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烏雲將原本高懸的月盤遮住,趕晚市的人羣散去,只餘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遠處偶爾有狗吠聲響起,但過一會兒卻又漸漸的安靜了下來。
梆過三更,街上黑燈瞎火的,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便推着車停到了天城武館的後門,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便有人來開了門,一個孔武有力的男人將染了血的大麻袋扛在肩膀上,碰的一聲用力的丟到板車上架着的寬大浴桶裡。
三人嘀咕了一陣,那丟麻袋出來的男人便仔細的掩了門,而另外兩人則是毫不猶豫的推起板車朝來路退了回去。
“阿大,你說這次送的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麼多血,不會是死人吧?”其中身材較爲瘦小的那個人探頭望了往浴桶裡還在往外滲血的麻袋,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另外一個人聽他這麼一說也猶豫了下,不過還是很快的接了過去,“這人要是死了,肯定是讓去埋掉,沒理由還往樓裡送,放心吧,應該還沒死。”
“可是都流了這麼多血了……你說那天城武館怎麼就那麼狠,把人給打成這樣……”
“噓,不要亂說話,不知道那肖館主是耀公子的好朋友嗎?我們只要負責把這東西送回樓裡去就行,其他的不要隨意打聽。”
“哦……”
兩人說着話,一邊不停的左右張望,一邊推着板車快速的往前走,過了一會兒——
“阿……阿大,萬一,萬一要是這個人還沒送到樓裡就死了,你說,他會不會回來找我們算賬?”一開始開口的那個人又出聲說道,聲音裡還帶着恐懼的微微顫抖。
“放屁,又不是我們害死他的,冤有頭債有主,要找也是去找那個肖館主。”被叫做阿大的那個人立刻粗暴的罵了回去,“都告訴你安靜了,你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現在要把一個重傷不治的人弄回玉環樓嗎?”
“不……不是,阿……阿大,那……那邊……”個子瘦小的那個人驚恐的瞪大雙眼,一把抓住阿大的手臂,顫抖着手指着正前方,“你你……你看……鬼……鬼啊!”
阿大本來想再呵斥他兩句,可是在好奇心驅使下卻還是忍不住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這一看,立刻嚇的差點連呼吸都停止了。
就在他們兩人前面不遠處,一個被白霧包裹的身影正腳不沾地的飄了過來,月光下朦朦朧朧的,那微微下垂的臉反射着慘白的光,無風自動的長髮狂亂飛舞,卻不是鬼魅是什麼?
兩人緊緊的抱在一塊,臉上皆是驚恐的表情,過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似的,慘叫一聲,顧不得管板車上浴桶裡的人,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尖叫着逃開了。
那鬼也懶得理他們,只是自顧自輕飄飄的飄到了板車旁邊,垂頭望着裡面染血的麻袋,半晌,這才慢慢的伸手,彷彿對待脆弱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的將那個麻袋從浴桶裡撈了起來,輕手輕腳的放到一旁鋪了乾草的地面上,修長的手指快速的將袋口解開,露出單小五毫無血色的小臉來。
甫一接觸單小五那張沾染血跡的慘白小臉,那人面具覆蓋下的眸子裡便好似染上了白雪般氤氳着風暴,再一看她體無完膚的後背,周身的白霧似乎有一瞬間淡了下去,接着又重新聚攏而來,猛的凝結成團團雪花,一落到地面便堆起了厚厚的冰層,街上的氣溫在瞬間降低了好幾十度,冷的足以將所有事物冰封凍結。
“離,是不是找到了人了?”
一條穿着黑色緊身衣的人影呵着氣從天而降,堪堪落到他身側,差點一個沒站穩踩到冰上滑飛出去。
“也不要突然發那麼大火嘛,莫名其妙弄那麼多冰霜出來,冷死了,我不是都說了單姑娘她有可能只是……”喋喋不休的話在看到全身血肉模糊,臉色慘白毫無生氣的單小五時猛的頓住,奔雷清秀的臉上彷彿罩了一層寒霜一般冷的嚇人,雙手緊握成拳,牙齒更是咬的咯吱咯吱響,“該死,到底是誰幹的?”
