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寨離晉陵城其實不遠,但單小五卻偏偏花了一天一夜才抵達,一路觀光似的,慢騰騰的走到哪兒吃到哪兒。
從小就跟着山賊們混,生存技能倍兒棒的她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餓到自己,到人家家裡裝可憐蹭農家宴也罷,自己打獵抓野味來烤也有,總之,除了偶爾要在荒郊野外過夜睡的不是太舒服之外,她的小日子還是過的非常滋潤的。
此刻,晉陵城內青石板路上,一身邋里邋遢農夫裝扮的單小五手裡正捧着個熱乎乎的脆香燒餅,麻溜的擠在人羣裡邊嚼着邊興致勃勃的看人家娶親隊伍一路敲鑼打鼓的經過。
鞭炮聲噼裡啪啦的和着喜樂的嗩嗒響的高昂,新郎騎着高頭大馬在前頭領路,不時笑眯眯的向四周揮手作揖,綴着紅花流蘇的大紅花轎載着新娘緊隨其後,喜娘們則是抓着糖果沿路派發,惹的一羣小孩尖叫着跟在後頭不住的搶奪吶喊,氣氛相當熱鬧。
“這有錢人家娶親就是不一樣,你看看,多氣派,這一路下來,也不知道要花去多少銀兩。”旁邊同樣擠着圍觀的農婦甲挎着菜籃笑眯眯的道,一邊用手撞了撞旁邊的農婦乙。
“可不是麼,”農婦乙一陣老母雞似的的咯咯直笑,側臉給了農婦甲一個眼色,道,“這高員外家的公子可是個有情有義的,雖然新娘已是二嫁,但人家啊,可是依舊疼到心坎裡去了呢!”說着,便昂着下巴用手拍了拍自個兒豐滿的胸口,與農婦甲對看一眼,兩人同時掩嘴笑了起來。
“兩位姐姐,你們剛纔說的那位高員外家的公子,可就是剛纔那馬上的新郎?”一聽有八卦,單小五立刻來了興致,嬌小的身子往旁邊擠了擠,使勁挪到兩農婦身邊,一副好奇的模樣。
“可不就是麼。”被單小五一句姐姐叫的心花怒放,兩位大媽級別的農婦表現的那是各種熱心。
“那他們家豈不是很有錢了?”單小五眼睛骨碌碌轉了轉,笑道“聽兩位姐姐剛剛說那新娘已是二嫁,但是看新郎笑的那麼開心,莫非……那新娘此前也是嫁與此人?”
狗血小言裡頭不都是這麼寫的麼——新娘初嫁的時候雙方都對彼此不滿意,後來過些日子吵吵鬧鬧的就互生情愫鳥,然後中間因爲某些原因被迫分離,之後兩人又發現,離開對方其實自己都活不了,於是便又再一次突破重重困難相守在一起——之後便是大家喜聞樂見的happyending了。
“呔,哪能呢!”農婦甲上下打量了單小五一番,然後又指了指那越發靠近的大紅花轎,壓低了聲音道,“這位小哥,不瞞你說,這新娘之前嫁的,可是我們這兒有名的天城武館館主。”
“天城武館?”單小五挑起故意加粗的眉毛訝異道,“姐姐說的,莫不是那江湖人稱快刀俠的俠客肖天城?”
畢竟已經有過多次來荊州遊玩的經歷,再加上平日裡就喜歡收集八卦,聽得多了,江湖中有點名頭的人她還是認識那麼幾個的——這肖天城雖非說得上多有名,但也在她的認知範圍內。
“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的,每日裡光是想着溫飽就很勞累了,又怎會知道小哥你說的什麼江湖破事兒,”農婦乙挽了挽鬢角垂下的頭髮,也跟着壓低了聲音,“倒是我曾聽我家那口子說過,那肖館主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大概真是如小哥你所說的同一人了吧。”
“可是據我所知,那肖天……肖館主應該也不是如斯大肚之人,又怎會肯將自己的妻子拱手讓給別人?”單小五思索了下,怪聲道,“難不成……那新娘的容貌……或者其他地方有……缺陷?”
