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友出仕

新年一過,我們便進入了隆和元年。

雖說年前阿舅桓公假意揚言要北伐,卻藉機以‘軍命失期’爲由廢了統領徐州軍務的範汪將軍爲庶人一事引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但最後父親定下了由琅邪王司馬奕王妃庾氏之兄庾希代替範汪出任徐州刺史,同時都督徐州軍事。

庾氏之人雖爲南康公主的舅家,且庾希的弟婦還是桓家的女兒,但庾氏族人仍多記恨於桓公當年取代庾氏奪下荊州軍權一事。故此,既然徐州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入桓公的掌中了,朝臣們便皆放心了。

可自桓公的一次上奏之後,本在河面下涌動的政治暗流變成了轉入明面上的針鋒相對。朝堂上兩方人馬就到底遷徙人口與否爭論不休,一月的爭執都沒有得出任何的結果。

桓公與他的幕僚們自成一方,堅持言論‘自永嘉之亂播流江表者,請一切北徙,以實河南’,這話與他早些年提議過的‘遷都洛陽’實是同意。

自那年桓公攻下早已破敗多年的洛陽後便倡議應遷都洛陽,後朝內諸多人皆反對,擔心桓公會控制衆人於洛陽、趁機叛亂,於是便作罷。洛陽後被燕人奪走了,但在後來的一些小規模戰事中又被我們奪回來了,可一直沒受到重視,便沒有任何的經營。

這幾年來,桓公對未能遷都洛陽一事多爲不滿,卻也不好發作。因爲他其實是可以憑藉武力迫使衆人屈服的,但有袁真、庾希分別掌控有豫、徐兩州的精兵,誰勝誰負實難預料,他不敢隨便造次。

有人說,桓公是忠臣,他爲了朝廷好;有人說,桓公是奸臣,他是爲了自己日後的私心纔會幫助朝廷北伐。而最真實的原因,我已知道了。他曾向父親坦誠過,他對皇位有心。可最終他是否敢於起事,還是一個未知數。謀反,不是小事,無論勝敗,總留罵名。

父親及其他朝臣爲一派,強力壓下了桓公的奏摺,對他的提議只道不允,以糧草不足、兵力虛弱等諸多理由拒絕了他。

事情發展到後來更爲嚴重了,到了三月裡,桓公自姑孰獨身回了建康私見父親。

那一日因是阿弟的週歲嘉辰,我恰好回府慶賀,聽聞桓公來,心中已知道他要說什麼了,無非是要勸說父親能夠應允他自己的提議,要那些在永嘉之亂後從江北逃過來的人再回去江北,用以在南陽、陳留等郡內勞作,爲日後會發生的戰事提供糧草與軍士。

不過,同樣我也知道,父親必然不會應下的。即便父親心中有奪回晉室疆土的心願,但他身後的其他大族勢力絕對不會願意看到桓家一族把持軍務、言定政事,一定會極力反對,父親自然不會應下桓公一人卻與他們爲敵。

最後,果然如我所料,待我準備離家回府時,桓公恰也欲離開,他對送自己離開的父親不滿地說‘吾之心忠於皇室,屯田之要,皆在補給戰事,奈何道萬不解其中之意?’。

我是很禮貌地喚了他一聲‘阿舅’,可他只是一個輕微的頷首,便氣呼呼地離開了。我也並未詫異與不悅,那是一個此刻在政治上極爲失意的長者,我不能說他什麼。

在我回府前,父親只與我說了一句話‘吾二人雖爲友人,可惜各有所護。福兒,你是司馬家的女兒,你記住這一點。’

我知道父親的意思,或許,當有一天大家再也無法和平相處、撕破臉面之時,我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而我是司馬家的女兒,所以我選擇的一定只能是我們家族的利益。

就像王會稽告訴過我的那樣‘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家族’。於我,維護司馬家則是我自出生後便揹負起的畢生責任。

過了一月,沬之與女賜姐姐來了我們府裡。

去歲的尾上,沬之的父親剛被授以了一個‘散騎常侍’的閒職,終於結束了他長達兩年的庶人日子。可惜世事難料,高興了沒兩天,或許是大悲後突然大喜轉變太快之故,謝常侍離世了。

