!”田美人尖利喊道,然後撲在延齡腳下,求他相助。

我挺身而出,站在禁軍與仲道的軍士之間,怒聲對李苒道:“太后有令,孰人敢動美人及皇子,殺無赦!”

仲道的軍士都是從姑孰營中帶來的,他們都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人,根本就不畏懼我說出來的話,他們只會聽仲道的命令,或者說,那其實是阿舅的命令。

我終於知道仲道爲何不讓我進宮了,他早已知道今日不僅僅只是廢帝一事,他的任務,就是奉阿舅之命來殺掉田、週二人及她們的孩子!他怎麼會忍心領下這樣殘忍的任務啊!我去根本就沒有想到他當時語氣裡的怪異,他早就知道!

李苒並不爲所動,他開口命令道:“抓住田美人和周美人!”

田美人尖叫着四處亂跑,周美人卻並沒有動,她抱住自己的孩子,緩緩地順從跪了下來,一些宮人因害怕也逃竄了起來。

延齡歉意地對周美人道:“阿妤,是我對不起你們!你等着我,很快,我也就會來找你們了!”

周美人輕聲說:“不要,陛下,您好好活着吧。桓溫沒有說要殺你,你就要好好活着。阿妤的命不好,我出身卑賤,能有幸侍奉君王,一心想要一個皇后鳳位,便攛掇你立我的兒子爲太子,最後卻落得名聲敗裂、身首異處!這是臣妾的命!”

仲道的軍士們慢慢走過來,我拔出劍,喝道:“桓濟!你快命令他們離開這裡!”

李苒神色擔憂,他回頭看着仲道,後者緩緩擡起了自己的右手,哀傷地看着我,然後極快地揮動了一下。

“綁了她!”李苒知道仲道的意思了,他乾脆的下令道。

我無法拼不過那些軍士,而寢宮的守軍們,卻沒有一個人過來幫我,他們不敢違抗阿舅的命令。

軍士縛住了我的雙臂,我雙腿亂蹬掙扎,一人便狠踢我的雙膝,我吃痛撲通跪地。

“桓濟!你若真殺了她們,你是要遭報應的!桓濟!你清醒些吧!桓濟!”我嘶喊道,依舊不放棄掙扎,有人甩手給了我兩掌。

仲道站在宮門外,只是沉默地轉過了身。

終究,他不會違逆阿舅的意願,所以他選擇看我失望。我也不會違抗父親的命令,可我起碼知道什麼是無辜,什麼是善惡!他明明可以放過田美人他們,可他卻頑固地要去完成那殘忍的命令。

我聽到了震天的哭喊,我看到怒吼的延齡被人縛住了,他們不允許他去救下自己的孩子。李苒走到了我的面前,他伸手矇住了我的雙眼。

我懇求道:“放了孩子吧!他們都是無辜的!你我都知道,他們是無辜的啊!”

李苒低聲說:“夫人,今日的一切,請您忘記吧。少將軍,他是不得已而爲之啊。每個人都有任務,可少將軍卻偏偏得到這一個。您很瞭解他,您知道他不是一個殘忍的人,他本也不想的。”

我搖頭,痛恨道:“他是!從今以後,他是!他可以放了她們,然後自己去向阿舅請罪!是

他太懦弱了!”

李苒道:“少將軍不是懦弱,他沒有辦法,就算是少將軍今日放過了她們,可她們最後還是會死的。而且,到了那時,說不定還會連累了陛下!您以爲這樣就是好事了嗎!”

這時,四周已安靜下來,李苒拿下了自己的手,軍士們也放開了我。

“延齡!延齡!是你們殺了他!”

我想跑到他的身邊,可腳下卻疼痛、無力,幾乎是爬着才能到了延齡的身邊。

他睜着一雙眼睛,靜靜地躺在地上,左臂伸展着,握着一個滿身血跡的小皇子的手,右臂裡緊摟着田美人的小兒子。兩個孩子,都已經死了。周美人倒在血泊裡,她的孩子就倒在她的身旁。而田美人則趴在遠處,背後有一道刺目的巨大劍痕,血液正涓涓地向外流淌着。

“延齡!”

我搖晃着他、喚他,他的脣終於動了動,望着天無聲地對我說:“殺了我,福兒,你幫幫我,殺了我吧。”

啊,萬幸,他是無事的,他還活着。

我閉起眼睛,忍着驚懼摸索着掰開了他的左手,拿開那隻小小的手,又移開他右臂臂彎中的那個孩子,然後拼命地將他從地上拖拽了起來。

“殺了我,福兒。”延齡繼續對我說。

李苒道:“今已奉大司馬之命除。。。。。。。。”

我怒喊道:“夠了!你去向桓溫覆命吧!告訴他,那些無辜的人都死了!那些不該死的人都死了!去呀!去告訴桓溫!讓他高興高興!”

一個軍士上前說:“安敢直呼大司馬的名諱!”

