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小五是被凍醒的。
七月流火,這麼大熱的天,能讓她打着寒顫醒來,也實屬不易了。
因爲後背被石頭咯的慌,剛嘗試着動了下,被牽扯到的右胳膊立刻一陣火燒似的疼痛,單小五嘶的一聲,連忙按着手臂齜牙咧嘴的從地上彈了起來,誰知卻又扭到了腰——這才發現不止後背,幾乎全身沒有一處不在叫疼的,看來昨晚從樹上摔下來果然留下不少後遺症了。
待疼痛稍微過去,恢復了精神的單小五這纔有空打量自己所處的地方。
就着外邊的日光環視了下四周,單小五這才發現,她所在的地方是處頗爲寬敞的洞穴,入目都是灰黑色的石頭,很是涼爽乾淨,她所坐的地方底下連根稻草都沒有,只有凹凸不平的石面,怪不得會咯得背疼,往右邊望去,貌似還有得延伸,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種大型野獸的老巢。
晃了晃胳膊,單小五捶打着隱隱發疼的腦袋。
如果她沒記錯,昨晚被肖天城的銀針打中僥倖逃脫,她身上沒有帶解毒藥,只能趴在黑子身上讓它帶着自己走,但是途中毒發,她在極度缺水又丟了水囊的情況下不得不去尋找水源,結果卻因爲神志不清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現在自己既然身在山洞中,這是否意味着,有人救了她?抑或者其實她是被野獸當成要圈養的食物給拖回來了?
嘴角抽搐了下,單小五爲自己居然有以上第二種想法而自我鄙視不下十秒鐘。
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右胳膊,單小五皺眉感受了下,雖然依舊疼痛難忍,但那銀針似乎已經不在裡面了,麻痹的狀況也有所緩解,想來是確是真的有人在幫她——只不過,幫的不夠徹底而已。
嘴裡有點發苦,嘴脣上也長滿了火泡,後知後覺的單小五這纔想起她已經缺水很久了,左右瞧了瞧,沒有瞧見任何能表明有人生活過的東西,倒是耳邊隱隱約約聽到有潺潺的水聲。
從地上爬了起來,扶着洞穴的巖壁一瘸一拐的往洞口走去,在見到陽光的那一剎那差點沒一個眩暈再次倒地,好在倒地是撐住了。
靠在洞口喘了一會兒氣,才又繼續沿着水聲摸索過去,嘴脣開始龜裂的單小五此刻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字:水!她現在極度需要水,渴的受不了了。
走了好一會兒之後,眼前豁然開朗,一道小小的瀑布從岩石上澎湃撞擊而下,順着傾瀉的地勢流入下方的一個水潭裡,水流激射而出,撞到石頭上迸裂出七彩的水珠,煞是好看。
只不過現在單小五根本就無心去觀賞這些平日裡她肯定會大爲讚歎的景色,眼前她最需要的只有水,除了水還是水。
在見到幾步遠的小水潭的時候,單小五根本是連考慮的時間都省了,直接一把扔掉用來當柺杖的樹枝,三步並作兩步的撲了過去,猛的將整個腦袋扎到水裡。
先是喝水喝了個飽,順帶感受下這夏日裡的清涼,之後才用力的將腦袋從水裡拉回來,跟洗完澡的長毛小狗一樣用力甩了甩,弄的水花四濺。
“YES!爽!又活過來了!”
伸手抹掉臉上的水珠,深吸了一口氣,單小五讚歎似的用手掬起一捧水,然後再舉高手驀地灑出去,看着那水珠潑落到水面上,心情大好的哈哈笑起來,接着便就勢趴在湖邊,以水面爲鏡,將頭髮全都打散了,邊用手指爬梳着頭髮邊晃着腦袋唱起了自己此刻唯一記得的歌曲,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場景,就是遇見你,在人海茫茫中靜靜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啊……啊……儘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氣息,卻無法擁抱到你,如果轉換了時空身份和姓名,但願認得你眼睛,千年之後的你會……”
“……閉嘴。”
冷冰冰的感覺,像是穿着夏天的連衣裙在北極見到了冰山,單小五背脊一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正在整理頭髮的手下意識的打到湖面上,濺了自己一臉的水珠。
擡頭順着聲音尋過去,將擋在中間的樹枝撥開,單小五這才發現,原來在離自己不遠地方的水裡,竟有一名上身赤裸的男人正背對着自己站在潭中,潭水沒過了他勁瘦的腰身,那古銅色的肌膚上掛滿了密集的水珠,猶如上好絲綢般的黑色長髮披散開來,尾端漂盪在水裡,遠遠望去,仿若自小生長在水中的水草一樣柔軟妖嬈。
