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八月份,天氣已經不復之前的炎熱。
日落時分,從外頭野餐回來,先將那羣吵鬧不休的小蘿蔔頭送回大雜院,再拐個彎繞回單府準備吃晚餐。
背後掛着個魚簍,單小五用手拍掉沾在衣服上的細碎泥塊,又彎下身用力把兩條褲腿上的水漬擰乾,雖然一張小臉被曬的通紅,但臉上卻是止不住的笑意。
“想什麼那麼開心?”歸不離一邊擡手替她把沾在頭髮上的幾根枯草摘掉,一邊則是將手掌心貼在她臉頰上,自動自發的催動內力給她降溫。
“想今天你抓魚還有摘野果的英姿啊!相公,那些小蘿蔔頭肯定崇拜死你了。”歪着腦袋將臉頰更貼近他冰涼的手掌,單小五緊緊的將魚簍抱在懷裡,也不管自己一身的汗臭味還有魚腥味會薰死人,高高興興的就往歸不離身邊湊,雙眼好像兩隻一百瓦燈泡一樣閃閃發亮,看着自家相公的目光更是充滿了驕傲跟自豪,“能拐到你當我的相公,嘿嘿,我上輩子肯定向佛祖燒了不少好香!”
歸不離搖頭失笑,但隨即又望向身側搖頭晃腦哼着不成曲調歌聲的單小五,黃昏的陽光投射在她神采飛揚的臉上,從他的角度望過去,她的臉就彷彿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一般光彩照人。
想起他們兩人長大後的第二次相遇,她也是如這般唱着他從未聽過的小曲,在溪邊悠然自得的整理着頭髮。
她拐他?
深邃墨黑的眸子裡是一閃而過的依戀與柔情——呵,於她,他心甘情願被拐。
“相公,我們快點走吧。我餓啦!”
嬌憨的聲音迴盪在路上,絢爛的晚霞鋪就最華麗的背景,火紅色的夕陽將一高一矮兩個靠的極近的甜蜜身影拉的老長,悄悄的爲他們未來的日子勾勒出最美好的誓言見證。
甫到單府門口,隔得老遠的就看到單老爺跟單夫人正站在門口,態度恭敬的將一位身着硃紅色官服,略微富態的傲慢灰髮老頭送進了轎子,兩人臉上皆是一副僵硬的笑,站的筆直的目送那頂軟轎離去。
等那轎子消失在街道盡頭,夫妻兩這才同時鬆了一口氣。
單小五一向不喜歡玩政治的人,這會兒看到爹孃愁苦的神色,立馬便知道剛纔那個‘官兒’來者不善,連忙拉着歸不離迎了上去,“爹、娘。”
“啊……你們回來了啊?元寶怎麼把自己弄的這麼狼狽,趕快進去,趕快進去。”單夫人一轉身就看到女兒女婿站在身邊,而且女兒身上的衣服又是皺巴巴髒兮兮的一團,跟剛在泥地裡打過滾似的,連忙招呼着兩人往屋裡走,一邊則是高聲吩咐道,“琥珀,趕緊的給小姐跟姑爺準備好熱水跟乾淨的衣物,讓他們可以好好清理一下,快!”
“是,夫人。”琥珀應了一聲,福了福身子便夥同其他丫鬟下人一起退了下去。
“元寶,爹的乖元寶,你沒走,太好了。”被單夫人一陣搶白,單老爺這個時候才醒悟過來,連忙高高興興的拉住寶貝女兒的手,感慨萬千,“爹還以爲你不要我了呢,你這狠心的小丫頭啊,可想死你爹我了。”
“爹,”單小五好氣又好笑的讓單老爺拉着走,又回頭看了眼慢吞吞跟在自己身後的歸不離,這才無奈的轉向單老爺說道,“我說爹啊,你好歹理下你女婿吧?幹嘛每次都當我家相公是透明人一樣?你是想讓我以後都不回來嗎?”