李苒揮手讓他住口,命令說:“將這些屍體都拿去焚燒。”

“是。”

延齡眼中的熱淚驟然滑落,他扳着我的肩,狠狠地搖晃,大喊:“爲什麼!爲什麼!她們都是無辜的!她們都是無辜的!該死的人只有我!是我一個人擋住了桓溫的路!福兒,你告訴我,該死的人不是我嗎!

你們別走!都別走啊!還有一個人沒死呢!桓濟!你回來啊!亮出你的劍,來!殺了我!哈哈!最該殺的人你還沒有殺呢!哈哈!桓濟!你回來呀!”

我不忍再聽,勸道:“延齡,你不要這樣了。周美人不是說了嗎,你要好好活着啊!”

他不聽,對我說:“殺了我!”

我氣的罵道:“你這個傻瓜!她們都在天上看着你呢!她們都想看到你過的好!你又何必要作踐自己啊!”

他拼命搖頭不想聽我的話,然後他又喊道:“桓溫他廢了我,總是要立新帝的。我要去問問新帝,文姜她們該死嗎!我要他桓溫償命!我要他們整個桓家爲我的孩子們陪葬!”

我淚流滿面,跪地向他叩拜,歉意地說:“延齡,你不要去了。新帝,將是我的父親。這一切,他其實都知道了。”

延齡聽後錯愕不已,繼而卻大笑,嚷道:“好一個溫文爾雅、禮賢下士的琅邪王啊!滾!司馬道福,你快給我滾!別在這裡做出一副慈悲的樣子!你們都是兇手!你們都是兇手!你的父親、你的阿舅、你的丈夫,還有你!你給我滾!”

他擡腳便踹在我的肩上,我不敢躲,仰面將要倒地,卻被太后扶住了,她是剛剛趕到的。

她不看地上那一灘灘殘留的鮮血,而是怒叱延齡:“你是司馬家的男人,拿得起就該放得下!便是捨棄了這個天下,你也要坦蕩自若!也不枉你爲君六載!你此時拿福兒出什麼氣!是她的錯嗎?

延齡,雖然你以後不再是皇帝了,但你要記住,你還是司馬家的人,喪妻、失子固然可悲,可灰心喪氣、一蹶不振卻更爲可怕!此後,你起碼還是一個親王!你要有王者氣度!

快收起你的眼淚!穿好你的外袍!你給本宮立即趕到太極宮!擺出你的氣魄,別讓桓溫看貶了你!”

延齡幽怨地對她詰問:“嬸孃!你也已知曉了這件事?哈哈,想不到啊,竟然連你也在害我!連你也在害我!”

太后皺眉,道:“我們都不想害你!我們只是無法幫你!福兒她來這裡,本來是想要救下幾人的!誰又能想到。。。。。”

延齡道:“嬸孃請不要再說了!一切都晚了!”

言罷他轉身跑回了殿內,很快,他身着一身白衣而出。

“六年前,皇兄駕崩,你們讓人去王府內宣旨迎我進宮爲帝,我當時就是穿着這身衣物進來的。我一直都清楚,會有今日的到來!六年!太久了!哈哈!實在是太久了!”

他大笑着,揚長而去。

太后卻站立不住了,想來她一直都是在強撐着,其實,她早已被這裡的慘景給驚嚇住了。我想,不只是她,有誰會不感到害怕呢?

她從自己的袖中掏出一卷書簡遞給我,道:“這是桓溫他給我的,我不想親自去讀這一道詔令,你去,代替我去。”

“太后。。。。”我想要推辭,也不敢接過書簡。

她嚴厲說:“這是本宮的旨意!”

我無奈接過,道:“是,太后,司馬道福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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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階一步步而上,太極宮的前殿之內,延齡正神情悠閒地坐在龍椅之上,阿舅則站在他的下首,神情桀驁。而阿舅的對面,理應該站着父親,但他卻不在。呵呵,是他不敢面對這一切所以纔不敢來的嗎?

解下了我的佩劍,殿外的禁軍將它收了起來。

我雙手捧着書簡走到殿門口,深吸一口氣,高聲道:“太后詔令在此!”

衆臣紛紛跪地,要聆聽太后之令,延齡也離開了龍椅站在一旁,而唯獨阿舅瞥我一眼,卻不爲所動。

我沉着地走到他的身前,對他喝道:“大膽桓溫!衆臣皆跪,汝安敢與陛下並肩而站!汝欲行天子之事乎!”