“小哥莫不是我們這裡人?”兩名農婦對看一眼,最後還是農婦甲先開了口,語氣裡滿是羨慕跟嫉妒,“要說這新娘子,附近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可是真真貌若天仙的一大美人兒,有名的才女。”說着,還高高的豎起了大拇指。
“哼,大美人又怎樣?生了一張狐媚的臉,到最後還不是被那天城館主給……”話說到這裡突然停下,醋意橫飛的農夫乙左右瞧了瞧,這才放下掩口的手,壓低了聲音道,“所以依我說啊,這人長了一張好臉蛋還不如會耍好手段,要不然啊,最後慘的可是自己。”
“喲,瞧這酸的,”農婦甲用臀部撞了下農夫乙的,笑道,“莫不是又想起了你家那口子要娶城東豬肉西施的事?”
“你……”農婦乙臉色一僵,正想伸手去拍農婦甲,眼角瞥見單小五正睜大了眼睛興致勃勃的瞧着她們兩,於是到口的咒罵便吞了回去,只是用眼角不客氣的橫了杵在旁邊圍觀的某人一眼。
被瞪了的單小五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訕訕的道過再見,便舉高手擠出了人羣。
剛剛農婦乙沒說完的那句話讓她心裡就跟小貓在撓一樣,癢癢的很,到底那新娘是被肖天城給怎麼了?偏偏她又不說完,坑爹的典型代表,不帶這麼吊人胃口的。
狠狠咬了一口燒餅,單小五聽着人牆那邊熱鬧喜慶的鞭炮聲,眼珠子轉了轉,計上心頭來,既然路上圍觀沒意思,咱跑新郎家裡圍觀去還不成麼?
她就不信了,那個她親眼看到因爲在比試中輸給別人便暗地裡使人下毒的傢伙會那麼痛快的看着前任妻子風風光光的嫁給別的男人——除非當中另有隱情——當然,如果是這樣,那肯定又是另外一個絕佳八卦了。
“讓開讓開,都給老子滾到一邊去!”
就在單小五忙着解決食物的時候,耳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極爲粗嘎的吼聲,伴隨着幾聲哀嚎,接着就只聽得嗩嗒聲一停,圍觀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單小五腳步一頓,將剛剛用來包燒餅的油紙順手揉成一團丟掉,左右瞧了瞧,然後咧嘴一笑,伸出兩隻油膩膩的爪子神速的貼在前面圍觀路人的衣服上,使勁蹭了蹭,一邊還要頗爲激動的喊道,“讓讓,哎,讓讓,借個光。”
“擠什麼擠,別擠啊。”被單小五推開的那名路人不耐煩的回過頭嚷道,正想瞧瞧是哪個不要命的敢擠他,身材嬌小的單小五已經利用身高優勢麻利的推開身邊的人擠到最前面去了。
“當街出手傷人,幾位這是做什麼?”迎親隊伍被迫停下,大好日子裡遇到這麼個事情,馬上的新郎自然表情不悅。
“我還當是哪個傻子要娶我們大哥丟掉的破鞋呢,原來是你高公子啊。”一字排開擋在路上的人中間,那名扛着九環大刀,頂着滿臉絡腮鬍的獨眼龍動作猥瑣的將手伸入自己大開的衣領內用力搓揉,眯着眼表情舒爽的掏出一小顆泥丸,低頭看了下,順手彈掉後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故意拉高了嗓門,“嘖嘖,沒想到堂堂高員外家的大公子居然喜歡撿別人不要的東西用,真是看不出來啊,你們說是不是?”
獨眼龍一開口,跟在他身邊的其他幾人立刻也跟着哈哈大笑起來。
喲呵!還真是說什麼來什麼。
單小五眼睛一亮,一個擊掌,心想這下可以省下走路的活兒了——不用去新郎家圍觀,現在人家就眼巴巴的半路挑釁來了,這戲,果然演的精彩。
“你……!莫要欺人太甚!”