歸不離沒有回答他,只是用袖口仔細的將單小五臉上的血跡擦乾淨,動作溫柔的把她抱了起來,讓她的臉貼着自己的胸口,將她小心的納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右前方,破屋。”
簡短的丟下五個字,歸不離頭都沒擡,面具後的眸子一直憐惜的望着懷裡的單小五,隨着他每往前一步,地上的薄冰便隨着消融,然後重新聚集。
雖然他說的不清不楚,但奔雷還是聽明白了,神情一凜,他飛身上到屋頂,幾個縱步便躍到了歸不離說的地方,在裡面將還瑟瑟發抖的阿大揪了出來,提着他摔到歸不離面前。
快速消融聚集的冰塊將他的雙手緊緊的凍結在地上,阿大全身抖的彷彿篩子一樣,想跑卻跑不掉,只能趴在地上,驚恐的看着那個被他當成鬼的人慢吞吞的踱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睥睨着他,無法求饒,就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說,到底是誰把這位姑娘傷成這樣的?”
奔雷渾身上下都是戾氣,那張原本和善清秀的臉此刻更是冷厲的猶如惡鬼一般,快速抽出纏在腰間的軟件,劍尖直指阿大喉嚨,凜冽的劍氣立刻在他脖子上刻出一道血痕。
“我……我……我不知道……”地上的冰彷彿有了生命一般,居然慢慢的從他手背上蔓延至雙臂,就連膝蓋也被迅速凍住,刺骨的寒冷讓阿大反射性的直打哆嗦,但無論如何都抵不過他心中對歸不離以及奔雷的恐懼。
“還敢嘴硬?”奔雷眼一眯,反手將銀色軟劍一挑,阿大還沒來得及反應,右邊耳朵已經帶着血掉在地上,很快被薄冰覆蓋,等尖銳的疼痛傳來的時候,他才猛的瞪大雙眼慘叫了一聲,想要捂住耳朵,但雙手卻偏偏被凍住了,只能在原地乾嚎着任鮮紅的血順着臉頰不停的掉到冰面上。
“兩位大俠,兩位神仙,饒……饒命啊,我……我真的不知道是誰殺了這位姑娘,我真的不知道,”哭的眼淚鼻涕橫流,因爲不清楚單小五的傷勢,只看到她全身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樣子,阿大便以爲她已經死了,生怕眼前這兩人會以爲是他下的毒手找他算賬,當下更是嚎的慘烈,“求求兩位神仙放過小的吧,小的真的不知道是誰……”
“閉嘴!”
頭頂上突然冒出一句讓人冷到骨子裡去的低語,阿大隻來得及抖了一下,地上不知道打哪兒來的薄冰居然迅速的生長並將他整個人包圍,只留下一個頭在外面,遠遠望去,就跟一塊冰渣子上面鑲嵌了個人頭一樣。
居高臨下的看着阿大逐漸發白的臉,歸不離面具下的雙眸微微眯起,絲毫沒有半點同情,聲音冷的彷彿從地獄裡來的幽冥之音,“誰傷的?”
“我我……”阿大臉色慘白,被冰凍住的身體已經開始麻木,冷的他連呼吸都快停住了,“我……真的不知道,這個人,這位姑娘玉歡樓的耀公子吩咐我們從天城武館運回去的,送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我……我,小的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求兩位神仙開開恩,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子兒女要養……”
“玉歡樓,天城武館……”
一字一句的念出這兩個名字,歸不離藏在面具後的表情簡直可以媲美羅剎鬼魅,溫柔的將奄奄一息的單小五更往懷裡摟了摟,他擡腳望着遠處的高樓瓦臺,渾身迸裂出冷冽的殺氣。
“奔雷。”菱形薄脣驀地開啓,歸不離的聲音冷的徹底。
奔雷握着軟撿垂頭立在他身後,“屬下在。”
“我們走。”
“是。”
……………………我是偶爾出現一次發現某小歸發怒的分割線………………………………
單小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整個身體像是失去了控制的木偶,腦袋昏沉沉的使不上半點力氣,除了聽覺還在,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隱約能聽到耳邊一片驚恐的尖叫,男人的,女人的,還有小孩的哭聲,很混亂。
她想睜開眼睛,但是努力了很多次,眼前依舊是那片永恆不變的黑暗。
心中逐漸升起煩躁,單小五很害怕,這漫長的黑暗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過去,肖天城那個賤人馬上就要將她弄到小倌館去了,她必須馬上醒過來,不然就逃不掉了,她必須馬上醒過來,醒過來!
