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相逼

郗超!

又是郗超出了這樣無良的一個主意!

仲道確實是不想傷害我,甚至於他連我的傷心都不願看到,可是,他卻被夾在我與桓家之間左右爲難。可恨桓熙竟還欲以我的性命來威脅於仲道,迫使他不得不與桓熙聯手領軍去建康奪權。

我該去勸仲道嗎?

他一定是會聽從我的話的,可一旦他推辭了阿舅的軍令,桓熙便會因怒而來殺我,那樣我又該當如何?

那麼,我就該眼睜睜地看着仲道去幫阿舅奪取我們司馬家的天下嗎?

終於,謝安的那個問題真正的擺在我的面前難住了我--------仲道威脅到了阿弟,我該如何取捨呢?

待勸得了仲道之後,桓熙又與仲道謀劃起了出兵之日與副將擇選之事。我依舊不敢出聲,一直蜷縮在屋角里耐心地等着他們離開。

兩個多時辰裡,他們所提及的一切,事無鉅細,我全部記於心間了,有一條計策也逐漸於腦海中漸漸的清晰了起來。

若是謝安就在我的面前,我將要告訴他這個可以兩全其美的主意來回答他的問題!謝安以爲他的問題我永遠都找不出來答案,因爲桓家與司馬家勢不兩立。不過,我卻已想出了答案。

晚間的時候,我裝作對白日裡發生過的那件事情毫不知情,如往常般躺在滿腹心事的仲道身旁歇息。他整夜裡卻輾轉反側,好幾次叫醒我後卻又欲言又止,我也不點破,只是裝作很累繼續睡覺。

天快亮時,我知今日他與桓熙便要出征了,便佯裝睡醒了半坐起身,他緊接着便也醒了,雙眼內佈滿了血絲,定是同我一樣根本沒有就睡着片刻。

“福兒,我。。。。。我要離開姑孰幾日。”他艱難地開口說道。

我問:“阿舅有任務?”

“呃。。是,倒也不算是,只是我們要將兵去別處換防而已,我。。。。。。我和阿兄要帶姑孰的一隊兵馬去廣陵換防,五六日裡定能回來的。”他輕聲說着,眼睛卻始終都不敢看我。

我覺心中很疼,不想看到他如此爲難地找來一個虛假的藉口來騙我,想要開口去勸阻他,卻又想到了桓熙說過的狠厲之語,便也只得作罷。

輕輕與他相擁片刻,我柔聲說:“好,你快去快回,等會兒子我來幫你束甲。”

他無聲點頭答應。

。。。。。。。。。。。。。。

方爲仲道穿戴好了一身戎裝,桓熙便穿戴齊整地來了府裡。我心中知曉,他是怕仲道會臨陣變卦故纔來府中監視於他的,但仍舊覺得他來的確實是太早了。卻又聽得僕人說在我們洗漱之前桓熙便已到了,他一直在阿舅的房中議事,我才知他並不算是爲防仲道變卦而早來的。

見到我後,桓熙對我打了招呼,還算是和顏悅色的,分毫沒有顯露出他對我的強烈不滿。

我對他說:“聽聞是要去廣陵換防,勞煩阿兄多多照看夫君。”

“道福說哪裡的話,自然,自然。”桓熙道。

我點點頭,桓熙又對仲道說:“時辰也不算早了,父親那裡,我已辭行過了,他老人家還要繼續休息,你便不需再去打擾了,一切都等咱們回來再說吧。”

“是。”

仲道也未有話囑託與我,說聲‘保重’,便與桓熙離開了院落。

看着他二人逐漸走遠,最終再也看不到一絲那光亮盔甲上反射出的光芒之後,我伸手招過一個僕人,微笑地對她說道:“我記得,你名喚‘暮顏’,對吧?”

“是婢子的名。”她回答的微是慌張,似乎是沒想到我竟能記住了她的名。

我握了她的手,和藹地說:“前些日子與你們閒聊之時,你好像說過你家中還有五個幼弟幼妹吧?”

