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慧玉證情
胤禟回房換下身上穿的綢緞袍褂,穿上了藍色粗布的長衫,束了一條灰黑色的布帶,腳下亦換了尋常小廝穿的皁面布鞋。皺眉搖頭道:“總覺得有些個不對勁,四喜,你看是那裡不妥當?”
四喜上前替胤禟整理衣裳,見領口袖口露了些雪白提花宮緞的中衣,忙說道:“爺,下人怎麼可能穿着提花宮緞制的中衣。”提花宮緞只有八旗親貴才能穿用,只要有心人一瞧,便能瞧出破綻。
胤禟點點頭道:“果然如此,快去給我準備棉布中衣,速去速回。”
四喜應了一聲,忙出去買衣服,他知道九阿哥性喜潔淨,將買回來的新衣服漿洗乾淨又用鐵鬥熨幹,這才送了進來。
胤禟換上後皺了皺眉頭,卻沒再說什麼,只對鏡仔細檢查一番,確認沒有什麼紕漏,這才快步出門與葉天士和甄恪會合。
黛玉心細,胤禟那微微的不自在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只輕聲問道:“九哥,你不舒服麼?”
胤禟忙說道:“沒有,我很好,只是從來穿過這種粗布衣裳,有些個不太適應,穿穿就好了。”
葉天士見胤禟的脖頸有些微微泛紅,再瞧瞧他的手腕處也有些紅痕,便伸手拉起胤禟的袖子,一片小紅點子赫然出現在大家的眼前,葉天士皺眉道:“九阿哥,你穿不得這種粗布衣裳。”
胤禟忙說道:“不礙的,只是起了點小瘮子,並不影響什麼。”胤禟是皇室阿哥,周身皮膚白淨細膩,他又曾接觸過粗布,有些過敏也是常情。葉天士搖了搖頭,對四喜說道:“伺候你主子渾身擦滿生芝麻油,停一刻擦乾淨再穿粗布衣裳便會沒事的。”
四喜忙依言伺候了胤禟,果然身上多加了一層保護膜,胤禟便舒服了很多。皮膚上的小紅點子也消失了。胤禟有些個不好意思,可是從黛玉到葉天士,還有甄恪都沒有表現出什麼,大家都能理解。
葉天士帶着胤禟和甄恪直接去了皇商薛義德的府上。甄恪前去報名,薛府門上聽差的一聽說是醫佛葉天士來了,一面命人向裡傳信,一面飛跑出來迎前。葉天士的名聞可見一斑。
薛義德聽說葉天士到來,慌忙迎到大門口,一見葉天士便做揖深躬道:“醫佛大駕光臨,鄙府蓬蓽生輝,葉神醫,您裡面請。”
葉天士淡然一笑道:“薛老爺客氣了,葉某聽聞府上有人得了怪病,特來問診。”
薛義德眼中閃過一抹不甘的恨心,他旋既低頭遮掩了,只強笑道;“葉神醫請……”
葉天士帶着胤禟和甄恪進了薛府,薛義德將他們請到正廳盛情招待,卻不提是誰生了怪病,葉天士只淡笑道:“薛老爺的盛情葉某感激不盡,不過還是先瞧瞧病人吧。”
薛義德干笑道:“葉神醫莫急,病人此時並不在府中,在下已經派人去安排車馬了,有勞神醫辛苦一趟。”
葉天士淡笑道:“醫家本份而已,談不上辛苦。”
薛義德忙又讚了幾句葉天士醫德高尚,是萬家生佛之類的話,便將目光投向胤禟和甄恪。胤禟易容後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皮膚微黑的普通小子,並不能引起誰的特別注意,薛義德更想不到就是這個其貌不揚的黑小子將他的獨生愛子薛蚶一腳踢下錦繡坊活活摔死。可是甄恪卻引起了薛義德的注意。甄恪的相貌出衆氣質不俗,否則他也不會引起胤禟一回又一回的醋意,更重要的是,甄恪長得很象他的父親,金陵甄家的甄老爺。
薛義德和金陵甄家的甄老爺年紀相仿,又都是金陵人士,少時也曾打過交道,便是現在也還有些個交情。薛義德見甄恪活脫脫就是甄老爺少年時的樣子,不由微眯了眼瞧着甄恪說道:“請問葉神醫,這位小哥是……”
葉天士呵呵笑道:“是我的小徒弟,阿恪,見過薛老爺。”
甄恪上前行了禮,薛義德搖着頭說道:“這位恪小哥兒生得極像在下的一位故人。不知小哥是那裡人士,貴姓,今年多大了?”
