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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過血的傷會慢慢結痂,但一旦被再度碰觸一下,疼痛就會鑽心地跑進身體,喚醒那些記憶。

葉佳妮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寵物醫院的,直到走出很久,才發現自己還沒有配藥……

彷彿丟了魂一樣。

回到她失戀的最初那一段時間,人放着空,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該怎麼去做……

葉佳妮將肥球放進包裡,返回醫院,重新配了藥出來,一部車停在那裡,高大的法國男子徐孔從車上下來,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親愛的葉,我記得你今天要去見二號證人,我有這個榮幸當你的司機嗎?”

她不是十幾歲的青春少女,對於徐孔的示好與接近當然明白是什麼。

像顧萌萌說的,徐孔對她有興趣。

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得如常,但卻欺騙不了自己,她沒那麼容易再投入一段感情……

“不好意思,我要先將肥球送回去。”葉佳妮說道,“一會我們直接碰面吧。”

她不想耽誤任何人。

“那證人之前一直不在,你每次見都撲了空,今天難得約定好時間。”徐孔說得極爲溫和,“把肥球帶上吧,它並不想離開你。”

葉佳妮定定地看着站在車門旁的他,保持着沉默。

無聲等於變相的拒絕。

徐孔居高臨下地凝視着她這張東方臉孔,有着不同於法國女人的纖細,半晌,徐孔流暢地說出英文,“葉,能讓我知道我有什麼不合格的地方?”

“我不想談戀愛,這樣可以嗎?”葉佳妮很乾脆地說道,“我希望我們保持工作夥伴和朋友的關係。”

“why?”徐孔聳肩,這個動作帶着一絲流氣,眉目間有着受傷,“葉,除非你有值得讓我放棄的伴侶,否則,我認爲我沒有放棄的理由。”

法國男人的直接。

他的動作讓她一瞬間的怔忡。

“你會浪費時間。”葉佳妮道。

“這似乎是我的事。”徐孔笑,伸手探向車內,“請上車好嗎?”

“……”

葉佳妮的腦袋隱隱泛疼,無法拒絕地坐在上他的車。

徐孔是她所在律所聘請的臨時翻譯,她要和他完全斷絕來往是一時之間無法辦到的事,幸好,她在法國不會停留多久,同證人索取到證詞,她就回愛爾蘭……

“我會盡量用不讓你討厭的方式來追求你,葉,我相信我能給你美好的愛情。”

徐孔這個高大的法國男人坐上駕駛座,轉頭看向她,臉上露出溫和而真誠的微笑,那種目光很關注……

葉佳妮又一次思緒恍然。

車緩緩開動在梧桐樹的道上,她的眼前浮現過一張臉,跟她說:妮子,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除了愛情。

一年了。

爲什麼又要想起。

葉佳妮低頭看向懷中的胖貓,伸手揉過它雪白的毛,擡起眸靜靜地望着窗外的梧桐樹在不斷後退……

葉佳妮忘了跟自己說過多少次去忘記,可她沒想到,她會這麼快見到厲爵斯。

證人裝修得金碧輝煌的別墅裡,厲爵斯坐在一張單人真皮沙發上,身後站着幾個面無表情的保鏢,他的雙腿交疊,姿意貴氣,一頭金色的短髮襯得他的皮膚白皙,他望窗外,將指尖的煙掐滅在菸灰缸中。

窗外是幾棵光禿禿的樹幹,是剛移植過來的……

葉佳妮同徐孔被迎進別墅,猝不及防的,就望見了厲爵斯。

厲爵斯猛地轉過頭來,對上她的視線,他的眼裡有着震驚,下一秒又從一旁精緻的煙架上拿了一支菸含進嘴中,保鏢立刻上前替他打火……

葉佳妮站在門口,好久都沒有動,直到徐孔喚她,“葉,chloe來了。”

chloe就是她的證人。

葉佳妮偏過頭,只見一個褐發藍眼的男人走出來,朝着厲爵斯鞠了一躬,然後才走到她們面前,“來我書房談,不要打擾厲二少爺休息。”

用的是法文,徐孔翻譯給她聽。

“允許寵物嗎?”站在葉佳妮身旁的徐孔替她問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的餘光掃到厲爵斯的身影震了震。

那名爲chloe的證人轉眸看了一眼厲爵斯的方向,厲爵斯坐在那兒淡淡頜首,那證人才道,“當然,放下吧,我讓傭人照顧它。”

“葉?”徐孔看向葉佳妮,目光熾熱,示意她把貓放下。

葉佳妮無聲地點了點頭,將肥球從懷中放下,肥球很沒精神,黏在她的腳邊不肯離開……

……

取證詞的過程,葉佳妮幾乎不知道自己問了些什麼。

一開始連拍攝視頻和錄音都忘了,是徐孔提醒她,她才乍然想起來。

葉佳妮痛恨自己這樣什麼都做不好的無力感……

在書房裡談了很久,證人表現得很配合,這是一樁涉及到跨國際的毒案,裡邊的角色個個都不是普通人,她清楚自己接了多大一個案子……

證人能這麼配合,不知道有沒有厲爵斯的功勞。

呵。

如果她事業的成功一定要匍匐在厲爵斯的腳下,她寧願不要。

都一年多了。

她不需要他的幫助。

提問進行到一半,葉佳妮就站起來去洗手間,徐孔發現她臉色的不對勁,擔憂地看着她,關心地問道,“你還ok?”