單老爺眨了半天眼睛,這纔想起原來自家寶貝女兒早已嫁作他人婦,而且那個搶走他女兒的傢伙就跟在他們身後,當下訕訕的一扭頭,咧出一口略微扭曲的白牙對歸不離做出個‘微笑’的表情,“咳咳,那個……賢婿,你也來啦。”
“不是‘也’來了,是一直都在,”單小五沒好氣的吐槽,“根本就是爹你一直把人家給忽視掉了,過分了啊爹。”
“他手上又沒拿銀子……”單老爺漲紅了老臉硬着頭皮爲自己辯駁,“你也知道你爹我是先看銀子後看人的……”
“是哦是哦,”單小五翻了翻白眼,“所以你只有在看到銀子的時候纔會順帶‘發現’我家相公是你的‘賢婿’是吧?”
有爹愛財如此,真是……太丟人了!
“嘿嘿,這不是習慣成自然麼……”單老爺摸着小鬍子,眯眼猥瑣一笑,算是間接承認了。
“習慣個頭!”
單小五又用眼睛白的部分給他瞄了好幾眼,然後一轉身跑到歸不離身邊,牢牢的挽着他的臂彎,昂着下巴朝單老爺威脅道,“爹,要是你下次再無視你的女婿我的相公,我敢保證我絕對會讓你三年看不到我,你信不信?”
“別,別,可千萬別!”
單老爺立刻慌了神,寶貝女兒從小就是個牛脾氣,說一很少能改到二,十來歲出頭的時候就曾跟家裡人賭氣,莫名其妙失蹤長達兩年多,害他們一大家子人差點就以爲她給野狼叼走回不來了。
現在她又嫁了人,跟着女婿有的是地方去,說三年不回來,那就肯定是真的,他纔不會拿這種事冒險——那麼長時間看不到他的寶貝元寶,他不悶死纔怪!
“那爹你是保證以後一定會第一時間看到我家相公了?即使他身上沒帶錢?”單小五斜睨着自家老爹,毫不客氣的下條件。
單老爺自然是忙不迭的點頭,“我保證,我保證!”
“那爹發誓吧,”嘴角掛着狡黠的笑,單小五轉動兩顆黑白分明的骨碌大眼兒補充道,“如果爹違背了誓言,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我家相公,那就罰你被娘踢出房門睡書房三個月!請聽好,是當面沒認出來的話,一次罰三個月哦。”
納尼?!
單老爺差點化身咆哮馬,要他跟夫人分房過三個月,那不是要了他的老命麼?
“我纔不……”
“爹,你要考慮清楚,是三個月重要還是三年重要~”單小五陰測測的笑着截斷自家老爹的話,純良無比的提醒道,“當然,三個月期限那個,只要老爹你謹守諾言,是可以完全避免的喲……”
單老爺窒了一下,隨即忙不迭的舉起手,照着單小五的要求將誓言慷慨激昂的說了一遍,惹得剛走過來的單夫人哭笑不得,笑罵他是老不知羞的。
見家裡兩個女人都滿意的笑開,單老爺也跟着抹了把冷汗,轉而親切的跟歸不離攀談起來,“賢婿啊,奔波了一天累了吧?我這就讓人給你準備點藥酒,可以抗疲勞活血化瘀還能美容養顏哦!”
精神明顯很好的歸不離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不用了,謝謝嶽……爹。”
“客氣什麼,咱爺倆都那麼熟了。”
“……”歸不離劍眉微挑,沉思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將‘不熟’兩個字硬給吞回了肚子裡,默默的讓單小五拉着回房裡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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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的時候,單家人剛上桌,一直賴在單府不走的奔雷跟琅燮也出現了。
琅燮蹲在奔雷肩頭不停的打着酒嗝,四隻短短的鰭在空氣裡撲騰着,而奔雷則是紅着臉,腳步有點虛浮,一坐下就先狠狠的灌了老大一碗濃茶,想必也是醉的不輕。
最近這兩貨把單府酒窖當成家自屋子,一有時間就鑽裡面喝酒,一人一龍迅速發展出了酒友的超革命友誼。
而稀奇的是一向吝嗇的二哥還有爹居然也任他們把整個酒窖差點喝乾,愣是半句反對的話都沒有,着實讓單小五一雙狗眼一跌再跌。
“嚶嚶~”
看到單小五,琅燮突然興奮了起來,從奔雷肩膀上跳下去,用兩隻後鰭撐地站了起來,得意的邁着超高難度的八字步就往她旁邊衝,又因爲它身材‘嬌小’,所以差點一度讓臉色不是太爽的歸不離一腳踩成龍肉餡餅。
伸出兩隻手將琅燮抱到懷裡,單小五忍不住挑了挑眉,用手指在琅燮溼漉漉的鼻尖上點了下,沒好氣的哼了兩聲,“一直當大爺讓人伺候的感覺很不錯吧?吃好喝好還不運動,再胖下去當心你飛都飛不起來。”
琅燮眨了眨兩隻圓滾滾的大眼睛,倏地咧着嘴做出個笑的表情,用腦袋蹭了蹭單小五的掌心,它翻過身子肚皮朝天,嚶嚶了兩橫,舒服的將腦袋枕在她柔軟的胸口,一臉滿足的表情。
此舉果斷成功的激怒了某人,然後下一秒,廳內衆人就只看到白光一閃,接着便是一聲淒厲的慘叫,“嚶!”
