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裡大半天,出了門才發現時間已經將近傍晚,太陽就像一個鹹蛋黃般掛在空中,一整天的暑氣也在此刻散去不少。
晉陵城有晚市,這會兒街邊已經有不少人搭起了小吃攤擺出了趣玩古董,懸掛在屋檐下的漂亮紅燈籠在微風中搖曳,有飯菜小吃的香氣在空氣裡蔓延遠飄。
理了理頭髮,單小五脣邊掛着痞痞的笑,刷的一聲打開摺扇,邁開大步走在路上,外罩的紫紗套衫隨風飄蕩,襯着裡頭銀白色秀着雲紋的長袍,倒有那麼點飄逸絕塵的味道。
耳邊漸漸有吆喝聲響起,天一黑,正是放工的時候,勞作了一天的人們都難得出來放鬆下,三三兩兩的聚成一羣,無論男女,都是奔着這夜市的美食和熱鬧而來。
雖然不是第一次來逛晚市,但單小五每次來都覺得心情倍兒棒,總是歡喜的不時這邊摸摸那邊瞧瞧的,因爲帶的銀子不多,所以並沒有跟以往一樣看中什麼東西都買進手裡,一路走下來,卻還是兩手空空。
在街邊點了兩碗餛飩隨便對付着吃下肚,雖然穿那麼光鮮亮麗去吃路邊攤難免會引來無聊人士的竊竊私語,不過單小五可絲毫沒有被圍觀的難爲情,依舊自得其樂的吃的眉開眼笑。
古代的東西就是實在,東西純天然無污染不說,那餡料也是實打實的,兩三個餛飩就有一個碗大,雖然因爲鹽比較貴重放少了,味道比之家中做的淡了點,不過那股子鮮香卻反倒提高不少。
吃過餛飩,天也完全黑了下來,街邊的燈籠成團升起,紅色的微光照着整條大街朦朦朧朧的,倒是別有一番風情。
又隨着人羣逛了幾個攤位,想着還在客棧裡的二哥肯定也發現自己偷溜出來了,便順手用十幾文錢買了幾個燒餅,準備回去孝敬單寶乾,然後才轉身朝最近的醫館走去,她可沒忘了出來的最終目的。
從醫館出來,單小五臉上的印子已經淡了許多,如果離的近了,還能看到她臉上那層薄薄的細粉。
“有了這東西,路上就不怕沒東西泡茶喝了。”伸手摸了摸塗在臉上的珍珠粉,將手裡那兩包甘草塊抱在懷裡,單小五笑眯眯的邁着八字步往客棧方向走回去。
雖然糖沒有鹽那麼金貴,但也算是奢侈品,就算單府裡有的是存貨,但糖畢竟容易化,要帶上路很不容易,但是甘草就不同了,雖然是用來入藥的,但曬乾了含在嘴裡,甜味可不輸糖塊,也不怕會跟糖塊一樣化掉便的特別黏~膩,更別說甘草還有清熱解毒的功效,平時多吃點對身體也沒壞處。
她這個人別的沒啥不好,就是一閒下來的時候嘴巴就停不住,非得找東西吃,前些天就因爲跟着翡翠那個吃不胖的狂吃糕點,結果楞是把自己的臉給吃圓了一圈,所以這會兒她才下定決心,就買點甘草片回去充當零食,免得繼續胖下去,那就太丟人了。
再原路走回去,雖然看到的依舊是同樣的景緻,單小五卻依舊興致勃勃,路過某家燈紅柳綠的特殊店面時候還刻意打開了扇子半遮着臉朝那羣穿着暴露的美~嬌~娘勾着手指頭猛送秋波,惹的一羣女人尖叫不已,連帶身邊的恩客都忘了招呼,把一旁看着的鴇母氣的是直跳腳。
於是單小五便倍感圓滿的維持同一姿勢走遠了,依稀還聽到有人在問到底是誰家的公子哥,如此俊美瀟灑玉樹臨風雲雲,讓某女更是得瑟的尾椎都翹了起來,以致於放鬆了警惕,一個不留神便走錯了路,正好讓一直尾隨着她的兩道影子得了機會。
從熱鬧的大街一路走過去,左右已經沒什麼人在,剛走到一條小巷子前,一隻手卻從暗處伸了出來,猛的拽住單小五的手臂,沒等她反應夠來,臉上已經被一塊冰涼粗糙的布料捂住,辛辣的味道隨之竄進鼻子裡。
“唔……”單小五掙扎了幾下,腦子裡漸漸升起一片混沌,接着便無力的癱倒在地,不醒人事。
“小姐呢?”
