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單寶乾他們一路往北,勢如破竹直取西涼王都,那邊完顏不破一行也悄無聲息的將單小五帶進了皇宮裡。
大概是水土不服的原因,再加上夜裡幾次貪涼跑到草原上吹風,之前一直活蹦亂跳的單小五,在進入皇宮前終於病倒了。
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單小五根本連站都站不穩,頭上冷汗直冒不說,臉色更是蒼白的可怕,完顏不破本想過去扶她一把,結果卻讓她用力的推開了。
旁邊跟着的扎姆臉色一黑,立刻就要拉開大嗓門喝上幾句。沒想到單小五卻突然將頭一轉,在衆目睽睽之下,扶着馬車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吐得稀里嘩啦。
在場衆人都目瞪口呆的瞧着那細瘦的背影彎曲成弓形,乾嘔的聲音聽着像是連腸子都要吐出來一般,那模樣當真看得人心驚膽跳。
扎姆見狀,連忙將到口的髒話給生生吞了回去,甚至後退兩步隱到人羣中。
愛開玩笑,沒看到他們家將軍正一副擔憂的模樣麼?這兩年他們陪在完顏不破身邊,他對單小五的感情那是連瞎子都看得見的。要是這時候他再不識趣的湊上去數落單小五,估計下一個要躺牀上的就是他自己了——內傷不好治啊!
完顏不破幾次想上去幫她拍拍後背順氣,都讓單小五下意識的躲開了。最後完顏不破沒法,只能黑着臉耐心的在宮門前等她先吐完再說。
本來完顏不破還想等單小五吐完之後再跟她商量要住在宮裡的事。結果不等他開口,單小五自己吐完了,接過旁邊不知道誰遞過來的清水漱了口,再胡亂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也不讓人扶着,居然就這麼默不吭聲的跟在帶路的宮女後頭,乖乖住進了他給她安排的房間裡。
進了門直接坐到炕上,鞋子一左一右用力甩開,整個人往後一倒,再扯過被子將自己蓋住,閉上眼睛兀自休息去了。
整個過程她連看他一眼都沒有,當他是透明人一樣從他身邊經過。就這麼白着臉一路鬼魂似地飄進幾重宮門,再淡定的挺屍躺平裝死——看得完顏不破嘴角直抽,又好氣又好笑,差點控制不住自己想衝上去,把她挖起來搖清醒了讓她睜眼好好看看自己。
好在最後總算是忍住了沒爆發,長嘆一聲之後便轉頭吩咐婢女將御醫請過來給她診治,自己則是向烏茨格覆命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單小五模模糊糊中好像聞到一股很嗆鼻的味道,像是木頭燒焦的味道,又好似加了艾草之類的東西,總之,非常難聞。
額頭上有一個圓滑冰涼的東西貼了上去,感覺像是大塊的鵝卵石——
單小五猛的睜開眼,被窗外明亮的日光一刺,又反射性的閉上,醞釀了一會兒才又緩緩的再次睜開。
腦子裡飛過好幾個問號,眼珠子下意識轉了方向,看着籠罩在牀前的大塊黑影。
頭上戴着由彩色翎羽編成的帽子,略顯發福的臉交替塗上了黑白紅三種顏料,看起來格外滑稽。如果忽略掉那身華麗的毛皮大衣,他看起來就跟印第安土著酋長一般,或者說是巫師更恰當點——單小五看到他手上拿着把縮小版的牛頭法杖,那難聞的味道就是從牛頭裡冒出來的。
在單小五打量那人的時候,他也在看着單小五。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單小五下意識的皺起眉——她討厭這個人!
剛想問問這人到底什麼身份,外頭卻又響起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聽着像是有一定年紀了。
“……她就是你找了兩年才找到的人?”
“回稟王上,是的。”這聲音單小五認得,是完顏不破那個混蛋加三級的。
先前那個較爲蒼老的聲音沉吟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看模樣倒是有幾分像當年個人,可是她的眼睛……”
考慮到那兩人討論的可能是自己,單小五幾乎是下意識的從被子裡抽出手去摸自己的眼周肌膚,心裡想的則是她又沒瞎,這兩人到底想從她眼睛裡看出什麼來?
