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有從善意中滋生的惡意,
也有從惡意中產生的善意。
魯路修的所作所爲
究竟如何才能被接受呢?
制裁是世界的必然嗎?
駕御這非凡的力量之人,
必將無可避免地走向孤獨。
深陷於善與惡的夾縫之中。
然而,
如果有人能從這其中掙脫出來的話,
那麼,
毋庸置疑,
這個人必定具有王者的氣度與才能。
————2017.6 11區
——殺!——殺!——殺!
有王無比憎恨吞噬無數生命的大河。
——殺!——殺!——殺!
有王深深地爲一個絕代妖女所累。
——殺!——殺!——殺!
有王只把信仰奉爲絕對的真理。
——殺!——殺!——殺!
有王爲民衆意志代言。
——殺!——殺!——殺!
有王深以殺人爲樂。
——殺!——殺!——殺!
有王顛覆了現存的價值觀。
——殺!——殺!——殺!
結果。
結局毫無改變。
王的背後有魔女存在着,一身承擔了一切怨念和憎惡……事情不應該變成這樣的……還我,把真實的自我還給我……是你殺的!……我以神之名起誓,你罪不可恕……你是來嘲笑我的嗎……人類是何等滑稽的存在啊……若要綴飲鮮血的話,你的……
她真心地愛王,無比憐惜王。徹頭徹尾地鄙視王。深深地憎恨着王。發自心底嘲笑王。
但是,一切都無濟於事。下場總是同樣的。
——殺!——殺!——殺!
殺、了、她、
把魔女——殺了!
至今爲止,已經經歷了多少次類似的情況了呢?
今後還要經歷多少次類此的情況呢?
無法割捨的夙願。傷痕累累的希望。無法企及的夢想。
一切,只是爲了它——
這一感覺來得如此突然,瞬間就把身處Knightmare駕駛艙裡的樞木朱雀完全吞噬了。
這種失重彷彿是瞬間被拋入了毫無立足點的漆黑宇宙中。一閃一閃的星星化作條條流線漸行漸遠,在朦朧之中隱約看到一道光接近過來。
“什麼——”
朱雀被捲進光之漩渦中。視野如同萬花筒一般不住翻滾着。在那裡突然出現了一個黑影。
“!”
是個男性。身着一身深綠色服裝,是的,那正是從前的日本所採用的軍服。他身體稍稍有些發福,前額微禿。而且——那陰鬱的雙瞳深深陷入眼眶之中。
只見男性轉向這邊,緩緩地走了過來。
像是要批評些什麼。像是要責備些什麼。又像是要嘲笑些什麼。
朱雀的雙眼瞪得滾圓,瞳孔失去了焦點。
男性的腳步沒有停下。
瞬間——
少年的意識急速翻轉,塵封的過去化作洶涌的激流把他的人格沖垮了。
Lancelot的拖車內部一片混亂。
“朱雀君!?你怎麼了,朱雀君!?”
身爲操作員的塞西爾對着直通駕駛艙的管制監視器拼命呼喊。
但是,對方沒有迴應。不,只能聽到一個聲音,那是少年宛如心臟被虎鉗捏碎一般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下亂射的VARIS彈貫穿了周圍的樹木、岩石和空中的雲朵。亂射這個詞已經不足以表現當時的場面了。明明沒有敵人——沒有威脅到他的存在,但白之騎士.Lancelot正以破壞眼前一切的勁頭大肆暴走。關節部所承受的負荷已經達到臨界值了。齒輪發出悲鳴,主發動機即將爆炸。
“朱雀君!!”
塞西爾悲痛地叫出聲來,在她身旁的羅伊德也不禁瞪圓了深藏在鏡片下的雙眼。
原因……毫無疑問就是剛纔的事件。順利堵截了敵方逃走中的Knightmare後,LANCELOT和朱雀已經把那個************——ZERO完全逼入了絕境。在已方看來,捕獲他只是事件問題而已。
但是,她卻在這個關頭上突然出現了。那個身着不列顛式拘束衣,長髮披肩的釺弱少女。
“住手,不要對這個男人出手。”
少女口氣十分鎮定,像是要庇護假面男一般擋在了Lancelot面前。這個貌似對已方構不成任何威脅的少女邁着小碎步走到了Lancelot腳邊。就在她的手接觸到機體表面的一瞬間,駕駛艙內的朱雀頓時神情大變。之前就算與那擡被認爲是敵方新式兵器的Knightmare戰鬥時都尚能保持理智的少年,突然失控了。
“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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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聲音確確實地從通信線路中傳來。
“這……這不是真的。你應該已經死了……”
與此同時,機體也開始暴走起來,簡直像是對某種不可見的東西感到恐懼一般。
“朱雀君!”