陽光繞過林間的樹木投射到那人微偏的側面,竟像是爲他鍍上了一層金光,又長又翹猶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輕掩,和着高挺的鼻子在右邊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下巴上的水珠折射出美麗的彩虹色,帶着十足的誘惑慢慢滴落到寬闊有力的肩膀上,再順着健壯的後背一路往下,最後沒入水中,漾開小小的一朵漣漪。
裸男!秀色可餐的裸男!還是個貌似有着絕色之姿身材一級棒的裸男!美男出浴!出浴……出浴……
單小五瞪着對杏眼,本來就反應不夠快的腦袋又開始噼裡啪啦的接錯線——當場短路了。
許是單小五因一時驚訝而差點連呼吸都忘了的片刻安靜讓那人感到滿意,停頓了下,他便又將臉轉了回去,動作優雅的掬起水慢吞吞的淋到自己身上。
之後……又過了好久好久,腦子裡叮的一聲,齒輪總算卡對了縫隙開始運轉,反應過來的單小五一臉的慘烈,顫抖着手指點着那慢條斯理的洗着澡的男人,嘴巴越張越大,越張越寬,然後,終於找回場子了似的自肺腑中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綿長慘叫,“啊……”
山林裡的鳥獸都被這聲史無前例的駭人尖叫給嚇出了一身毛汗,紛紛撲棱着翅膀四散逃竄。
“……”
背對着她的裸男狹長的眸子一眯,修長的手在水面上拍了下,接着就着濺起的水珠猛的一彈,正在捧着臉模仿名畫吶喊的單小五隻覺得肩膀一涼,身體立刻不受控制的維持着同一姿勢定住,尖叫卡殼,然後自動消音。
世界終於再一次清淨了。
待那名男子總算泡完了澡起身,單小五已經在原地維持同一姿勢被定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可恨的是他居然也沒有理會她,只是慢吞吞的從水潭裡走出來,然後再慢吞吞的走到大石後,完全不在乎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人看光的事情,優雅的一件件套上衣服長褲,將黑髮甩到身後,隨即頭也不回的朝林子裡走去。
在一旁效仿雕像的悲摧某女目送他瀟灑離去,終於忍不住內牛滿面——尼瑪在這邊罰站了這麼久,到最後居然連那個傢伙的正面都沒看到過,這日後要報仇該找誰去啊,難不成每懷疑一個人都要扒了人家的衣服看裸~背確認麼?
只不過……仔細想想,那傢伙身上的衣服倒是看着很眼熟,感覺像在哪裡見到過一樣,還有那個慢吞吞裡去的背影……怎麼看着總有種想咬牙切齒的念頭?
難不成她以前見過這傢伙?
越想越是不對勁,越想越是頭疼,但動彈不得又有口不能言的單小五最後也只能帶着滿腹的怨念跟疑惑,繼續被迫欣賞水面上倒映着的那張扭曲到極致的自己的臉。
直到三個時辰後,自動解穴的某女再次啪嘰一聲將腦袋埋到了水裡——只不過這次是身不由己的。
“呸呸呸……噗!”
甩着腦袋將嗆進鼻子嘴巴的潭水全都吐了出來,單小五紅着眼眶,擦去了臉上的水漬,癱坐在地上使勁甩着因維持同一姿勢而痠痛不已的手臂,腦子裡翻來覆去想的全都是一件事:她居然喝了洗澡水,她居然喝了人家的洗澡水……洗澡水……洗澡……洗蓬蓬……黃瓜……菊花……日!
哽咽一聲,單小五淚奔了。
手上的傷還沒好,又被迫跪了將近四個多時辰,等單小五拖着跟殘廢一樣的身體回到原來洞穴的時候,大老遠的就看到裡面居然有隱隱的火光,當下立刻眼睛一亮,難道是救了她的恩人回來了?
這樣想着,單小五立刻加快腳步靠了過去。
剛到洞口就聞到一陣烤肉的香味,讓一整天都沒怎麼吃過東西的單小五差點沒當場流口水,內心更是各種感動齊齊冒頭,沒想到恩人居然居然知道先做好飯等她回來,真是難得的大好人啊,以後應該重重酬謝一番纔對。
興高采烈的進了山洞,果然看到裡面升起了一堆篝火,火上還架着一隻烤的恰到好處的半大野豬,火舌舔~舐~着微焦的外皮,剝落的油脂掉到火中,不時炸起一星半點的火苗。
單小五拄着柺杖快步走了過去,但是當她看清楚坐在火堆邊的人是誰之後,堆了滿面的笑容立刻像四川變臉一樣瞬間消失,一句恩公兩個字還沒喊出來就先被嚇掉了眼珠子。
因爲此刻那名正坐在火堆邊打坐順便烤野豬的,卻正恰恰是上次纔在街上把她當垃圾一樣摔飛出去的那個面具男!那個騷包的銀色半邊面具,還有那個不鹹不淡的面癱樣,就算化成灰她都認得!
“怎麼會是你!”
單小五覺得自己今天尖叫的次數真不是普通的多,再這麼下去,她嗓子就要廢了。
“……”面具男聞言瞟了她一眼,沒有開口,只是又閉上眼睛,老僧入定一般繼續打坐運功。
“這裡就你一個?”單小五見他不回答,又左右瞧了瞧,確定沒有別的人之後纔開口問道,“原來在這裡的人呢?是不是被你趕走了?”