“……”餐桌上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秉住呼吸大氣不敢喘一聲,就怕會被颱風尾掃到,唯有奔雷不怕死的繼續呼嚕着大口吃肉大口喝湯,吃的是既幸福又滿足。
瞪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兩隻手,單小五慢慢的將眼光移向身邊坐着的某人,“幹嘛把它丟出去,萬一摔到怎麼辦?”
表面上波瀾不興實則正在大吃飛醋的某人酷酷的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她嘴裡,聲音涼颼颼的,“摔不死就行。”
仗着寵物的身份亂吃他老婆的嫩豆腐,那條蠢龍最好不要再讓他看到,不然見一次摔一次,摔到它不敢再出現爲止。
“……記住,以後不準再抱它。”
耶?!
覷着自家相公的臉,發現他連薄脣都不悅的抿緊了,顯然正在不高興。想通了其中的緣由之後,單小五簡直哭笑不得,“琅燮還是個孩子,你跟它計較什麼?”
歸不離難得孩子氣的哼了一聲,孩子?都兩百多歲了還算孩子?別笑死人了!
“快……快,還不趕緊去把神龍找回來!”
那邊單老爺單夫人嚇了一大跳,回過神之後連忙差人去找琅燮,單小五這會兒倒是老神在在的擺擺手阻止了他們,“不用去找了,琅燮會自己回來的。”不然怎麼配叫神龍?
話雖這麼說,但單老爺跟單夫人卻臉色不是太好看,兩人對看了一眼,突然默默的端起碗吃飯,就連單小五給他們夾菜,也只是僵硬的笑了笑,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
飯桌上的氣氛瞬間變的古怪起來。
單小五順勢咬一口歸不離夾到她嘴邊的魷魚片,囫圇嚼了幾下就吞下去了,“爹、娘,你們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單寶乾聞言也跟着挑眉,神色疑惑的看向略感不安的雙親,而歸不離則是順手將她咬過的另外半截魷魚片丟進自己嘴裡,再善盡疼老婆好丈夫的責任繼續給單小五夾菜,至於奔雷……恐怕他連自己在幹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想……”
知道瞞不下去了,單老爺跟單夫人再次對看一眼,接着單老爺便放下碗筷,大嘆了一口氣,“元寶你也看到早先那個劉大人了吧……其實,他今天來,是特意來我們單家要求一件事的。”
單小五疑惑的擰起眉,心裡倒是沒有多少不好的預感,於是便順口接道,“要求什麼事?”
“要求……要求……”
“還是我來說吧。”
見單老爺欲言又止,單夫人便用手絹拭了下嘴角,想了想,簡單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概括出來,“皇上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我們單府有神龍眷顧的事,所以特地下了密詔,要求我們在一個月內必須將神龍帶到京城面聖,如若我們乖乖聽話做到,加官進爵榮華富貴自然不在話下,但若是我們抗旨不遵或者找別的藉口糊弄過去的話,則……”
“則怎樣?”
單小五~不悅的眯起眼,真是該死,沒有考慮到龍在這個時代代表的意義,皇宮裡的那個肯定是聽人說到琅燮所以起了心思,這會兒指不定正打算怎麼對付他們單家奪取所謂的‘神龍’呢。
“則,我們全家都將落得個謀反的罪名。”單老爺輕嘆一口氣,連平日裡神氣活現的兩撇小鬍子都無精打采的耷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