隨着塞西爾的一聲呼喊,終於連通信線路也完全被切斷了。
最後——少年如同嬰兒般抽泣起來。
“……消失吧……消失吧……快消失吧……求求你,消失吧……”
整個拖車一片死寂。
羅易德輕輕舒了一口氣。只見他放下心來走到站着一動不動的塞西爾身旁,低聲耳語道。
“不用擔心。撐不了不久的。當然了,我不是指他,而是指能量方面。不過這機體也就只有這點瑕疵了,不是麼?”
塞西爾這才恍然大悟了。
“剛剛纔幹大了一場,本來就所剩無幾的能量盒(EnergyFiller)很快就會用盡的,最多也就還能支持幾分鐘吧。敵人也已經撤退了,如果只是在駕駛艙裡胡鬧的話,還是有辦法控制局面的。”
“馬上調回收班來——”
“那當然。還有,剛纔的是要保密哦,塞西爾。”
“!?……爲什麼?”
“有些事不方便外泄吧,特別是對他來說。”
儘管把敵軍司令官逼入了絕境,但卻在對方眼前失去了控制。至少對於在軍中立場微妙的朱雀來說,這足以成爲致命傷。最壞的情況下,甚至可能以叛逆罪被告上軍事法庭。
“上層那邊由我去解決。剛纔發生的一切都不要說出去,明白了麼?” “……明白了。我會把您的意思傳達下去的。”
塞西爾好不容易恢復了平靜。只見她的手指在監視系統的中央控制檯上下翻飛,開始向拖車內的相關人員傳達指示。
羅伊德重新坐回椅子,深深倚在了靠背上。
只憑一套便攜性急救箱的話,所能做到的終歸有限。
更何況此處光線昏暗——在山腳下樹林間某個不起眼的地方,憑空生出來的一個洞穴。僅靠一個小手電的光線是遠遠不夠的。如果真要進行急救的話,就應當橫下心來到洞外去。
既然知道這點,勉強從失控的白色Knightmare面前逃出來的魯路修選擇了這裡,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這個女人……果然不是人類嗎——”
魯路修脫下了代表ZERO的面具,喃喃自語道。在他面前,C.C那嬌小的身軀正橫臥在冰冷的岩石上。
總之要先把衣服脫下來。如果不把嵌入體內的碎片取出來的話,就算是她也會吃不消吧。那架白色Kinghtmare失控四下胡亂開槍,雖然很幸運沒有受到正面傷害,但面對周圍交錯亂飛的石屑木片時,是C.C挺身掩護了身後的魯路修。多虧了她,魯路修自身只受了點擦傷。但作爲擋箭牌的C.C就沒那麼幸運了。在常人看來,她無疑是受了致命傷。甚至立弊當場也毫不奇怪。
但是——
(身體的再生速度是在不同尋常)
這已經不是快速止血這種程度的問題了。傷口正在迅速癒合,簡直像是時間在倒流一般,仔細想來,額頭曾經被子彈打穿時,她也沒過幾天就能若無其事地下牀走路了。
岩石上的C.C,身上已經連血跡都消失了。雖說意識還沒恢復,但剛受傷時那急亂的呼吸現在已經漸漸恢復了規律。醒來只是時間的問題,唯一的一處疤痕,估計是本來就有的舊傷吧,胸口有一處被野獸抓傷的痕跡——
若是拘泥於常識之人的話,看到這幅駭人異常的光景時恐怕會感到作嘔。但不可思議的是,魯路修卻沒有產生絲毫的厭惡感。反之,他感覺像是目睹了什麼神聖的東西一般。或許是因爲他曾一度目睹過少女死亡的深淵泰然歸來吧。
即便如此,盤踞在腦中的疑問還是怎麼都揮之不去。
——剛纔那個究竟是什麼?