單寶乾剛回到客棧裡,便見翡翠焦急的在門口踱來踱去,不時的往外頭望,心裡立刻涌起不詳的預感。
“啊!二少爺!”翡翠讓單寶乾的話嚇了一跳,臉上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半天沒回過神來。
單寶乾皺起兩道長眉,不悅的望着她,耐着性子再問了一次,“小姐呢?”
“小姐……小姐……小姐她……”翡翠垂着頭,兩隻手緊緊的拽着自己的裙角,眼珠子左右轉來轉去,支支吾吾了老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單寶乾見她這副模樣,心裡立刻了然,繃着一張臉便上了樓,一腳踹開了天字二號房的房門,裡面果然空無一人。
“二少爺……”
翡翠苦着一張臉跟在他後頭,看着他將牀上堆成人形的棉被掀開,露出裡頭排成一列的枕頭,當下在心裡哀嚎一聲,整個人心虛的縮到一邊,恨不得跟着單小五一塊兒消失。
單寶乾冷哼一聲,用力的甩開手上的棉被,揹着手斜睨了翡翠一樣,臉上的表情越發烏黑,“如果小姐沒事最好,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話說完,人也跟着出了房門,雷厲風行的找那個只會闖禍的自家小妹去了。
“小姐啊,你快回來吧,翡翠真的要給你害死了啦。”內牛滿面的朝那凌亂一片的牀褥看了一眼,翡翠也顧不得收拾,趕緊的跟在單寶乾身後,心急火燎的幫着找單小五去了。
不知道暈了多長時間,當單小五醒過來的時候,面前便是一片黑暗,似乎有什麼東西套在自己身上,雙手雙腳都被迫蜷縮了起來,因爲看不見,她只能伸手推了推,掌心裡是粗糙的麻條觸感,想來自己應該是被套了麻袋,就是不知道接下來要給送到什麼地方。
對不可預知的結果雖然有些恐懼,但單小五此刻更怕的是當她家二哥發現她偷溜出來後,自己一旦回到他面前,不知道該被怎樣痛宰。
想到這裡她就有種忍不住想打寒顫的感覺,瞬間整個背脊都涼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現在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要是自己能快些逃出去,說不定還能趕在天明之前回到客棧,最好她家二哥也出去鬼混到半夜,不然要讓他撞見了,自己就真的鐵定會吃不完兜着走了。
就在單小五研究着要怎麼從這個禁錮自己的麻袋裡逃出去的時候,耳邊便聽到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雙眼骨碌碌一轉,立刻放棄了掙扎,調勻呼吸,安靜了下來。
“林公子,這邊請,這邊請,小心門檻,”粗嘎聲音說着奉承的話,面色黝黑的矮壯漢子擎着火把,引着一名手捏粉色手絹,身着豔麗衣裳,妝容猶如女子似的男人進了房裡。
視線被麻袋擋着,單小五隻能隱約看到火光照耀下有兩三個人影正朝自己的方向走來,但是聽腳步聲又好似不止。
“袋子裡的就是你要給本公子的貨?”男人說話的聲音嬌嗔不輸女兒家,但因着聲線的關係,硬生生讓那原本應該軟如呢喃的聲音聽起來就跟宮裡被閹割的公公一般彆扭。
“哎,正是,正是,林公子果然好眼力。”
“我說鴨四,你少給我來這套,”剛剛那個聲音猶如閹人的林公子冷哼一聲,聲音尖銳猶如硬物劃過玻璃,刺耳的很,“也不看看這柴房裡就這麼一個能裝人的袋子,你當我是瞎了還是傻了能看不出來?”