她道:“是,婢子是這麼說過。”

“來,你隨我來。”

我拉她入了臥房,然後塞給她一個小布包,裡面放的是沉甸甸的銀鋌。

我道:“這些,你都拿去吧。弟妹們總是要吃飯的,你所得的銀錢,怕是也不夠養活他們幾人的。”

她雙眼撲閃了幾下,先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後便是輕聲抽泣,感激地對我說道:“婢子謝夫人慈悲了。”

我隨口應着,又說:“我若是有事相托,你可能幫我達成?”

她問:“夫人要婢子去作甚麼?”

“你可知曉如何御馬?”我不答反問。

“嗯,常看丞相與少將軍在府中騎射,多少懂得一些。”她想了想回答道。

我滿意地說:“好,我猜得也差不多。我請你幫我送一封信去到建康我的府內,信中只是一些家常的瑣事。你將信交與我的貼身侍從蓮,她自懂得該如何去做。這裡還有兩塊銀鋌,足夠你買馬與路上的食宿了。只要拼力在今日內趕到建康即可了,你可以歇息幾日再回來姑孰,這裡的一切都有我爲你擔着。”

暮顏接過了信,鄭重地跪拜後她說:“婢子一定不負夫人所託。”

我說:“好,路上你自己要仔細。”

“欸,是,夫人。婢子便先行了。”

“你去吧。”

她走後,我一直含笑的表情在此刻也恢復了平靜,面上不見一絲的波瀾。

在一羣服侍我與仲道的僕人中,這個名喚‘暮顏’的十四歲少女最是不同。她不喜言語,至多在談論到自己家人之時纔會多說幾句話,情緒上也纔會有悲喜。由此就能看出,她是很在意自己家中親人的,拿這點來利用,正是對的。

我自己是出不了府的,那些門人是一定會攔住我的。但像暮顏她們這些僕人,卻是無人會攔阻的,門人多會以爲她們是出府去採買物品的。再說,他們也大概都不會想到我會將重要之事託付於一個小小婢女的。

暮顏所送的那封信,只是我計策中的一個部分,還需做了另一部分,才能確保整個計策能夠有效。

閉上了房門,我將一柄半尺長的匕首仔細地綁在了左臂上,拉下衣袖後,恰能完全遮蓋住,隨後,我信步走到了靈寶居住的院落內。

僕人正在伺候着他用朝食,見我來了,他便嚥下口中的飯食後連忙向我請安。

“靈寶啊,用過飯,你與我一道去阿舅那裡走走吧。”我道。

他道:“嗯。我也想爹爹了。”

待他用過了飯,我小心地拭乾自己手心中滿滿的汗水,牽起了他的小手便要去見阿舅。

“二嫂且等,我昨兒寫了一個‘壽’字,正好拿給爹爹看。”

靈寶從案几上拿了一張紙,然後細細地摺疊後塞入了懷中。

我微笑,道:“靈寶真是孝順啊。”

。。。。。。。。

阿舅居住的院落外站着許多的僕人,放眼院內卻並不見一人,想來自見過桓熙之後,他還沒有睡醒來,否則應是會喚人入內服侍的。

一人攔住我,道:“少夫人,丞相他正在。。。。。。。”

我打斷她的話,指指靈寶說:“六郎要來見丞相,你竟敢攔?”

“可丞相還在安睡,婢子們可不敢讓您和小郎君入內。”她誠惶誠恐地回答。

我淺笑,道:“好啦。六郎他最得阿舅寵愛了,若是被他攪擾了,阿舅必是不會怪罪你們的。”

有人又想攔住我,卻見我狠厲地瞪着她們,便也只得作罷,無奈地任我和靈寶走入了院內。

她們都知曉我從不來看阿舅,一直以爲我是端着長公主的架子不肯親自侍奉在舅姑病前,卻不知是阿舅他根本就不願見到我。

靈寶看着我,猶豫說道:“二嫂,爹爹若是還在安睡,我們還是等會子再來吧。”

我俯身,將他向前推了兩步到臥房的門前,說:“都到這裡了,便免了再回去的麻煩吧,咱們先進去吧。”

替他推開了門,他擡腳便走進了房內。

房中的光線稍是黯淡了一些,不若房外的光線明媚,我們才走了兩步,便聽得阿舅虛弱地開口問道:“誰讓你進來的?”