甄恪以一口純正的姑蘇官話回道:“我是姑蘇人,叫林恪,今年十六。”
薛義德點了點頭,沉沉了“哦”了一聲,心中暗道,籍貫和姓名不對,年紀倒合得上,或許是人有相似吧,這也是有的,應該不會這麼巧,他就是甄家的哥兒。
當年甄恪被嫡母設計陷害,被生父趕出家門,或許真是善惡到頭自有報,那正房夫人生的兒子甄寶玉在甄恪被趕出府門之後一病不起,不上三個月便病死了。甄老爺跟前原只有兩個兒子,被他趕走了一個,另一個又病死了,甄老爺又納了五六房小妾,卻沒有一個人的肚皮有動靜,甄老爺求醫問藥,看了無數的大夫,最後才知道自己已然沒了讓女人懷孕的能力。眼看着這偌大家業無人繼承,甄老爺這纔想起了被自己趕走的庶子。他四處打聽甄哥的下落,還託了許多的朋友一起打聽,這也就是薛義德瞧見甄恪如此留心的原因。
甄恪早就知道甄家的情形,不過他心中極恨嫡母狠毒生父無情,早就發了毒誓永認祖歸宗,因此根本有去理會。葉天士雖然知道此事,不過他也很瞧不上那甄家的作爲,因而什麼都不說。
用了茶,沒過多會兒癯仙山莊的管家便親自來接葉天士,他見葉天士一行三人,微皺了皺眉頭,可也沒說什麼,只恭敬的請葉天士師徒主僕三人上了車,往梅花山急馳而去。這輛馬車的車廂是特製的,三面無窗,車廂車也從外面銷死,因此刀疤管家也不擔心葉天士會知道這是往哪裡去。
很快到了癯仙山莊,那股惡臭已經淡了許多,想想也是,那薛蝌腹中的濁氣已經排盡了,現在只不過是放空屁和腹瀉。馬車一直駛到園子裡,葉天士和胤禟甄恪下了車,隨管家往一座小樓裡走。
胤禟一見薛蝌,不由嚇了一大跳,這才幾天的工夫,薛蝌就變得乾瘦枯黃,直象個骨頭架子,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都昏黃的糊成一團,看着好不駭人。這通通丸太厲害了。胤禟暗自決定,以後惹誰也不惹青玉,誰知道這小傢伙手裡還有沒有別的古怪藥丸,若是得罪了他中了招,還不知道會受什麼活罪。
葉天士上前把了脈,微微點了點頭,沉聲道:“還好還好!”