那個粗嘎的男聲便嘿嘿笑着賠罪道了不是。“是是,林公子教訓的是。”
“上次送個醜八怪都好意思說要賣給本公子,這回不會又找了同樣的貨色來吧?”大概是不常出入柴房,林公子才進來不一會兒進因受不了那裡頭的幹木頭味道,揮了揮手絹便捂了鼻子一臉的嫌棄,又用腳尖踢了踢裝着單小五的麻袋。
“靠!死娘娘腔,等老孃出去有你好看!”單小五強忍着伸手去摸被踢到地方的衝動,雙手握的緊緊的,恨不得破袋而出,立刻還那林公子個七八腳,讓他也試試被人踹的滋味。
“我可告訴,這次要還隨便弄個什麼爛蘿蔔臭菜根的來濫竽充數,下次你可就別指望本公子還會跟你談買賣。”林公子眉眼間盡是嫌棄,那手帕更是緊緊的捂了鼻子。
鴨四搓着手,小心的靠近了林公子,咧着一口黃牙碘着臉賠笑,“這哪能呢,上次那個純屬失誤,夜晚太黑了沒看清楚,但這個可不一樣,小的可是跟了他一路,那長相身段可是絕對沒的說的。”
“離本公子遠點!”下意識的側退了幾步避開鴨四那散發着臭味的嘴,林公子看着那排黃牙,簡直想吐了。
“是是。”鴨四臉一綠,訕訕的退開了,一招手喚了個人過來,“快點把麻袋解開,讓林公子看貨。”
此話一出,立刻有人應了一聲,走上前去,有條不紊的將麻袋的封口解開,順便將袋口給扯了下來,露出單小五的臉。
便有人擎了燈籠在她身邊打上,單小五一直假裝自己還暈迷着,此刻也只敢微微的睜開眼,本想繼續裝下去等看看他們會有什麼陰謀,沒想到有一隻手伸過來將自己的腦袋側轉過去,沒等她瞄清楚是什麼人,鼻子裡卻搶先被一股濃重的脂粉味給侵佔。
一向最受不得嗆鼻的味道,單小五驀地眼一瞪,鼻翼一張,一個重重的噴嚏便打了出去,“啊秋!”
“果然打出來舒服多了……”
伸手抹了抹鼻頭,單小五毫不客氣的用袖子擦掉兩管鼻涕——反正衣服是她二哥的,用着不心疼。
擦完鼻涕,眼一擡便瞅見一張放大N倍的臉,雖然濃妝豔抹,但也不難看出是個男人的輪廓,此刻那張臉上正沾着不少透明的液體,臉色黑的簡直堪比擦鍋底的抹布。
“嗨……”
心想這傢伙應該就是剛纔的林公子了,單小五望着他臉上的鼻涕沫,心虛的縮了縮肩膀,朝他招了招手。
一見面就給人家來個天女散花,這禮夠大,怪不得人家那張臉上明明白白的寫着恨不得要掐死她。
“哎哎,林公子,林公子您沒事吧?”
鴨四一看這情況不對,立馬走上前來,撩起滿是汗臭味的袖子就往林公子臉上擦,讓他更是臉黑了個徹底。
“走開,別拿你的髒手碰本公子!”惡狠狠的瞪了鴨四一眼,林公子臉色鐵青,猛的站起身,拿起手帕便往自個兒臉上猛拭,力道大的將臉上的胭脂都給擦下來不少,一張臉瞬間變跟畢加索的抽象畫似的,花花綠綠的堪比調色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