雖說作爲被救的一方,這種說法有點失禮,但說實話,剛纔的魯路修還算不上是窮途末路。確實,對於置身與Knightmare裝甲後的駕駛員而言,魯路修的王牌——直視對方眼睛才能發揮作用的Geass派不上用場。但是,還有很多別的手段可用。簡而言之,只要把對方引出Knightmare就行了。從前,魯路修在對付不列顛的Knightmare時曾用過相似的手段輕鬆脫身。只要對方不由分說地直接殺掉他,他就還有辦法。
對於這件事,C.C應該也是心知肚明。但不知爲何,這次她卻親自出馬了。
“我只是給他看了些衝擊性的畫面罷了。至於他本人看到了什麼我也不知道。”
那時,接觸到白色Knightmare機體的C.C如是說道。
衝擊性畫面——想起那架Knightmare先是呆立半餉,接着便狂態畢露的情形,恐怕她沒有說謊。不過魯路修對那種東西不太感興趣。不管哪個機師倒地看到了什麼,那與自己無關。
問題在於,魯路修自身看到的東西。
“你快趁機逃走,魯路修。”
那一瞬間,魯路修不經意間碰觸到了C.C的肩膀。與此同時,無數影像頓時流入魯路修的腦海中。那顯然不是現實的光景。那是——
“!?快住手。那是——!”
C.C用前所未聞的焦急語氣阻止着魯路修。儘管如此,影像還是不停地涌入。
這和魯路修與C.C初次相遇時——締結那個所謂“契約”,獲得Geass能力時所看到的影像大致相似。但是,也有不同的地方。
無數人類在慘叫。
惡意化作一片黑暗淹沒了整個世界。憎惡、怨恨與詛咒全都對準了自己。在這種種情景的中心,站着一個身着類似修女服裝,靜靜祈禱着的少女。
“快……住手。不要進入我的……內心……!”
聲音斷斷續續。過去的四季、歲月如同慢鏡頭回放一般。看起來倍感親切的女性背影——她落淚了。
“我……被……打開了……”
緊接着,影像中斷。因爲魯路修把手從少女的肩頭挪開了。
——我應該知道這個。
看着靜靜地閉幕橫臥在岩石上的C.C,魯路修這樣想到。
Geass,這個少女、她那明顯異於人類的身體、存在 、她那遵從與截然不同的秩序與倫理觀念的行動、思想。直至今日都沒這麼想過,反而應該說是自己大意了。現在,這個少女賦予自己的力量——Geass纔是魯路修最大的武器。而探索這份力量的源頭,對於今後的行動也是很有意義的。
但是,就在此時。 “……唔。”
突然間,岩石上的C.C扭了扭了身子。魯路修起初還以爲她醒了,不禁嚇了一跳。但事實並非如此。C.C閉着眼睛,開始低聲許諾着什麼。
(什麼?)
魯路修靠近C.C,把耳朵貼到對方的脣邊。然後——
一聲輕響,一滴水珠滴落到洞穴的水窪中,
魯路修吃了一驚。
“…………”
意識還沒清醒的C.C露出滿面笑容。那是自二人相遇至今,魯路修從不曾見過的發自心底的笑顏。
“…………”
魯路修默默地注視着對方。但不久後又默默地離開了C.C身旁。手中拿着打算今後留作調查樣本的碎布——沾滿少女鮮血的毛巾。
經過一番疇箸,魯路修把它扔進了洞穴的水窪裡。
——應該知道嗎?
但是,在此之前還有自己應當做的事情。
自己被她救了。不管是今天、從前、初次相遇之時,還是今後直到永遠。這絕不單指Geass的能力。
——請你實現我唯一的一個願望。
這就是他和她的契約。一直以來他都以爲,只有那時自己才能真正地報答她,自己能給於她的也就僅此而已。不,對她來說,實際上就是這樣。雖說她的言行總是那麼出人意表,但他能深深地感受到,那個所謂的願望對她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她對他的要求只有一個,僅此而已。
但是,這僅是針對她而言的。
(沒什麼自信呢……)
魯路修一邊走回昏睡的C.C身旁,一邊在心中低聲嘀咕着。
要說什麼奉承對方,把人玩弄與鼓掌之間的社交辭令的話,魯路修可以信口道來。欺人耳目是他的慣用伎倆。但是,他最不擅長的就是這個。從前每到這種時候,他都會深深地厭惡自己這乖僻的性格。總是進行的不順利。屢屢失敗。
(要我向對方表達發自內心的感激之情——這種事……)
但是,還有一點時間。在她醒來之前,就和脫身方法一起想一個合適的說法吧。這次恐怕又會鬧個大笑話吧。
魯路修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靜靜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