一聽葉天士如此說,薛蝌的眼中頓現一抹喜色,就連刀疤管家的臉上也有了笑意。“葉……葉……神醫……我……有救?”薛蝌氣若游絲的問道,他也着實是可憐,這幾日就只喝了那幾口甘草汁子,其他的什麼都沒吃,整日上吐下瀉外加不停的放屁,真真是生不如死。
“嗯,有救,不過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這病,總要十天半個月的才能痊癒,若想速成,是不能的。”葉天士捻着鬍鬚沉聲說着,聽在薛蝌耳朵裡便如聽了仙音一般,頓時便有了精神,忙說道:“有救便好,管家,請葉神醫開方,你速去抓藥。”
葉天士擺手道:“且慢,公子這病不用能藥鋪子裡的陳藥材,只能用剛採摘的新鮮藥材,我寫了方子,貴管家安排人手去採摘吧,切記,不論哪一味,都要葉帶露珠根帶泥土,採下後一個時辰之內必得送到我這裡,有一味不新鮮,便不能入藥。”
醫佛之言誰敢不聽,管家趕緊應下來。葉天士便走到桌前提筆開方,管家站在一旁伺候着。他只當是用個一二十味藥材便差不多了,不想葉天士竟揚揚灑灑寫了滿滿四頁紙,足有上百味藥材。管家看了不由皺起眉頭,這麼多味藥材,要到哪裡現採,還要採下後一個時辰之內送到,這也太難了。便是掌握天下的皇家,只怕也難做到。
葉天士擱下筆沉聲說道:“這些藥材最遲三日之後便要送到我這裡,否則……”
刀疤管家心裡一激靈,忙應道:“是,小人這就去辦。”管家匆匆走了出去,葉天士走回薛蝌身邊,淡淡道:“老夫給公子施針,可暫時緩解這些症狀,不過會全身會有些疼痛之感,公子你可願意?”薛蝌忙點頭道:“願意願意。”他當然願意了,只要不再放屁不再腹瀉,疼點兒算什麼,他受得住。
見薛蝌答應下來,胤禟打開藥箱取出小針包,葉天士捻着銀針將薛蝌從頭到腳紮了近百根銀針,薛蝌活脫脫成了一隻人形刺蝟,效果挺明顯的,薛蝌不再放屁,也沒了想拉肚子的感覺,他終於能夠完整的喘口氣了。只是這口氣剛喘完,渾身的肌肉便都痠疼了起來,因葉天士有言在先,薛蝌便咬牙挺着,好在只是疼痛,也還能忍得住。
葉天士接過甄恪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又說道:“鍼灸只能止得一時,還是要吃了藥才行,公子未服藥之前,一定要臥牀靜養,不可生氣,不可下牀走動一步,若是能睡上一覺,那便更好了。”
薛蝌連忙應了,命人帶葉天士去休息,葉天士卻問道:“不知貴府可有花園?”
薛蝌忙說有,葉天士便淡笑道:“若是府上方便,老夫便去花園瞧瞧,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合藥的藥材,若然有,也能省些心力。”
薛蝌忙說道:“鄙府倒有幾處園子,來人,伺候葉神醫去園子裡轉轉。”葉天士點點頭,帶着胤禟甄恪二人出去了。等他們三人走了,薛蝌叫過一名下人吩咐道:“在暗處盯着葉天士他們,我這病來得蹊蹺,葉天士出現的更蹊蹺。”下人領命而去。
葉天士帶着胤禟甄恪,前面有癯仙山莊的僕人引路,不多時便到了一處園子,葉天士笑道:“這園子倒是不小,阿恪,帶着你師弟仔細看過,若有可用的藥材,便做下記號,等到配藥之時再來挖取。”
甄恪胤禟忙答應了,兩個人在園子裡仔細的辯認着每一株植物,神情非常嚴肅認真。葉天士則問那引路的下人,“此園名爲冬園,府上還可有春夏秋園?”
那名下人笑着應道:“是啊,神醫果然厲害,春園在南邊,夏園在南邊,秋園在西邊。”
葉天士笑道:“想必中間還有一座園子,卻不知以何命名?”