可是無論她再怎麼吶喊,再怎麼掙扎,她的身體依舊不受半點控制。
害怕從此再也醒不過來,黑暗中的單小五雖然閉着眼,但熱~燙的淚水卻還是順着臉頰悄悄滑落,瞬間便沾溼了歸不離的胸膛。
察覺到懷中人的不安,佇立在天城武館大廳中的歸不離驀地垂下眸子,眼神複雜的看着她,許久,才伸手,用指腹溫柔的將她眼下的淚痕輕輕抹掉,“不哭。”
不要害怕,只要有我在,便會護你一生平安。
看看這些膽敢如此對你的人的下場,他們都必須爲傷了你而付出代價。
許是歸不離的話起了作用,單小五的眼淚慢慢的便止住了,彷彿溺水之人終於找到了救命的浮木,下意識的往他懷裡鑽了鑽,她貪戀着他身上的冰涼氣息,還有那強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讓她很安心。
“已經將武館跟玉歡樓的人都集中在院子裡,請主上發落。”半邊臉被鬼面遮住的奔雷低眉斂目,不苟言笑的單膝朝歸不離跪下,雖然平日裡他跟歸不離是自小長大的兄弟,但每當這種有其他島衆介入的情況發生時,他通常會讓自己只是一個聽話的下屬。
“把玉歡樓燒了。”
淡然的下着命令,自始至終,歸不離都冷着臉,薄脣抿的死緊,只有在看到單小五的時候纔會偶爾放鬆一下。
“是。”
奔雷面無表情的點了下頭,轉身走到門外,擡手比了個手勢,立刻有三個戴着猙獰鬼面的人憑空出現在門外的空地上,垂着頭單膝跪地等候命令。
朝三人下個了簡單的指令,那三人也不開口,只是點了下頭表示已經收到消息,隨即身影極其快速的躍起,朝着相同方向飛奔而去。
“問出來是誰了嗎?”
伸手輕觸單小五毫無血色的臉頰,掌心傳來的高熱讓歸不離深深皺了眉心,比起剛剛,她的體溫又升高了不少,很明顯是在發燒,看起來喂她吃的小續命丹並沒有起多大作用。
奔雷沒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離得自己最近的鬼面衆,那人立刻會意,不一會兒便一手一個,將蓬頭垢面狼狽萬分的肖天城跟紅衣男人耀公子一齊扔了進來。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要……”肖天城話還沒說完,奔雷的軟劍已經整個纏上他的脖子,逼得他不得不將下面的話全都嚥了回去。
“就是你們兩個,把她傷成這樣的?”
平淡的幾乎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卻是陰冷的讓人不由自主的想發抖,隨着歸不離的一擡眼,房裡瞬間便被飄搖的白雪所籠罩,平地颳起的狂風更是徹底將所有人隔絕在冰雪的世界裡。
肖天城跟耀公子對看一眼,兩人都對這突如起來的落雪驚愕的說不出話來,看向歸不離的眼神更是如看怪物一般。
“我再問你們一次,”沉沉的音色裡漸漸帶上怒意,歸不離站起身,抱着單小五走到兩人五步之遙的地方,他腳下的地面已經結出了半尺厚的堅冰,“是你們,把她傷成這樣的?”
單小五身上的傷口已經做了止血處理,歸不離也給她換了件外衣,但即使這樣,肖天城還是認出了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當下不由得臉色一白,不安的轉動着眼珠,伸手就要去抓耀公子的手。
眼前這批來路不明的人在剛剛突然闖到武館裡,不僅將所有人都趕到了院子裡跪着,自己跟耀兒更是被兩個伸手詭異的鬼麪人打成重傷,而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人,實力更是他們猜不透的恐怖,居然還能恐怖風雪,這已經超出了他對武功的理解。
“主上在問你話,不想死的就快給我回答。”奔雷眼神一凜,驀地將隨身軟劍輕輕一拉,被勒住脖子的肖天城立刻漲紅了臉。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艱難的喘着氣,肖天城死撐着不肯承認,一旁的耀公子看着心上人被如此對待,卻彷彿什麼也不知道一般,只顧垂着頭不出聲。
正在這時候,外頭卻有人傳了個消息進來,奔雷看過之後,立刻朝歸不離點了點頭,後者不悅的抿起了薄脣,卻還是慢慢的將狂舞的風雪停了下來。
一直在地上趴着不動聲色的耀公子這個時候卻突然擡起了頭,猛的出掌襲向奔雷,逼得他反手鬆開了對肖天城的禁制,接着便朝地上砸了個煙霧彈,在煙霧騰起的瞬間扶起肖天城,使出輕功就要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