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微涼,胤禛卻並無擺駕回宮的意思。靜慈從勤政親賢殿中出來,擡手揉了揉自己微酸的肩頭。又是好幾個時辰,胤禛在殿中架了地圖,整日思量的皆是西北戰事。她自幼讀的最少也是最不好的就是兵法,如今又要重新翻起軍事兵法,真是比什麼都累。
“姑姑……”殿外,臉上還帶着幾分青澀少年一身進宮請安所穿的禮服,恭敬地向她行禮。
她放下手來,點了點頭:“來謝恩的?”
“是。”少年低着頭,話語中恭敬的意思愈濃。
“那你進去吧。”打量着眼前還乳臭未乾的少年,她一時有些恍惚了。九歲的怡親王,世襲罔替,永遠的榮華。她能爲十三哥做的,也就止於此了。
弘曉剛要邁步往裡進,卻聽她叫住了自己。回過頭來,道:“你的諸多兄弟中,屬你最小。去好好謝謝你皇伯伯,他是在照顧你。”胤祥的幾個兒子中,弘昌因事被圈禁管教,弘暾早逝,如今剩下的只有弘皎和弘曉,弘皎大他九歲,她與胤禛反覆思量了許久,最終還是將胤祥那頂名聲赫赫的鐵帽子給了弘曉,不爲別的,只因他們都清楚,若是由得這同母所生的親兄弟倆去爭得你死我活,弘曉只怕什麼都得不到。
弘曉答應了聲便進了殿去。她扭身往自己的居處走,瞥了眼身旁不急不慢的荷香,眉頭微挑:“還不快些去命小廚房準備晚膳?我餓了……”
“哦。”荷香答應了聲,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自己並沒有想要離去的打算。
“洛谷就在附近,你到底有什麼不放心的?害怕我又能被人推下水不成?”她淡淡笑道。看着荷香又不放心地左右看了看才福身告退,自己反倒站在原地不動了。
殘荷聽雨,一番秋來好精緻。只在橋邊停留了一會兒,就聽見洛谷的腳步聲不急不緩地由近及遠傳來。”主終究是把這親王位給了他。”
“是四哥給的,不是本宮哦。”她”耐心”糾正道。
“若真依皇上的脾性,怎麼可能會讓一個小孩子繼承這親王之位。”洛谷很不留情面地直接戳穿了她。這段日子,無論是什麼樣的決定她都說是皇上的旨意,無非就是想以此彌補一下皇上在前些年手腕狠辣不留餘地留下的那些風言風語,以顯皇上的寬厚和對晚輩的慈愛。可到頭來,估計連旨意都是她命人去擬的吧?
“看破不說破。”靜慈白了他一眼。真討厭,什麼話都要說的這麼直白,拆她的臺不成?洛谷這幾年真的是越來越大膽了。
“可是隻怕,弘曉會負了這怡親王的盛名呢。”不禁有些擔憂。洛谷雖記得那是個聰穎好學、能文善書的世子,可若論輔政治國,他可是一點兒天賦都沒有啊。
“本宮本就不指望他能像他阿瑪那樣。”爲了四哥的朝堂,連自己都不要了,連自己少年時的夢想和期望都可以放在一旁不談。這樣的胤祥足以讓她痛一輩子,爲何還要讓他的兒子也同他一樣?”弘曉也好,弘皎也罷,只要他們能本本分分的,不闖禍不惹事,做個無爲的宗室親王,比什麼都好。”不做事,就不會做錯事。餘生無盡榮華富貴可享,爲何要攪進朝政的渾水中?胤祥淌了一輩子的渾水,她不想侄子們再多淌進去。
“不用給他們安排什麼要職。”她喃喃說着,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回頭你也留意着,弘曉還小,但弘皎如今也十七歲了,按理是要讓他入宮當值行走的。”
“主子也不嫌累。當年管了一個弘曆還不夠,如今怎麼連十三爺的兒子都一併管上了。”洛谷嘆了口氣。聽她這架勢,是要管很長一段時間啊?說好的過逍遙日子,每日只飲茶誦詩呢?十三爺一走,所有的事都變了。
她看着不遠處,花房的匠人們正把早秋新開的菊花搬往各宮,忽地想起年少時的哪幾盆冬菊。沒有回答洛谷的話,反而說道:“回頭等弘皎的新府邸建成,把我養在寧壽宮中的菊花賞些給他。那孩子從小喜靜,我瞧養菊花也配得上他。”終究還是覺
得虧欠了那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不是她看着長大的。
“還有一事……”洛谷猛地想起來,“從皇上繼位算起,十三爺一直在舍資葺治西山的十方普覺寺,如今才修了一半。主子您看,這是繼續有怡親王府那邊出資修下去,還有尋戶部接管?”
“修寺?”不記得胤祥有多信佛教啊?她一時覺得詫異。不只佛教,其實胤祥在時基本上是什麼都不多信的。四哥與他談經論道,也只是聊聊,從不見他對佛家道家有過多的執迷。從境外來的那些宗教人士,他雖負責接待,與對方也能相談甚歡,但據他本人所言,那也只是一種文化信仰上的交流,與他信與不信無關。”那個寺對他有什麼意義嗎?”
“不知道。”慣來消息靈通的洛谷此時也搖了搖頭。他還細細派人查過,沒什麼特別之處啊?”許是十三爺想給後人留點兒福音也未可知啊。”
“既然如此,那就讓怡親王府這麼修下去吧。等弘曉成年,此事當然還是要交給他管的。最近西北戰事吃緊,我無暇理會這些事情,讓景浩去多幫襯些吧。”
回過頭來,她又想起:“怡賢親王墓修的怎麼樣了?”
“主子放心。皇上知道爲了十三爺的陵寢,公主可是把自己的私房錢都拿了出來。特意下旨,園寢要設守備一員、千總一員、把總兩員和兵丁八十名常年把守。圖紙奴才也替公主看過了,向西蜿蜒有3華里長的神道,延神道依次建有神碑亭、火焰碑牌樓、一段五孔石拱橋、四柱匕樓牌坊,復接另一段三孔石平橋、小碑亭、井亭、神廚褲、南北朝房、南部班房、宮門、南部焚帛爐、享殿、元寶頂一樣不少,已算是最高禮遇了。公主只管把心放下吧。”沒什麼不放心的了,一切都安排妥當。
她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繼續往前走。怡親王……以後再不會是那自己熟悉的老十三了,不知道如今的這個少年鐵帽子王,會把老十三的這頂鐵帽子撐到什麼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