那名僕人佩服的說道:“葉神醫,您真神,中間的園子名爲瑤園,不過那園子素來不許下人進的。”
葉天士笑笑,並沒說什麼,只沿着石子甬道緩步前行,一路走一路看着園中的各種植物,好象在認真尋找可入藥之物。
葉天士的一言一行都被人回稟到薛蝌的牀前,薛蝌聽後眉頭皺了起來,葉天士的名聲薛蝌早就聽說過,此人在江南極得人心,江南百姓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誰,卻一定知道醫佛葉天士,若是能將葉天士收爲已用,豈不是等於盡收江南人心?薛蝌身體還沒有好,便又想着了他的鴻圖大業。
在冬園裡尋了一圈,葉天士指點着幾株不起眼的植物,命僕人做了記號,到時候好來採摘,便又去了春夏秋三園,四座園子位於癯仙山莊東南西北四個角落,剛好讓葉天士胤禟甄恪三人觀察清楚癯仙山莊的地形建築,三人分工合作,每個人記一部分,只得出了癯仙山莊畫出來,便能拼出一幅完整的癯仙山莊地圖。
葉天士圈了十來種藥材,淡笑說道:“只有那瑤園還未曾看過,不知瑤園裡可有能用的藥材。”
帶路的僕人爲難的說道:“葉神醫,瑤園是我們小姐的園子。”
葉天士點頭道:“哦,原來是閨閣所在,那就不便前往了,我們回去吧。”說完葉天士便轉頭向回走。才走了幾十步,便見一個伶俐的小丫頭快跑過來,氣喘吁吁的問道:“是葉神醫麼?”
葉天士淡笑道:“正是老夫。”
小丫頭忙行了禮說道:“我們小姐聽說葉神醫要尋藥材,特命小婢前來請葉神醫到瑤園看一看,或有能用上的,也免得虛耗人力。”
葉天士點點頭道:“也好。”
僕人將葉天士師徒三人送到瑤園門口,便在門外守着,並不敢進去。小丫頭將人領進瑤園便也跑開去向她家小姐覆命了。葉天士和胤禟甄恪便在瑤園裡隨意行走,但見這瑤園面積比春夏秋冬四園都大,花草樹木也更多,葉天士發現這瑤園裡種植最多的是梅樹,足有幾十個品種,有幾株晚梅,枝上還開着花。想來這瑤園的主人必是愛梅之人。可巧葉天士也是愛梅之人,便笑着觀賞了一回。
“葉神醫,請問家兄的怪病是因何而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忽然響起,葉天士回頭一瞧,見一個身着淡黃衣裙,臉上蒙着一方雪白帕子的少女站在五六步外,看着自己問道。這少女的一雙眼睛倒是清亮的很,只是她雙眉緊鎖,神色有些憔悴,顯然在爲她的哥哥擔憂。
“令兄吃了些不該吃的東西纔會有此一難,不過小姐也不用擔心,此症治起來並不難,只是繁瑣了些,小姐放心吧,老夫有把握。”
薛家小姐聞言點點頭,向葉天士福身一拜,輕道:“有勞葉神醫了,只要哥哥能用的上的,神醫只管挖了去。小女便不打擾了。”葉天士點點頭,薛家小姐便帶着兩個丫環輕輕走了。
胤禟和甄恪來到葉天士跟前,葉天士嘆了一聲道:“這位小姐倒是難得。”胤禟和甄恪都明白葉天士話中之意,兩人都不好說什麼,胤禟心道:“若這薛家小姐是個完全不知情的,將來倒也放她一馬。”
葉天士在瑤園了走了一圈,他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四座花園各據一角,中間有瑤園總領,倒象個陣勢,只不過他對陣法素無研究,需得畫了圖讓那懂陣法的人看了才行。
忽然起了一陣風,將晚梅吹落了許多,葉天士嘆了一回,便搖頭離開梅樹之前,他剛一轉身,迎面便有一張張被風捲了過來,正撲到葉天士的臉上,葉天士不曾防着,身子頓時晃了兩下,甄恪忙來扶住葉天十,胤禟伸手拿下那張紙,不經意的一看,不由嚇了一跳,原來這張紙上有一副畫像,畫中之人正是他九阿哥胤禟,雖然不是十分相象,可是那氣度神韻卻一絲不錯的。在那畫像的一旁還有數行清秀婉約的蠅頭小楷。上書:白玉堂前一樹梅,今朝忽見數枝開。兒家門戶重重閉,春色因何入得來?
胤禟心中大驚,正疑心露了行跡,葉天士便看了過來,他一看也暗暗吃了一驚,不過他到底閱歷豐富,只在片刻之間便笑着說道:“這是誰家的公子,生得竟如此俊美,爲師行走大江南北多年,也不曾見過誰能比這畫上之上還好看。阿恪,你也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