面相斯文的新郎緊緊拽着繮繩,氣的臉都綠了,跟在他身後的儀仗隊見狀也都狠狠的瞪着來意不善的一行人,暗自將身邊可以拿來當武器的傢伙拿在手裡,就等着新郎一聲令下就衝上去拼個你是我活,而那邊開口挑釁的獨眼龍等人也是滿含輕蔑的將武器都對準了迎親隊伍裡的人。
兩方人馬遙遙相望,時間彷彿靜止一般,有幾片葉子順着風從街邊的老樹上打着轉飄了下來,就那麼剛好掉在對峙雙方中間的空地上,現場氣氛一觸即發。
而在這緊要關頭,卻偏偏有人覺得還不夠過癮,見人家對峙了許久都沒開打,硬是不要臉的躲在一旁盡職的推波助瀾煽風點火,外帶灑鹽巴潑汽油助長火勢。
“哎,看看看看,你說這人怎麼這麼缺德呀,擋了花轎不讓走還辱罵新郎新娘,”單小五跑到迎親隊伍右前方,擠在人羣裡捏着喉嚨調高嗓子喊道,“我看吶,他們口中的大哥估計也是個缺德帶冒煙的,大好日子讓人動刀動劍觸高公子的黴頭,這擺明就是跟高家過不去嘛,大家說,是不是啊?”
也該單小五煽動人心的本事高,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圍觀羣衆立刻響應號召的爆出熱烈共鳴,不僅如此,還熱愛鄰里八卦的圍在一塊竊竊私語,個個都對着馬上的新郎跟對面的獨眼龍指指點點,“我就說這親事沒那麼容易結成,你們剛聽到沒?他們說新娘是被丟掉的破鞋吶!依我看,準是肖館主覺得丟臉,派人來報復了。”
“可不是麼!瞧那幾人,穿着打扮就跟那什麼江湖人一樣,保不準還真的是特意來砸場子搗亂的。”
“這姓肖的也忒沒種了,自己不敢出來就派別人來造孽,我呸,真噁心。”
“如此囂張,簡直就是不把高員外跟高公子看在眼裡。”
“對對,就是就是……”
聞言,原本就氣怒在心的新郎,臉色更是越發難堪,那凌厲的眼光瞪着獨眼龍,簡直恨不得將其當場剝皮凌遲,“豈有此理!”
沒想到姓肖的居然還真明目張膽跟他對上了,很好,很好!
“呸,欺人太甚又怎樣?就算老子今天砸了你的場子搶了你的花轎,老子估計你高家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獨眼龍似乎對能讓新郎下不了臺的事很高興,倒也沒去追究剛剛到底是誰先挑起的話題,甚至連被罵缺德的事都忘了,只是提着大環刀,望着新郎身後的花轎,擦着口水想入非非,“反正你那婆娘都已經是別人玩膩不要的了,再讓老子玩上幾遍,也沒什麼損失嘛。”說着,便搓了搓手,左右環視了一圈,一羣人立刻附和的淫笑起來。
“天啊!太可恥了!果然是搶親!搶親!他們要搶新娘子!”見情況往自己導演的方向發展,單小五在心裡竊笑一聲,蹲低身體往後退了幾步,躲在人羣裡繼續唯恐天下不亂的到處尖叫,“快來人幫忙啊!淫賊搶親了!新娘要被壞人搶走啦!”
“……格老子的!兄弟們都給我上。”一直緊跟在新郎後頭,同樣騎着馬的高壯男子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怒吼一聲,抓起手裡的長劍朝獨眼龍一夥人奔了過去,“給我往死裡打,打死了算我的!”
“衝啊!”
被他這麼一聲號召,迎親隊伍裡的人立刻高呼一聲,抓着棍子跟挑彩禮的扁擔氣勢洶洶的殺往前方,而那邊獨眼龍一瞪眼,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也揮舞着九環刀迎了上去。
短兵相接,雙方立時乒呤乓啷的扭打在一起,而氣紅了眼的新郎在安撫好新娘之後也跟着將胸口的大紅花球一甩,擼起袖子抓起長鞭加入了戰局。
一時之間,只見刀劍棍棒白菜雞蛋榴蓮番薯齊飛,雞飛狗跳鬼哭狼嚎聲不絕於耳,整條街道鬧哄哄的亂成一團不說,還愈演愈烈的波及到兩旁的房屋,不僅所有攤子被掀翻,就連門板窗戶都給砸了個稀巴爛,遍地都是碎屑殘渣,甚至還有好幾堆帶血的雞毛——其慘烈狀況可想而知。
而原本圍着看熱鬧的人見情況失控,紛紛明哲保身的躲的老遠,只有單小五跟幾個不怕死的路人還興致勃勃的打着游擊戰在場邊換着地加油吶喊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