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皇上一早跟我說過,只是沒料到這樣快。皇上也是,怎麼也不給我些時間,好準備準備。”千筱伊聽了,回神微微一笑,藉着飲茶掩去尷尬之色。
“皇上就是皇上,雷厲風行些也無可厚非。若是跟不上皇上的思量,許是要鬧出笑話來的。”雪美人有意無意地指桑罵槐。
千筱伊將茶盞放下,雖是朝着千筱傜笑,話確是如刀一般,一字一句反擊回去。“雷厲風行固然好,說風就是雨卻也要不得。古語有云,三思而後行。身爲皇上,權掌天下,乃是萬萬人之上的天子。做事自然要良多考量,纔不致生靈塗炭。爲黎民百姓考慮乃是皇室之本質所在。若是憑着手中權力便按照個人喜好做事,這份權力,只怕也用不久!若是像江湖兒女一般行事,只怕朝堂也就稱不上朝堂。後宮,也不會這樣井井有條。”
一番話說得大義凌然,雪美人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得俯首認錯,“公主說的是,嬪妾日後定謹言慎行。”
千筱伊方轉頭看向她,略帶深意地微笑,“雪美人,在這地方,你要學的,遠遠要比先前多得多,也難得多。”
“是,”雪美人從善如流,“嬪妾謹遵公主教誨。”
千筱傜見她服軟,倒也不在糾纏下去。轉頭對着盼寶林說:“方纔見你很喜歡這梅金爍羽簪?今兒我就拿它做個順水人情,贈與你如何?”
盼寶林喜形於色,立時起身謝禮,吩咐身側宮婢道:“公主的東西自是極好的,袖兒,還不快快收下。”
聞言,千筱傜卻是撲哧笑出聲來。“盼寶林手下這女官喚作袖兒,可是衣袖的袖麼?”
盼寶林不知她是何意,只是點頭應是。
“那便是巧了。”千筱傜粲然一笑,道:“皇姐身側有個女官是喚了叫添香的,道是由着紅袖添香而來。如今你這女官叫袖兒,不若改了叫紅袖,道是更顯的文雅些。”
盼寶林笑道:“公主賜的名當真是雅緻得緊,袖兒,還不快謝過安平公主賜名之恩!”
袖兒依言叩頭拜謝,“謝安平公主大恩賜名,奴婢紅袖喜不自勝。”
一事方了,添香又進來稟道:“啓稟公主,李公公並上幾位命婦在外頭候着,說着傳皇上旨意,並上交掌鳳印。”
殿內諸人紛紛起身,千筱伊道:“請他們進來。”
添香引了人進來,一進殿門,李左便笑得尋不見眉眼,“奴才這便給公主道喜了,公主接旨罷。”
描雲扶着千筱伊跪下,諸人也跪在後頭,垂首聆聽,將內心嫉恨牢牢藏着。
“護國安寧太公主千氏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聞乾坤定位,爰成覆載之能。惟內治乃人倫之本,而徽音實王化所基。新朝伊始,後位虛設。諮前朝護國安寧太公主千氏,毓質名門,秉性溫良,端賴柔嘉。謹言慎行,恭和嫺淑,問安交儆於雞鳴。宜掌中宮之權,當隆正位之儀。仰承先皇遺旨,授予金冊寶印,立爾爲皇后。爾其祗承懿訓,表正壼儀,恭儉以率六宮,仁惠以膺多福。今正值年關,諸事頗多。着開春和暖,瑣事無甚,再行冊封禮,欽哉!”
念罷,李左將手中聖旨放入命婦手中盤託上。命婦手中託着金冊、鳳印以及聖旨,慢慢走至千筱伊身前,恭敬道:“老奴給皇后娘娘道大喜,還請皇后娘娘接下金冊、鳳印、聖旨,從此中宮有主,後宮安定,輔佐皇上一統江山。”
千筱伊卻是跪着,並不曾伸出手來。
千筱傜見她愣神,暗暗急道:“皇姐!皇姐!皇姐……”
千筱伊方回了神,將手伸出,高過頭頂,“謝姑姑的教誨,安寧定當竭盡所能,不負皇上所望。”
“皇后娘娘請起。”李左伸手扶起千筱伊,而後又放了手後退一步,行跪拜之禮,口中道:“奴才李左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如意萬安。”
“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恭祝皇后娘娘榮登後位。”
“奴婢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喜登中宮,奴婢再次恭祝。”
……
……
在一片賀喜聲裡,千筱伊卻忽然感覺暈眩不已。彷彿是度過了千萬年的時光,她看見從前縮在看守所裡的宋汐,看見在少管所裡,咬着自己的手臂,連哭都不敢哭出聲來的宋汐。她彷彿又看見,那個大婚的時候,抱着千筱傜滿臉不可置信的千筱伊,以及被他一掌扇碎所有情感的千筱伊。
她所有的傷悲都是源自那個男子。然而就是那個男子,許了她半個天下,許了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宮之位。他從來無情,他最是深情。他給了她萬劫不復,他也給了她萬丈榮光。他最愛傾倒天下的權勢,整個天下里,他最愛她。
千筱伊揮手讓衆人起來,轉過身去笑,幾乎是失禮地笑出了一臉淚痕。
怎麼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她已經層層佈局決定了要放棄的時候。他偏偏許了她一生一世。世上無奈的事情何其多,他忘了,最是無能爲力的,便是來不及,回不去。
千筱傜頗有些擔憂地望着她的背影,“皇姐……”
“我無礙,”千筱伊擡手拭乾眼淚,再回過頭來時,又是那個四平八穩,儀態萬千的安寧公主,已成定局的皇后娘娘。“我只是,太過愉悅,以至一時失了儀態。看着已是到飯點了,諸位且留下嚐嚐我宮裡頭小廚房的手藝如何?”
李左福身道:“謝皇后娘娘恩典,奴才和諸位命婦要回去向皇上覆命,不便久留。只能下回再來一飽口福了,奴才深感遺憾。”
“公公有事在身,我就不留你了。添香,送公公。”將視線投向雪美人等人,又道:“諸位可留下陪本宮用午膳?”
她自稱“本宮”,顯然已是用上了身份來壓他們,三人自然不能違背,只得遵從道:“嬪妾遵命。”
千筱伊笑容得體,卻是未及眼底,不過是戴在面上的面具。只是戴的久了,已經忘記自己原本是什麼模樣。
活在深宮中的女子,若是能夠選擇,又哪裡願意整日爭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