靈寶甜甜地說:“爹爹,是靈寶,還有二嫂,我們一塊兒來看您了!”

我並不出聲,先回身關好了房門,又拉住了靈寶的手,阻止他繼續向牀邊走去。

阿舅微是困難地半坐起了身子,不悅地對我說:“我何曾允你來看我!”

我狡黠輕笑,說:“阿舅您自然是不想見到道福的,可道福卻有緊要之事,所以不得不破了阿舅的規矩了。”

阿舅面色陰沉地看着我,指了指緊依着我的靈寶,道:“你既是說有要事要同我講,何故又將靈寶帶來呢?”

“此事無靈寶不成!”我道。

阿舅蹙眉,沉聲說:“說吧,何事?”

我道:“您讓桓熙與仲道去做的那件事情,我都已知曉了!哼,您也不要驚訝,我只是用了一些小小的手段,便探得了這個秘密。”

“仲道告訴你的?!是你纏着他問出來的?這個混賬!”他生氣地問道。

我笑道:“他什麼都沒有跟我說過,他對您,還是很忠誠的。是我卑劣了一些,我躲藏在屏風後聽到他二人的密言。道福想說的緊要之事,便是想要請阿舅您下令讓他們收兵!”

阿舅似是聽到了什麼極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痛快地大笑了一場。手指亂晃地指着我,他高聲道:“你以爲自己是在同誰說話!嗯?想讓我下令去阻止伯道與仲道出兵?簡直是不自量力!我不想因你動怒,你快走!”

我又重複了一遍,說:“請您下令讓仲道收兵。”

“我不會!”阿舅堅定地說。

我亮出自己衣袖下掩蓋的匕首,對他說:“您會的。”

阿舅面色陰靄,雙目微眯,冷冷地問我:“你是想殺我?”

我道:“道福並不想殺您。我說了,我只是想請您下令收兵。”

他道:“我說了,我不會!”

“那麼,就請您不要怪我了。”

我說着就將匕首緩緩地放在了靈寶的頸下,孩子並不懂我想要做什麼,他只是很安靜地站着。

望着神情逐漸變爲驚懼的阿舅,我繼續說“我一直都知道,您是用靈寶來牽制於我的,您又用我來牽制陛下。我始終都不明您是要做什麼,現下,我知曉了,您終於是等不及要奪取我們司馬家的江山了。

我一介弱質女流,雖不如您一生馳騁疆場、爲國出力,可我卻知曉如何做事纔是一個忠誠之人。所以,哪怕是舍了自己的性命,我也要幫我的阿弟守住這司馬家的江山。”

阿舅怒問:“你是在以你與靈寶的性命來威脅我?!”

我道:“您說對了。我已命人將仲道之事傳去建康通報給我阿弟了,他很快就會知曉您這謀逆之舉的!建康那裡,便會早早的去防備於他們二人了,所以,他們是絕不會得手的!

當然,若是阿弟捉住了仲道二人之後,您便會以我來威脅阿弟,到時雖是免不了有一場動亂,但您起碼會救下桓熙與仲道。但是很可惜,我會讓您如願嗎?若是我死了的話,您就沒有能威脅我阿弟的籌碼了!

至於靈寶,嘛,既然他是您用來威脅我的籌碼,那麼,我留他何用!再說,若您不攔住桓熙與仲道的話,他們到了建康日後定然會敗,到時桓家便會因謀反而被滅族,靈寶他也免不了一死!此時被我殺死和彼時被我阿弟賜死,又有何不同呢!”