當時因我一日清晨練功後不小心沾染寒氣而生病了,所以不能親至弔唁。不過,因爲父親與謝安石交好,故去的人既是他的親弟,父親便親自去了,所以,我這小輩之人去不去倒也不顯得那麼重要了。

女賜姐姐與謝玄成婚五個多月了,從她面上時時掛着的比從前濃厚了許多的笑意上,我看得出他們婚後的日子一定是過的不錯的。我想啊,謝玄一定對她很好。

沬之仔細地將驌抱在了自己懷裡,唯恐它跳出去搗亂。女賜姐姐安靜地撫琴,我則關注於釜中的水,手中抱了裝了荼的陶罐,等着待水沸後,將它們投進去煮。

沬之忽然哀愁地說:“吾父走了以後,阿兄整日裡只知買酒飲醉,醉倒了便睡,任誰喊都不肯醒來。除此之外,便是胡亂高聲地誦讀詩文。

冬日裡多冷啊,他呢,卻只着裡衣站立於院中,都病了好幾回了。還有,他明明不似羯哥那般懂得武功,偏偏還握着寶劍耍來耍去。我母親擔憂極了,只怕他會傷了自己。

前日裡,安石伯父雖身在吳興,但終也聽聞了此事,趕來了我們府裡。見了阿兄的境況,氣急之下他將阿兄鞭笞了一頓!唉,背部已然被打到血流不止了。

阿兄卻只像個頑童似的,趴在地上不起,不認錯,也不說話。到了最後,安石伯父怒聲說要阿兄快快好起來,他已年長,到了該爲謝家出力的時候了。

伯父言不待守孝期結束,便會阿兄他入仕。阿兄呢,偏不應下,傻笑了半日,說什麼‘吾非吾父,不愛權勢!’。

其實啊,自父親被貶爲了庶人之後,阿兄有次曾私下言與胡哥,他認爲父親簡直可稱是謝家的恥辱了。唉,他說父親自恃才高卻無容人之量,不曾體恤過下屬。他說自己不想出仕,恐被他人恥笑爲‘謝萬石之子’。”

我道:“謝家的子弟怎可不爲了家族利益出仕爲官呢?你的安石伯父如此喜愛清悠,卻也不得不捨了隱士的大名爲了家族而出仕。封哥才學不低,若不爲官,豈非是,空附了一身才學白活一世了嗎?”

女賜姐姐停止撫琴,輕聲道:“福兒的話不假。想來,胡哥不久後便要去東陽郡任太守了,夫君得安石舅父舉薦,或可出任桓公幕僚。封哥與胡哥年歲上所差無幾,長夫君也只是兩載,若只有他一人不出仕,倒會教別人說舅父偏心了。”

我問:“這麼說,長度哥哥便要離開建康了?那麼,羯哥哥和女賜姐姐是留於建康呢?還是去姑孰?”

聽了女賜姐姐的話,我感到很是驚訝,從來沒聽說謝朗與謝玄都要出仕了,這可是大事一件,更重要的是,他們可能都要離開建康了。

唉,離別之時,只怕憂愁最重。

女賜姐姐道:“誰知道呢?桓公常年駐守姑孰,聽聞他的許多幕僚們也多在姑孰。哎,這事兒誰說的準呢?”

沬之緊接着她的話頭道:“也不止胡哥與羯哥會離開建康,還有道韞姐姐和她的夫君呢!王叔平守孝至年底,朝廷便會要他起復去江州那裡任刺史。

分別之後,與他們的再見之期就不知是何時了。唉,我很爲道韞姐姐擔憂。她自小就沒有離開過建康,那江州不知是個怎樣的地方,她去了那裡,不知會不會過的不好。。。。。。。”

我心中也是惆悵,但不能再說任何憂愁之語爲衆人添憂,只得說:“江州萬不會太差,上品高族子弟做官,有哪一個去了偏遠、窮困的州郡呢?我聽說豫章郡的南昌是個好地方,放心吧。”