她就不信了,這個不懂的憐香惜玉的傢伙會那麼好心的救她回來。
“……”面具男連眼睛都懶得睜開,更遑論迴應她了。
“該不會是你……是你救了我的吧?”這要她如何能相信?開玩笑還差不多。
“……”沉默,只有火柴燃燒發出的聲音在山洞裡迴響。
“喂,我在問你話呢,你怎麼這麼沒禮貌?”單小五蹲到他對面,保持着兩米的距離不滿的皺眉瞪他。
“……”繼續無視。
“喂,我說你……”
“閉嘴!”
僅僅只是兩個字,單小五便覺得背脊一陣發涼,迎着那雙猛然睜開,倒映着火光的陰鷙眸子,再多的話也不敢說出口了,只敢小小聲的嘀咕了兩句,扁扁嘴乖乖的閃到一邊巖壁上靠着。
不是她沒用,實在是敵人太過強大,剛那一瞬間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簡直堪比路飛的霸王色霸氣,要不是她定力十足,恐怕現在估計就得暈過去了。(喂喂,你就誇張吧!)
只不過……
單小五撓着腦袋,攬眉歪嘴了好一會兒,總覺得這人說話的語氣跟聲音怎麼聽怎麼耳熟……等等,她想起來了!
“是你!”水潭裡的那個裸男!
“你個混蛋居然敢點老孃穴,我殺……呃咳咳咳,我是說我傻不拉幾的沒認出您老人家來,又打擾了您洗澡沐浴,真是,咳咳咳,不乖,不乖。”
訕訕的摸着鼻子退回了原地,剛剛張牙舞爪要撲上去掐人家脖子的氣勢完全如黃河之水一般,奔流入海不復返去也。
被那雙堪比移動冰箱的冷漠眸子一掃,人家都還沒開口說半句話,她立刻就沒志氣的先低了頭,跟被針戳到的氣球一樣,咻咻咻的幾聲,轉眼就被打回到又扁又蔫的狀態了。
將手裡的柺杖抱到懷裡,單小五滿臉委屈的縮在洞口,萬分淒涼的望着架子上的烤野豬,一邊嚥着口水瞅着面具男沒事人一般慢條斯理的,優雅萬分的吃着烤肉,心裡那個羨慕嫉妒恨各種蔓延啊。
小氣鬼喝涼水,不分給她東西吃,當心噎死你!
在心裡詛咒了兩句,單小五抱着柺杖更往洞口靠去,扭頭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強迫自己不去關注那美味的烤肉以及讓人賞心悅目的美男進食圖。
雖說她是會打獵沒錯,可是現在她滿身都是傷的,外面又烏漆抹黑的,她又沒帶工具,這萬一沒打到獵物反倒把自己送到野獸當盤中餐,那多划不來?
但是那烤肉真的好香……
單小五吸了吸鼻子,舔了舔嘴脣,努力將口水咽回肚子裡。
“咕……”肚子不合時宜的叫了起來,單小五臉紅了下,見那面具男壓根沒看她,於是齜牙咧嘴的拍了拍乾癟的肚皮,想了想,還是蜷成一團躺了下來,她也是有自尊的。
又過了好一會兒,就在單小五被精神折磨的內牛滿面的時候,身後卻驀地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單小五偷偷的睜眼望過去,眼角便瞟到那襲華麗的玄色錦袍由遠而近,接着手臂的遮擋,她分明看到,在越過自己的時候,那雙纖塵不染的黑色靴子居然稍稍停頓了一下。
待腳步聲越走越遠,直到再也聽不到了,單小五這才翻了個身,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
靠着巖壁望了望空無一人的洞口,單小五咬着下脣,鼻端聞着烤肉的香味,內心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終究是沒能忍住肚子的抗議,做賊一般偷偷摸摸跑了過去,手忙腳亂的用掉在地上的小刀從野豬身上撕了一塊肉下來,手忙腳亂的捧着,也不管會不會被噎住,隨便嚼了幾下便囫圇吞下了肚,被熱油燙的嘴巴都紅腫了。
之後又顧不得燙連續吃了好幾塊,才把肚子填了個七八分飽。
放下小刀,單小五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嘴,本想立刻就溜回自己的角落裡假裝沒事,但走一半又轉回去了,呆立了一會兒才動手將燒的正旺的火堆分散了點,減小了火勢,這樣不至於讓整頭豬都被烤成焦炭,那個誰……面具男回來之後還能吃。
念在他可能救了她而且又分了點食物給她的份上,她就大人有大量,暫時先不跟他計較他把她摔飛還有點穴罰站的事,放他一馬,嘿嘿。
昂着下巴臭屁的想了一會兒,單小五默默的爬回自己原來的地方,拍拍肚子,滿意的將柺杖攬在懷裡,打了個呵欠,將自己蜷成蝦米狀,不一會兒便闔眼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