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呂五娘去而又返地要求呂氏儘快幫忙處理五妹夫的事情而姐妹鬧翻後,呂氏竟然連着兩次看見呂五娘跟着方氏進進出出,而且態度親暱和善得彷彿親妯娌一般。她上前責問,卻得到方氏幫忙把呂五孃的丈夫順子從方員外家裡給拉出來,並安排了溪口一間米店的管事一職。呂五娘冷言諷刺呂氏罔顧手足情誼,反倒是方氏不計前嫌幫她的忙,如今雖說她日子過得還只是一般,但丈夫好歹也是能光明正大走在街上的管事,未來的路還長,終有一天也會過上好日子。
又向方氏懇切賠禮說她之前在方氏和呂氏的爭吵中幾番誤會了她,還好言懇請方氏不要介懷呂氏的話,諸此之類反巢的話,聽得呂氏險些沒暈闕過去。
當晚呂氏便氣得有些氣息不順,在牀上翻轉了好幾趟,被楊茂輝責斥了幾聲,夫妻竟然吵起架來。話題不自覺就往當年的事挑起,呂氏認爲楊茂輝這幾年對她態度冷淡定然是因爲當年他原想娶的是呂五娘,結果卻被楊老太太聘了她回來。如果說女人生氣時是不可理喻的,那麼懷孕時的女人生起氣來就是歇斯底里。
楊茂輝睡得好好的,被妻子這麼一折騰本就沒啥好脾氣,體諒她是孕婦沒多話就想繼續睡覺,奈何呂氏發瘋似的開始數落起來,一氣之下,穿了衣服就甩門而去。
而情緒不定的呂氏看着丈夫離去,哭得正傷心,忽然肚子一陣絞痛,疼得她額頭冒汗,不多時雙腿之間竟然流出一陣潺潺血流。她似乎意識到什麼,哭喊着抱着肚子,撕心裂肺的哭聲驚醒了隔壁屋的發譽,翻身下牀過來一看,只見母親躺在血泊裡披頭散髮哭得十分狼狽。發譽到底還是個孩子,被這情形也嚇了一跳,跌坐在地上,呂氏虛弱地讓他出去求救。
發譽忙不迭轉身,連滾帶爬地跑出去,一路竟跑到楊茂禮的小院來,扯着嗓子捶打着大門,把周邊鄰里都給驚醒了。
等到楊茂禮夫婦趕到時,呂氏早已暈死過去,孩子自然也沒了。好在楊媽媽還算鎮得住場面,一邊指揮肅三媳婦去請人幫忙煮水給她換洗,回頭又讓肅三出去請大夫,而楊茂禮則去找楊茂輝回來,這半夜三更的妻子小產,做丈夫的卻夜不歸宿實在說不過去。發譽被遺忘在一旁,看着衆人進進出出,一盆盆血水端出來,他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最後是被楊媽媽發現,請肅三媳婦領到自己家院子,讓清若姐妹幫忙照看着。
睡得正安穩的雙胞胎只聽到門外有人哭喊,緊跟着就是各種開門聲和詢問聲,她們想出來湊熱鬧卻被楊媽媽禁止在房間裡。好不容易等到肅三媳婦把發譽領回來,已經是大半夜時間過去了。
“譽哥兒,譽哥兒?發生什麼事了,你給我說說吧。”清如對着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裡不肯動彈的小少年調戲道。
清若瞪了她一眼,倒了一杯水,還有點溫溫的,這還是楊茂禮之前擔心清若身體不好,老是半夜起來喝水特意用燒紅的石頭溫着水。清若端了一杯水遞給發譽,看着他蒼白的小臉寫着彷徨和無助,心裡也覺得有些心酸。這到底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可和發貴比起來,他嬌小脆弱多了,發貴整一個就是小霸王,而發譽連他旁邊的小跟班都比不上。
“譽哥兒,來,把水喝了,睡一覺,明天天亮就沒事了。”清若自然不會傻得想從一個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孩子身上得到答案。
大概是他目前聽到最溫柔最溫暖的一句話,發譽擡頭看了清若一眼,又看着一臉好奇的清如,嘴巴一扁,忽然撲過去低低地啜泣起來。彼此的年齡都相仿,發譽再怎麼瘦弱還是個男孩子,被他這麼猛然撲過來,清若有些站不住腳。他一個勁地哭得很用力,清若無奈,只得把杯子遞給妹妹,溫聲安慰這個孤獨的小男孩。
也不知哭了多久,清若只覺得自己嘴巴都快說幹了,發譽才勉強收住眼淚,清如在旁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譽哥兒,你還是個男孩子,怎麼哭的這麼慘,阿公打我那會兒我都沒這麼哭過。”
“是,你只是流口水溼了一個枕頭。”清如聽姐姐這麼調笑,不悅地轉開臉,清若見他捧着杯子緩緩把水喝完,給他順了順氣。難得被這麼溫柔的撫摸,發譽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清如看着直皺眉,“這麼都沒說,這就睡着了!”