靈寶終於開始害怕了,他想要掙扎,我狠下心將刀鋒逼近了一些,一道細小的血口便出現在了他嫩白的頸上,他因疼便大哭不止。我心中雖似萬箭穿過,卻也只得強忍不敢流露出任何的傷心神色。

阿舅氣地顫顫巍巍地走下牀來,赤足朝我走近。我拖拽着靈寶,慢慢地向後退着。

他低聲道:“我可以殺了你。”

我故作輕狂地回答說:“是,我相信即便現在的您已經病入膏肓了,您卻還是能輕易地殺了我。可是五個月前,您還沒有生病,您對我說過同樣的話,而那時,您也沒能殺了我。這時的您,能做到嗎?”

阿舅低喝道:“你殺了靈寶,豈不是要讓我桓家無後!”

“您還有寤生這個長孫。”

我是故意這樣說的,因我知曉在阿舅的心中,靈寶纔是他最爲重視、喜愛的孫子。

果然,阿舅絲毫不掩飾自己心中對寤生的輕視,道:“哼,一個山越女子所生的孩子,將來能有什麼出息!”

我道:“既然您捨不得靈寶,那麼就答應我的條件吧。請您下令收兵!”

“不可能!”

“那麼,就請您等着仲道他們慘敗的消息吧!他到了建康之後一定會被捉的!”

我只有現下贏了阿舅,讓他下令將仲道調回,這樣就最好了,而且不會有任何的混亂髮生。但若是仲道帶軍到了建康,而暮顏卻還未將信給了蓮,那麼可就不妙了。

若是阿弟還什麼都不知曉,不能早早的做了防備,這天下可就要易主了。雖然我相信仲道即便進了皇宮找到了阿弟他也不會對阿弟不利,但我不想丟失這天下,我一定要替阿弟守住。

阿舅又逼近了一些,我身後已無多少退路了。

“阿舅,若是我阿弟還不知消息,那麼仲道等人就還有取勝的希望。可如今我已傳出消息了,只要仲道他一到建康,您這場謀逆便要失敗了。我勸您,爲了桓氏一族的榮華權勢不會因此而毀在您的手裡,快下令收兵吧。”

我用了算是誠懇的規勸語氣對他說,我想,即便是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和名聲,可整個桓氏家族的命運,他該是在意的。

他道:“

你們女人果真都是陰險的!聖人說的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您是答應我了?”我喜上眉梢,連忙問道。

阿舅轉過身,背對着我負手而立。

“罷罷罷,嘉賓的計謀再好,卻沒料到會壞在你的身上!罷罷罷,時也!運也!我賜給你我的兵符,你遣人去攔截住伯道與仲道二人吧。”

“多謝阿舅能以大局爲重。”我微躬身向他行禮道謝。

他卻又轉過身來,獰笑道:“不急,我還有一個條件。”

我微訝,問:“什麼條件?”

“拿你的命換這塊兵符,好免去仲道被抓!”

作者有話要說:有些複雜,咱們簡單來說一下。

桓濟已經出發了,福兒緊跟着就讓暮顏送信給司馬曜,爲的是讓司馬曜在建康早早做好準備,免得司馬家的江山備桓家奪走。

福兒逼迫桓溫下令收兵,爲的是趕在桓濟到建康前就能讓他回來,怕司馬曜抓住桓濟後會有牢獄之苦。只要桓溫能下令收兵,雖然司馬曜已知道桓溫要謀反了,但既然已經收兵了,福兒再說說好話,任誰也不敢再說桓家謀反了。

福兒想的是兩邊都不傷害。

這很不容易做到,所以福兒揚言要殺靈寶和自己。殺了靈寶,桓溫最喜歡的孫子(表面是兒子)就沒了,牽制福兒的籌碼也就沒了,殺了福兒,牽制司馬曜的籌碼也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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