“雖然她的眼色暫時看不出來,但,”完顏不破稍稍停頓了下,像是在斟酌什麼,之後又繼續說道,“臣有方法,可以證明她是‘那個人’的後代……王上大可放心。”
“說來聽聽。”
“我們可以如此這般……”完顏不破說着,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單小五也顧不得還有個人在自己面前杵着,連忙豎起了耳朵,結果卻怎麼也聽不清,只能勉強捕捉到‘狼眸’、“顯色”、“有點長”之類的字眼。
結果,正當她正偷聽的起勁的時候,眼前卻突然一黑,一隻細長乾枯、又帶着異味的手掌正好伸到自己面前,擋住了大半的光亮。
單小五嚇了一跳,身體猛的往後一縮,正好看到先前那個巫師打扮的人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目光兇狠,像是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單小五心裡嘀咕着:本姑娘這是殺你爹孃妻子還是踩你家祖墳讓你窮困八輩子了?——幹嘛擺出一副想把她殺之而後快的模樣?
就在單小五愣神的瞬間,那人又重新擡起手,也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徑直快速的從她額頭上取走了那塊散發着涼意的東西,邊用衣角仔細擦了起來,就像對待易碎的珍寶一樣。
單小五定睛一看,發現並不是鵝卵石,而是塊像黑鐵一樣厚重的金屬,打磨的很圓滑,大概是經常把玩,表面還泛着光澤,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物件。
那人將東西寶貝的放進身側的獸皮包裡,仔細的封好,又轉而面向單小五,不顧她的強烈掙扎,硬是拉過她的手腕,像模像樣的把起了脈,不久之後突然皺起眉,用詫異且深思的目光直盯着她看。
不過這些單小五都沒有注意,她的目光落到自個兒手腕上搭着的那隻手,真心想跳起來破口大罵。這傢伙的手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了,指甲長的能在人身上戳出好幾個窟窿來不說,指甲縫裡還都是黑色的污垢,而且散發着無比怪異的氣味,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不過考慮到他可能是完顏不破請來的大夫,單小五也就只能強忍着噁心讓他給自己把脈。無論如何,先把身體養好纔是根本。
就當是被癩皮狗咬了一口,回頭多洗洗手,消消毒就好了。
這麼想着,心裡果然好受多了。
就在這當口,那邊完顏不破大概也說完了話,單小五就只聽到那個他口中的‘王上’又開口道,“此事不妥。這麼長的時間,飛鳳國那邊怕是不能再等下去——本王倒是有個更快的方法可以進行驗證。”
完顏不破似乎是在思考,停頓許久之後才沉聲問道,“難道王上是想用那個方法?”
那個方法?什麼方法?
單小五完全被他們勾起了好奇心,想再仔細聽一聽,卻發現剛還站在牀邊給她把脈的那個怪人已經離開了,於此同時,房間外頭的交談也沒了聲息。
過了一會兒,手持彎刀的完顏不破突然從外間走了進來,堪堪停在她面前。目光落到她身上,蔚藍色的眸子裡像是要噴出火來,粗獷的俊臉也扭曲的不成樣。
單小五還從沒見過他這副暴怒的模樣,一時也有點捉摸不透情況。迅速的從牀上爬起來,往牀角縮了縮,又把被子堆起來擋在自己面前,確保安全之後才用詢問的目光給他回望過去,“幹什麼這樣看着我?我又沒欠你錢!”
見完顏不破只是用一種夾帶着怒火的複雜眼光看着她,死活不肯開口說話,再聯想剛剛那怪人的怪異表現,單小五心裡一驚,下意識的就問出聲,“該不會是我得了什麼絕症,很快就會掛掉吧?”
話說完,又覺得不太對勁——如果她真得了絕症,完顏不破不應該是這種想要掐她脖子把她甩到天邊去的抓狂表現纔對呀!
……那到底是爲了啥?
完顏不破額角青筋鼓動,聽了她的話,胸口更是上下起伏得厲害,也不回答她的話,只是喘着粗氣,握緊了雙拳死瞪着她。
過了許久之後,纔像是死命壓抑着怒氣一般,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的將話擠出來,“從今天開始,你給我乖乖的待在這裡,不準踏出房門半步!”
什麼?!
單小五臉色大變,嘴一張,剛想反駁,完顏不破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兀自轉身大步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還故意將門重重的摔上,發出讓人耳朵轟鳴的巨響。
“靠!”摸不着頭腦的階下囚只能憤恨的朝他離開的方向豎起兩根中指,惡狠狠的罵了句,“神經病,莫名其妙!”