===========

五月初裡,謝朗與謝玄同日離開了建康。沬之約了我去爲二人送行,子猷哥哥、謝道韞比我們早到了城門送他們離開。

我們到時,我掀開窗簾看到謝朗單臂攬着子猷哥哥正興奮地說着什麼,子猷哥哥安靜地聽着,不時會插一句話;謝道韞、謝玄並肩而立,默默地望着建康城高大的城門。

謝郎、謝玄皆是華貴蜀錦白衣在身,另各有幾個總角小僮並駿馬跟隨在身後。

下了車,靠近幾人,謝朗笑嘻嘻地問沬之:“你阿兄還在終日飲酒嗎?怎麼也不來送送我和羯?”

沬之爲難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建康城,回答道:“我阿兄今日怕是來不了了。他倒不是在飲酒,他已然想通了,準備依安石伯父之意出仕了,此刻正在家中讀習書卷呢。

我來前,阿兄要我囑咐於您,您素來身子便虛弱,到了東陽郡,也沒得什麼人在您的身邊,萬事都要注意。”

謝朗似是有些動容,但只一瞬,卻仍是嬉笑着說:“你也幫我囑咐於他,若他日後做官做的不順,要他來東陽郡找我,便是那裡的女子不如建康的多情、美麗,但聽聞酒水還是不錯的,要他莫要擔憂!”

子猷哥哥輕捶打他一拳,搖搖頭說:“謝長度呀,你呀,你是要去做官的。。。唉,唉!”

沬之噗哧一笑,說:“我記得了,回了府裡我就去告訴阿兄。”

謝玄故作不悅,說:“還是去那東陽郡好,有人還千叮萬囑的。像是我這去姑孰的人,就無一人關心。”

我笑說:“此去姑孰,跑馬至多一日,我們若想羯哥哥,便趕過去,並不遠啊。”

謝道韞玩笑道:“福兒,要你的阿舅將我阿弟調回建康來不就好了嗎?”

我也玩笑道:“好啊,明日我便修書一封給阿舅,要他將羯哥哥再由姑孰調回建康。這樣啊,羯哥哥可要謝謝我?”

謝玄失神片刻,道韞喚他一聲‘阿弟’,他方纔回道:“若是不需離開建康,我當然,當然要謝謝福兒了。”

衆人爲我們的玩鬧之語而笑,我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問謝玄道:“怎麼不見女賜姐姐?”

“嗅,我對姑孰還不甚熟悉,且那裡也沒有我們謝氏的房地,待置辦好了,我再將她接過去。”他淡淡地說。

道韞說:“阿弟,你還是啓程吧。天黑前若還趕不到姑孰,你可要歇於驛館中,不要夜間行路。”

謝玄應下,靈活地跨上馬背,相較於他,謝朗蹬馬的姿勢就略顯笨拙。我心中想自己雖只是練習了兩月的馬術,但應該也要比謝朗要好吧。

子猷哥哥仰面看着謝朗,擔憂地說:“長度,不若你還是換了馬車趕路吧。騎馬的話,風頭還是大了一些,對你的身子不好。”

謝朗邪邪一笑,道:“子猷,你在擔心我嗎?這般婆婆媽媽的,可不是什麼灑脫行爲啊。”

謝道韞說:“胡哥,子猷是在爲你擔心啊。要我阿弟先行吧,你隨我們回去烏衣巷裡換了一輛馬車或犢車來吧?”