“我想應該是三嬸小產了。”清若想把發譽安置好,可是他卻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阿姐怎麼知道?”清如瞪大了眼睛。
清若示意了發譽的腳,白色的襪子前端沾了少許血跡,但鞋子卻沒有,顯然是跑過去看見呂氏小產流血時踩到,嚇得鞋子都沒穿就跑出去,後來才穿的鞋子,所以襪子上有血而鞋子沒有。清如還想再問,此時剛好楊媽媽和楊茂禮先後回來了,看着發譽抓着清若的手睡得沉靜,清如卻趴在被子上在扯他卷長的睫毛玩。
楊媽媽跟丈夫耳語幾句,楊茂禮彎腰抱起發譽去了另一間屋子,自己卻留下來陪着女兒們。
“阿姆,發生什麼事了?”清如早已經沒了睡意,興奮地等着故事的揭曉。
“三嬸還好吧?”清若的問題是單刀直入。
楊媽媽望了她們一眼,嘆了口氣,“人是救回來了,但孩子沒保住了,都五個月了,就這麼沒了。”楊媽媽聲音有些壓抑,蹙了眉頭,大抵是想起自己那幾個無緣的孩子,疲倦地合上眼睛。
清如見此也沒敢再多嘴,清若走過去想把楊媽媽揉揉太陽穴,讓她輕鬆一下,卻被她拒絕了。“現在她是睡過去了,要是明天醒來知道孩子沒了,不定還得又哭一場。”
“好好的,怎麼就沒了?”清若細聲問道。
“她這次懷相本來就不好,這幾個月的補湯補藥全都白吃的,光長肚子不長肉,你沒瞧見她下巴都尖下去了。到底是貴人託的子孫運,我想沒那麼大福澤是養不起的。”想着呂氏懷孕這些日子沒少折騰,楊媽媽看着都覺得辛苦,如今白折騰,便覺得心酸了。特別是楊茂輝回來時看見一臉蒼白無血色的妻子和一地血跡斑斑的衣服,他連摑了自己好幾下,是被楊茂禮死攔着才理智回來。“你三叔可得內疚好一陣子了。”
“爲什麼?”清如好奇道。
“方纔他們爭執了好一會,你三叔就氣得出門去,結果三嬸動了胎氣,孩子就這麼沒了。”懷孕這種事說容易其實也容易,吃好睡好,注意運動也就平平安安十月懷胎生下來,但中間有個什麼萬一隨時就會動了胎氣,甚至小產,嚴重還會危及性命。
“三叔也真是的,半夜三更不睡覺吵什麼架,還要吵得出門去。”清若心裡覺得納悶,雖然楊茂輝不比楊茂禮這麼妻管嚴,但也算是自由戀愛的結果,所以對呂氏還算體貼周到,怎麼忽然就吵起來了。
“還能因爲什麼,哼,這五娘倒也心狠,居然當着自己阿姐的面跟老二家站到一起,她不動氣纔怪。”楊媽媽想到那日在楊茂輝家裡見到的呂五娘以及她那點頭哈腰的卑微態度,心想這其中也有呂氏的錯,只是再大的錯,孩子終究是無辜的。
清若張了張嘴巴,沒有出聲,她們料想得到的是呂氏看到方氏和自己的妹妹在一起定然會生氣,卻遺忘了呂氏如今是雙身子。孕婦最切忌就是情緒波動大,一不小心就會動胎氣。清若蹙眉心想,呂氏如今沒了孩子,最壞的後果就是發譽無法過繼給他們家,所謂長孫最後還是落到發貴身上。可如果呂氏只是動了胎氣,沒有流產的話,那發譽依舊能過繼,方氏到頭來也得不到什麼好處,恐怕還會被說故意激怒呂氏心懷不軌。
所以反過來逆推,呂氏流產了,衆人只會想到她和楊茂輝吵架,之前又因呂五孃的事動怒,怎麼都不會怪到方氏身上,畢竟方氏出手相助這一舉動並沒有錯。可呂氏流產的最終得益的是方氏,所以這件事不可能和她沒有一點關係,但方氏又怎麼能保證呂氏一定會流產呢。
清若用力晃了晃腦袋,不知怎麼地,她總是會不自覺地把事情陰謀化,或許一切都只是湊巧。
“可憐的是譽哥兒,方纔沒人注意到他,他一個人站在那裡看了大半天,估計是被嚇到了。”楊媽媽感慨道。
“阿姆,如果三嬸不能生了,你還會不會讓譽哥兒過繼到咱家來?”清若忽然提問。
楊媽媽被她的問題問倒了,遲疑了半天,才道:“等這陣子過去再說,明天還有一大堆事得做,你們都睡吧,明日起來陪譽哥兒去大院,中午也在那邊吃,我晚點再領你們回來。”
“我可不稀罕那愛哭鬼,比我還愛哭。”清如撇了撇嘴。
清若瞪了她一眼,又對楊媽媽說:“阿姆,你若有什麼事儘管說,我們可以幫你的話,你別把事都悶在心裡。”清如聞言,也連忙點頭應是。
楊媽媽聽了心頭一暖,終究還是女兒比較貼心,一手攬住一個道:“你們乖乖地別我惹事,我就沒什麼煩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