等她出去之後,一定要將完顏不破這貨丟到壯男堆裡,讓丫被爆菊爆菊再爆菊!
憤恨的想着,單小五又控制不住的咒罵了幾句。
也許是太久沒睡好,過不到一會兒又開始打起呵欠來,手腳並用爬起來喝了點水潤潤喉嚨,之後便重新回到牀上,拉高被子繼續睡自己的養生美容覺。
等她的呼吸慢慢變得均勻起來,兩條黑影突然從天而降,定定的立在離牀鋪不遠的地方,赫然是久未出現的歸不離與飛爪。
單小五是女眷,她睡着的模樣飛爪自然不好再看,連忙自動自發的往後退了好幾步。歸不離則是面無表情的走上前去,在牀前停住了,目光溫柔的看了單小五熟睡的面容好一會兒,才慢慢在她身邊坐下。
伸手探了探她的體溫,眉心便微微皺了起來,又小心翼翼的拉過她的手,將手指搭在脈門上好一會兒,眼睛先是一亮,但隨即被憂心所取代,臉色也漸漸變得更爲冷凝。
習武之人大多懂一點岐黃之術,再加之單小五懷小傢伙的時候他也曾爲她摸過脈,故而歸不離可以斷定,單小五現在正身懷有孕,而且已有兩個月之久。
想到這裡他真是又驚又喜,同時也不由煩惱起來。
飛爪隔得老遠的瞅見歸不離的臭臉,想了想,終究沒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莊主,夫人不是懷孕了嗎?怎麼你看着好像……一點都不高興?”
之前那怪人在外間跟烏茨格和完顏不破說的話他們全都聽到了,所以飛爪纔會有這麼一問。
歸不離眼神閃爍了下,將單小五的手放回被子裡,緊抿着薄脣,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不是現在。”
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單小五目前的處境算不得安全,若孩子鬧騰起來,那她受的罪可就大了。
想起上次她懷小傢伙時的那股折騰勁,再加之之前一路跟隨她,看着她毫無知覺的上躥下跳,歸不離就反射性的黑了臉。
好在她身體裡還有些許內力護着心脈,身子骨也比一般女子健壯,這纔沒讓她自己和孩子出事。
不過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她留在這裡終究不是辦法,還得儘快把她帶回去才行。
想到這裡,歸不離也不羅嗦,直接出手點了單小五的睡穴,然後又彎下腰,小心翼翼的將她抱了起來,隨即站起身準備離開。
飛爪心裡其實也很贊同把單小五帶回逍遙島不再蹚這趟渾水,但轉頭一想單老爹的交代,立刻又覺得責任重大而且壓力山大——不知道他這個時候提議將夫人留下,莊主會不會直接將他切片分屍?
認真想想,好像……不對,是一定有這種可能。
但單老爹那邊……算了,死就死吧!
“莊主,這樣不好吧?”見歸不離快走到門邊,飛爪連忙開口叫住他,“如果這時候把夫人帶回去,老太爺那邊怕是不好交代,要不先等……呃,我是說,我是說……”倏地被歸不離殺人於無形的冷凍射線盯住,飛爪不由起了一身冷汗,卻還是要硬着頭皮把話說下去,“屬下知道莊主你肯定……呃,也許有難言之隱,但……但……反正有莊主你在,我想夫人應該不會有事,不如,我們還是照……照計劃進行……吧?”
說到最後,飛爪幾乎是哭喪着臉,頂着滿頭大汗縮着脖子可憐巴巴的躲到盆栽後頭去的。
雖然這盆栽不頂用,但在莊主砍人的時候,起碼能幫忙擋一擋,讓自己能慢上那麼零點零零一秒再去見閻王爺,也是好的。
“……”
歸不離像根木樁似的在原地站了老半天,半晌才收回瞪視飛爪的目光。改而盯着單小五的臉看了好久,劍眉緊蹙沒鬆開過半分,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麼。
許久之後,卻是繼續邁動兩條長腿——只不過這回換了方向,重新朝牀邊走去了。
飛爪見狀差點沒感動得熱淚盈眶,沒想到有一天莊主居然也能聽進去他的話——真是有拜有保佑!
感謝佛祖,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