謝朗卻挺直上身,雙臂將馬繮拉直,道:“不必了,浪費時辰。”

最後,他細細地看了一眼子猷哥哥,將萬分不捨的情緒隨眼睛的閉合而拋去,隨即帶領小僮策馬南下東陽了。

謝玄與我們一道看着謝朗的身影消失不見,遂拉緊馬繮,然後他一言未發便離去北上姑孰了。

道韞幽幽地說:“真爲阿弟擔心。”

“你可要寬心,羯哥哥最擔憂的人也只是你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唉,今日送他們離去,再過半年,我們便又要送你與王叔平去江州了。”我感慨地說。

風吹亂了道韞臉頰旁的一縷髮絲,那靈秀美麗的面孔染上了些許背上,她的語氣十分的蒼涼,道:“若有一日天下可一統,黎民不必爲那些不知何時便會發生的戰事而擔憂。那麼,高門子弟們便可只是悠閒地生活,不必想什麼家族之利、家族榮辱、出仕入朝了,或許,就再也不會有像今日這般的痛苦離別了。我們可以整日在烏衣巷內煮荼、清談,哪怕夜夜笙簫、紙醉金迷。”

子猷哥哥負手而立,沉聲說:“你說的未來,絕不會發生。亂世,人們要爭,盛世,爭奪還是不休。你所說的一切,都是不會發生的。”

似是受了他們的感染,我也語氣凝重地說:“希望,無論未來朝政如何飄搖、氏族間如何爭奪權利,我們這些人,能不忘於萬千人海中相遇的緣、不忘當年初遇時的情。”

作者有話要說:猜測謝朗和王徽之有基情的,除了要面壁外,我還是要恭喜你們,猜對了!日後揭秘

南仙出嫁少年天子夜訪烏衣撕開痂疤小小較量伐燕大敗小小較量驚遇符玉摯友仇敵南仙出嫁釋情不易別無選擇祭拜皇陵期待隨軍西入益州險中取勝同情之淚趨於平靜主政建康進入秦營勸育皇嗣夜訪烏衣驚遇符玉復仇無辜有子如冰謝安病亡皇陵遇鬼擾心煩事抱憾離世神愛滿月(二)皇陵遇鬼震中遇險謝安之謀主政建康救世之主悲傷成河流年凡事君臣之分重新認識桃之夭夭少年已遠趨於平靜愷之拜訪會稽重逢司馬尚之握手言和亡命八公謝府探病狠毒幼子王侯將相崑崙爲妾立後暗爭三日之約密不發喪求死不得心生妒忌遭遇綁架故宅傷情一場長達十二年的夢境爲何進宮抱憾離世雨夜私會獲知隱情陌生女子重新認識悉心寬慰靈堂風波生死迷夢君臣之分表兄登門逼宮奪位震中遇險大魚上鉤離家出遊偏愛無罪驚遇符玉靈堂風波神秘之人雪日偶遇伺機篡位軍營妓者桃之夭夭真龍殯天初遇小犬神愛滿月(一)戰爭來了宿命之人告別會稽有關承諾表明心跡小瞧謝琰逃離西城擾心煩事離家出遊敗跡遭遇綁架鳳皇相助山夜道觀
南仙出嫁少年天子夜訪烏衣撕開痂疤小小較量伐燕大敗小小較量驚遇符玉摯友仇敵南仙出嫁釋情不易別無選擇祭拜皇陵期待隨軍西入益州險中取勝同情之淚趨於平靜主政建康進入秦營勸育皇嗣夜訪烏衣驚遇符玉復仇無辜有子如冰謝安病亡皇陵遇鬼擾心煩事抱憾離世神愛滿月(二)皇陵遇鬼震中遇險謝安之謀主政建康救世之主悲傷成河流年凡事君臣之分重新認識桃之夭夭少年已遠趨於平靜愷之拜訪會稽重逢司馬尚之握手言和亡命八公謝府探病狠毒幼子王侯將相崑崙爲妾立後暗爭三日之約密不發喪求死不得心生妒忌遭遇綁架故宅傷情一場長達十二年的夢境爲何進宮抱憾離世雨夜私會獲知隱情陌生女子重新認識悉心寬慰靈堂風波生死迷夢君臣之分表兄登門逼宮奪位震中遇險大魚上鉤離家出遊偏愛無罪驚遇符玉靈堂風波神秘之人雪日偶遇伺機篡位軍營妓者桃之夭夭真龍殯天初遇小犬神愛滿月(一)戰爭來了宿命之人告別會稽有關承諾表明心跡小瞧謝琰逃離西城擾心煩事離家出遊敗跡遭遇綁架鳳皇相助山夜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