“嗯。”

葉佳妮點頭,走了出去,一直走到洗手間,拿着冷水拼命激自己的臉,鏡中出現一個臉色發白的女人,模樣憔悴,因爲肥球而熬了夜,有着黑眼圈……

真醜。

舊情人再見,誰都希望自己漂亮美麗,無聲地告訴對方,我過得很好,沒有你,我過得更好;沒有你,我的人生變得更加美好。

可她只剩下這副鬼樣子,好醜……

他已經回到厲家,重新成爲高高在上的二少爺,身上的穿着品位再不是從前廉價的襯衫和西服,連抽菸的動作都透着一股帶距離的貴氣……

兩者相較,葉佳妮發現自己輸得很徹底。

“啪啪啪——”

葉佳妮有些用力地從包裡倒出一堆化妝品,開始化妝,將黑眼圈和憔悴通通掩蓋……

妝,是女人的第二張臉,是女人願意呈現給別人的一張面具。

濃妝豔抹下,她看到鏡中的自己氣色好了很多。

一張化了妝的臉……

卻比不化妝更讓她恐懼,那些深層的回憶通通在回來,瘋狂地破鏡而出,朝她涌來……

葉佳妮驚恐地看着自己這張臉,連卸妝水也沒用,就拿着溼紙巾拼命擦拭自己的臉,擦得用力,恨不得擦破一層皮……

肥球一直緊緊跟在她的身邊,此刻正半眯起眼擡頭看向她。

“叩叩——”

洗手間的門被敲響。

葉佳妮以爲是徐孔擔心她,於是連忙去拉開門,有些急迫地說道,“徐孔,我突然很不舒服,我們……”

接下去的話她沒能說下去。

因爲站在門口的不是徐孔,而是一年多未見的厲爵斯。

他站在她面前,個子太高,讓她必須仰視,他低頭凝視着她,一向玩世不恭的臉此刻卻沒有什麼情緒,只是定定地盯着她,脣間吐出煙霧,一消而散……

面對面而站。

葉佳妮呆呆地看着他,她臉上的妝才卸了一半,她想,她一定是醜到了極點。

她是不是該去死,才能逃避這樣的局面。

假如握在她手裡的是一瓶安眠藥,她一定毫不猶豫地全部吃下去。

“嗨,好。”

天外飛仙的一句出自她的口中。

可她沒有安眠藥,她只是拿着紙巾繼續擦拭,淡淡地一笑。

她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卸掉一半妝的臉笑起來會是一個什麼樣的驚悚效果。

……

果然,厲爵斯的眉頭皺了皺,低眸看着她,像是哽了下,菸灰落下,“你不舒服?我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和我的翻譯一起回去。”葉佳妮站在他的面前,語氣趨於平淡。

當臉丟到一個程度,她已經不在乎會不會丟得更深。

她在他面前,一年以前就已經卑微到了沒有自尊。

她這輩子,最不喜歡的就是桅子花。

因爲,她站在桅子花香中,乞求這個男人的愛情,而他同她說了五個字:妮子,對不起。

……

厲爵斯的眉頭皺得更深,深深地看着她,夾着煙狠狠地吸了一口才問道,“一起回去?你男朋友?!”

如果這知是從另一個男人嘴裡說出來,說不定她會以爲這話有着醋意……

可這是厲爵斯的嘴裡說出來的,她什麼想法都沒有。

他是厲爵斯,一面深情一面荒唐的厲爵斯……

他對她從來都無關愛情,又談何吃醋。

“你要用洗手間嗎?”葉佳妮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反過問他,語氣平淡,如同對待一個要用洗手間的路人一般……

厲爵斯看着她,嘴脣動了動,像是要說些什麼,最終什麼都沒說,搖了搖頭。

“那我要用,不好意思。”

葉佳妮關上了門。

關上門的一刻,葉佳妮徹底癱軟下來,短短几句話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背靠着門坐到地上,整個人如一灘爛泥坐在那裡,手腳冰冷。

“喵嗚……”

肥球拱着胖嘟嘟的身體在她腳邊拱着,似安慰一般。

葉佳妮把肥球抱進懷裡,摟着它……

她終於明白厲爵斯爲什麼難受的會喜歡抱着一大團的被子,原來,這樣真的可以彌補懷裡的空虛……

……

等她終於把一張糟糕至極的臉清洗乾淨,已經是十分鐘之後的事。

葉佳妮頂着一張素顏的臉走出洗手間,厲爵斯就背靠着外側的牆壁而站,低着頭,背有些彎,手中的煙似乎又是新的一根了……

他的煙癮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