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剛用沸水沏開的茶葉泛着沁人的綠意,允禮聞着那淡淡的清香,心情愉悅地進了屋子,屋中的女子聽到腳步聲,將漢人慣用來品茶的茶具一一擺好:“鼻子好的饞貓總是有好福氣。”
“什麼茶?好香啊,宮裡的茶可沒有這個味道。”允禮揹着手進來,瞧着她放在桌上的那套精緻的茶具:“這是南方漢家的功夫茶吧?聽說這是廣東潮汕民間的品茶習俗,姐姐是怎麼學會的?”
她將其中的聞香杯遞給允禮:“味道好聞嗎?”
允禮深吸了口氣:“好聞,這到底是什麼茶啊?莫不是皇兄又賞了姐姐什麼好茶允禮不知道?”
“這回還真不是你皇兄,你就算是在皇上那裡也是找不到這種茶的。”
允禮將目光轉到了洛谷身上:“那就一定是洛谷大哥手下哪個人孝敬進來的,我可是聽說了,沁芳齋時不常會有些京中嘗不到的好茶,就是掌櫃太小氣了,若不是家中有些底氣的人,都買不起那一錢二錢的茶葉。”允禮抿了抿嘴,一臉不滿地看向洛谷。洛谷難得地陪着張笑臉:“沁芳齋開門做生意,做的當然是能做賺錢的生意。像這種本來就有價無市的東西,就留給公主嚐個新鮮吧。”
“那今兒還真是我好運氣,能在姐姐這裡蹭個新鮮。”他說着,將手中那碗茶飲入口中細細品着,又聽殿外有小侍從來尋洛谷:“師父,這是從保定傳來的消息。”
洛谷揮手示意小侍從退下,見她伸出手來,直接遞給她。她放下杯子,匆匆看了眼,就着蠟燭將紙點燃化作了灰燼:“就算在保定也不安定嗎?眼見着就要到秋天了,西山的楓葉年年歲歲顏色豔麗,不需要再用別的染了。你親自去一趟保定,不要讓他再多惹什麼麻煩。”
她轉過頭來看向一直默默聽着的允禮,見他一對眉頭微蹙,微微笑道:“怎麼?覺得姐姐太狠了?”
允禮的眉頭依舊是微皺着的,嘆了口氣,卻又搖了搖頭:“以前的事情……允禮那個時候還小,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姐姐平日裡是最忌殺戮之事的,皇兄一心向佛也是如此,爲什麼卻要把哥哥們趕盡殺絕呢?八哥九哥,他們都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姐姐又何必這
麼瞧着皇兄做這樣的事情任外面流言如沸呢?”
“你聽說過農夫救蛇的故事嗎?”眼角已有了幾條細不可察的皺紋,歲月催人老,她已不再年輕,也沒那麼多精力和耐心去對待曾經的人,快刀斬亂麻,她不想再拖拖拉拉婆婆媽媽的。至於外人會說什麼,四哥都不在乎,她又何必在乎。
“前幾日,我在皇兄那裡倒是見到了一個人……”農夫救蛇,最終卻被反咬一口,這個故事允禮當然是知道的,“姐姐怕是已有許多年沒見過那個人了吧?”
“你說的可是隆科多。”她連眉毛都沒挑一下。聽說,面部表情少一些,能延緩衰老?這深深宮苑之中,雖無人去在意她的容顏是否老去,可她自己在乎,着實不想讓這麼多年的光陰在自己臉上留下更多的痕跡。”是有幾年沒見了,不過前幾天我恰好在園子裡見過了。你瞧着,我們皇兄的這位舅舅可還好?”
允禮細想了想:“可是,那是姐姐的親舅舅啊?我還一直以爲,皇兄是因着姐姐的幾分情誼在,纔會跟着稱他一聲舅舅呢。”
佟佳氏……她的手指撫在剔透的瓷杯上,心中細細盤算着,當年先帝在時,佟佳氏是何等光輝。宮外所傳的佟半朝並非虛言,後宮先後兩位貴妃出自佟佳氏還是對兒親姐妹,朝中又有佟國維佟國綱兩位國舅爺在,隆科多、法海、慶復,兩朝帝王,前前後後又有多少佟佳氏的人身處高位。莫要說四哥,就連她自己都一日日覺得心慌,恩寵過盛,早晚有一天是要生出事端來的,年羹堯是個多棒的前車之鑑啊,還不夠他們記住的嗎。只是,瞧瞧如今的隆科多,似乎是要重蹈覆轍了。
靜慈記起那日在圓明園中碰到隆科多時,他那副明明得意卻要在她面前裝腔作勢的模樣,不禁心生厭倦。當年,他可是整個佟氏一族中最不得看重的子弟,自己給了他個機會,爲他從皇上那兒謀了個步軍統領的職務,不然還不知他在哪裡呢。如今藉着輔助四哥登基的東風,他做了這麼多年四哥的左膀右臂,恃寵而驕總是有些的,若只是平常的驕縱也就罷了,可如今,都鬧到宮裡來了,與曾經的年羹堯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的臣子,換做任何一個皇帝都是要忌憚的。
“姐姐?”允禮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清楚她又在想些什麼。”莫非隆科多頂撞了姐姐不成?那可是太不像話了,雖論輩分那是舅舅之輩,可姐姐是固倫公主位同親王,怎麼能是他一個朝中大臣可以隨意頂撞的?”還沒等她開口,允禮就下了這麼一個結論,讓靜慈真的很是無語。這麼多年,他怎麼還是出口這麼冒冒失失的,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無奈笑道:“他再狂,也不至於在我眼前撒潑吧?”她想想就覺得好笑,“只是可惜了,如今的朝堂之中,除了隆科多,便只剩下一個曾經教過十三哥讀書的法海了。你瞧,再怎麼權勢佔半朝的佟佳氏,也是有這麼一天的。”
允禮細細打量着姐姐的神色,看了半天卻看不出個一二。她這到底是什麼口氣?難過嗎?爲皇貴太妃的母家難過?可是似乎也不太對啊,她這分明是在以此作爲對他的告誡教導,叫他以後縱使是哪一天在皇兄面漆得了賞識,也不要得意忘形。可是……她難道真就不難過嗎?
“姐姐真的就一點兒都不難過嗎?”他不是胤禛,也不是允祥,自然有什麼就問什麼,在她面前沒有任何保留,“那畢竟是姐姐的母家啊。”難道真的如傳言一般,姐姐連親人氏族都可以不在乎了?這若是被皇貴太妃知道,豈不是要難過死了?
“難過有用嗎?”她這一小方院落在盛夏酷暑中顯得格外清涼,院子被洛谷帶人收拾的真的是聽不到一點兒惱人的蟬鳴之聲。眸若靜潭,只是不知其中藏了怎樣的波瀾:“依稀舊年,佟氏半朝。允禮,你如今得皇兄重用並不是依靠着我的力量,而是這麼多年來你自己確實努力懂事辦事幹淨利落,就像當年,我也不曾倚靠過佟佳氏一樣。你看,連我們姐弟之間都不能做到真真正正的坦蕩無算計,就更不要說是我與一個舅舅家的關係了。”
“姐姐一定要把自己說的這麼冷面冷心嗎?”允禮搖了搖頭,她根本不是那個樣子的人,他清楚的。瞧着靜慈斜斜地瞄了他一眼,他乖乖地不再說話了。似乎是明白了,依稀舊日,佟佳氏已是今時不同往昔了。越是如日中天,就意味着衰敗的越快,月盈則缺,這樣的道理,也是他從小就一直被她教育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