阿舅自然是想要發怒的,可他知我是來此是要宣讀太后旨意的,或者說他的旨意,他不想在這將要成功的時刻再鬧出什麼亂子,便只得氣哼哼地跪了下去。

我看看延齡,他對我扯出一個大大的譏諷笑意。我又想起了不久前田氏幾人的慘死,禁不住又想落淚,連忙忍住,然後展開了書簡。

‘王室艱難,穆、哀短祚,國嗣不育儲宮靡立。琅邪王奕親則母弟,故以入纂大位。不圖德之不建,乃至於斯。昏濁潰亂,動違禮度。有此三孽,莫知誰子。人倫道喪,醜聲遐布。既不可以奉守社稷,敬承宗廟,且昏孽並大,便欲建樹儲籓。誣罔祖宗,頌移皇基,是而可忍,孰不可懷!今廢奕爲東海王,以王還第,供衛之儀,皆如漢朝昌邑故事。但未亡人不幸,罹此百憂,感念存沒,心焉如割。社稷大計,義不獲已。臨紙悲塞,如何可言。’

一字字、一句句都是謊話,都是在詆譭延齡和田、週二人!這些話可真是毒惡啊!郗超究竟是如何想出的!父親他如何能同意啊!心中那個慈愛的父親漸漸消失,一個滿懷野心的政治家漸漸清晰起來。

我聽到殿下隱約是有人在痛哭,可我清楚,更多地是隱忍的怒意。勝敗已定,手握兵權的大司馬要廢掉皇帝,有誰敢冒掉腦袋的危險去阻止自己不可能阻止的人。

我捲起了書簡,將它遞給了延齡,說:“王爺。”

他獰笑着,接過了書簡,他對剛剛站起身的阿舅說:“大司馬,恭喜啊,這一次,你可以輔佐新帝了。”

阿舅不置可否,大概他是在心中盤算父親何時會禪位給自己,他根本不會在意延齡的話。

兩人走入了殿內,一人是散騎侍郎劉享,另一人我雖未見過卻頗覺眼熟,他的眉眼間長得與竺玘相似,只是年紀稍長一些。

“散騎侍郎劉享。”

“江州水軍督護竺瑤。”

“願請王爺交出國璽。”

二人說完,那劉享便恭敬地伸出了雙手。原來,那個人是竺玘的兄長啊,怪不得他會與竺玘長得相像。

延齡捧起案几上的那一方皇帝大印,然後隨意地交給了劉享。

阿舅得意極了,對百官說:“諸公,帝既已遜位,吾欲以琅邪王昱爲帝,諸公以爲如何?”

他的聲音裡飽含威脅、壓迫,一語既出,四座皆驚,但卻無反對之人。若是不依他之言立父親爲帝,放眼這宗室裡面,又有誰有資格能被立爲皇帝呢?所以,大家都只能同意了。

延齡笑道:“既然新帝都已經選出了,我可真是該走了!”

走了兩步後,他又停下了,笑問阿舅:“嘿,大司馬,我這東海王的府第應該不是在建康吧?”

阿舅說:“王爺,您的府第在吳郡的吳縣裡,距離建康,那裡還是近的。”

延齡道:“嗅,那還真是多謝大司馬爲我選的好去處了!”

他拾階而下,白袍翻飛,場景淒涼極了。我同一些朝臣追出了殿堂,看到他安靜地走出了太極宮,然後登上了一輛早已備好的犢車。

我默唸保重,最後一次跪地向他叩拜,有些朝臣也一齊跪了下來。

身旁的一人小聲對我說:“郡主真是有情有義。”

我撇開心中的傷感,看着他,冷冷地說:“謝常侍,你錯了。我的父親他剛剛奪走了本屬於東海王的一切,我又何來會是一個有情有義之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真是糾結呀! 福兒和桓濟剛剛和好,又因爲別人而鬧得。。。。。。。唉。。。。

是誰錯了返回建康有關承諾愷之拜訪以婚謀利送友出仕尷尬同房摯友仇敵皇后仙逝西入益州靈堂風波雨夜私會啓明星現一次開端復仇之旅伐燕大敗司馬尚之關乎親情(一)賜婚桓家江州遇刺驚遇符玉淺思過往故都洛陽驚喜重逢事有蹊蹺求死不得包藏禍心嶄露頭角同心同力送友出仕謝安病亡同心同力望月懷古三日之約雨夜私會險中取勝欺人太甚上巳私遊道華隱情表明心跡救世之主神秘之人望月懷古壓制周楚王家恩之雪日偶遇無辜褚爽大喜大悲事有蹊蹺陌生女子表明心跡獲知隱情天真野心謝奕離世表明心跡心生嬰孩鳳皇相助錯失良機君臣之分謝府探病新年雪夜他回來了獻之醉言風雨欲來平和天子大喜大悲神秘之人獲知隱情伺機篡位同心同力心生嬰孩夜襲前奏皇陵遇鬼進入秦營原來是他求死不得事有蹊蹺他回來了神愛滿月(二)謝安之謀不可告人晉使阮空是誰錯了嶄露頭角江州遇刺望月懷古偏愛無罪愛慕惹禍皇后仙逝驚變入獄崑崙爲妾何苦相逼撕開痂疤幸福降臨神愛滿月(一)謝府探病獲知隱情大魚上鉤情愫初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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