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跟隨赤曦多年,卻從未見過他這樣反常。他見赤曦已開口表示此事作罷,也不能再說什麼,只好拉下臉來,揮了揮手,示意那些摩拳擦掌準備抓人的侍從停下。臨走之時,他似乎還不解恨,轉頭對着地上匍匐的衆人怒目而視,“一羣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下次若敢再犯絕不輕饒!”
說完他收斂了氣焰,一轉身,昂首擴胸的向殿外走去。
上官藍對着他的背影無奈的聳了聳肩,嗤笑一聲,“真是個草包!”
那日之後,上官藍的禁足令被莫名奇妙的解除了,終於可以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心情無比的歡暢。
昨夜下了一場雨,氣溫急劇下降,合歡殿外的梧桐葉落了一地,踩在腳下綿軟溼冷。
上官藍望了一眼日漸光禿的梧桐樹,輕嘆一口氣,到底還是來自人間的植物,經不住時間的侵襲。
想着,她不經裹緊了身上的衣物,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女子無奈的想到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在人間呆久了,體質也下降了。
她自顧想着,不知不覺竟走出了合歡殿。
沁城是個好地方,這一帶自古水草豐茂,一直是魚米之鄉。這也是當初身處北方的修羅國出兵攻打瀲波國的原因之一,如今修羅國國土日益擴張,雖已將首都從滄州搬往南方的沁城,但對鄰近北方的一些小國家依舊虎視眈眈。
沁城皇宮風景依舊,上官藍不經意間踏進了御花園,夏末時節,殘花未敗,此時看來只剩下滿目荒涼。一百年的時間,御花園變了許多,規模再一次擴大了許多倍,道路也變得更加錯綜複雜。
上官藍就這樣走着走着,迷失了方向,不知何時竟已走到了一大片瓊花叢之中,殘花有幾分淒冷的低垂着頭,枯萎的粉色花瓣落了一地。
看到這淒涼的場景,上官藍的心臟驀然一緊,未經思索,一句話已脫口而出,“他又該傷心了······”
那個人曾是如此的喜愛瓊花,藍色豔麗的瓊花,淡粉優雅的瓊花,白色純潔的瓊花,他都喜歡。他說,假如人如瓊花該多好,生的絢爛而富貴,只是死時太過悽慘。爲此,他一再的延續瓊花的花期,從四五月份延續到隆冬將近,但那花依舊逃不了凋零的命運。
上官藍俯下身,拾起一片地上的花瓣,吹落上面的塵埃,擡起眼簾,目光驟然被某個事物吸引。她緩緩起身,慢慢向瓊花叢的盡頭走去。
那裡,是一座閣樓。
聽雨閣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女子信步走去,她步伐輕浮,有幾分趔趄的扶住閣內掉了漆的窗櫺,木格子裡依舊放着一隻淺綠色花瓶,一束奇花插在頸瓶之內,那花開的甚是奇怪,淡藍的花瓣幾近透明,花朵一團團一簇簇擁在枝頭,像柳絮一般如夢似幻。
內室紗簾未卷,她朦朧中似乎看到案臺上擺放的焦尾琴旁,有一卷翻開的音譜。
震驚之下,她倉皇擡頭,閣頂樑上那副匾額果然還呆在原地,“小樓一夜聽風雨”七個娟秀小楷映入眼簾,如此熟悉的字跡,如此熟悉的佈局,這······是一百年前她的寢宮······
北國——
“賣花,賣花喲!姑娘要不要買朵花?”賣花的少女輕輕扯了扯女子及地的白紗長裙。浥輕塵收回視線低頭望向少女,輕笑,纖手指向不遠處簇擁的人羣,低語道,“小妹妹,你可知道那些人擠在那裡所爲何事?”
賣花的少女朝那個方向伸了伸腦袋,神色忽的一亮,“是三世子回來了,麟王在此爲他接風洗塵呢。”
輕塵詫異的望去,此時馬車穿過人羣,在坑窪的街道上一路顛簸,緩慢的前進着,風吹起了車簾,露出車內端坐着的那對青年男女。
男子微側着臉望着身邊的少女,劍眉微蹙,琥珀色眼眸裡閃着幾分意味不明的神色。他身邊的少女正望着輕塵的方向出神,水藍色眼眸中大霧迷濛。
輕塵震驚的後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後那位賣花的少女,她慌忙俯下身攙扶起女孩,一番撫慰,心中卻早已五味雜陳,那個馬車裡的少女······不是公主麼?
麟城王宮雖小,景緻卻並不遜色,,後花園地勢頗高,從兩排壘疊的假山石中淌過一條玉帶溪流,潺潺的打擊着水低的鵝卵石,沿溪而上結一處臨水軒,幾卷紅紗至上而下矇住了軒內景緻,只待暖風來襲,才慵懶的舞動幾下裙裾。
軒內,少女已換
上一襲鵝黃色紗裙,漆黑的長髮毫無修飾的垂掛在腰際,她站在窗前,出神的望着遠方。
一隻溫暖的大手落在她的額上,“怎麼樣?還覺得難受麼?”男子的聲音清淡無痕,宛如風過竹林,“還是有點涼。”
“嗯。”上官藍默默點頭,“有些虛冷。”
男子伸手拂過少女及腰的長髮,手指所碰之處,蕩起一層淡藍光暈,“你體內的靈力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
“怎麼樣才能制止住啊?”上官藍神色中有幾分苦惱。
微微蹙眉,笙寒沉默良久,半晌,他從衣袖裡取出一支白玉瓷瓶遞給上官藍,“服下。”
上官藍詫異的望了男子一眼,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的將瓶塞打開,服了下去,入口有幾分微苦,但滑進喉嚨之後竟似一股暖流。
笙寒笑道,“藍藍,下次不要這樣了。”
少女一愣,“不要哪樣?”
笙寒立在原地,琥珀色眸中化爲一潭寒水,溫暖的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可測,他薄脣抿起,扯了個不算微笑的微笑,“不要這麼容易相信別人,在弄清楚是什麼之前,不要輕易接受別人的東西。因爲在這個世界,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爲你的敵人。”
上官藍的表情在那一刻凝固了,眼神冰冷,語中帶刺的說道,“那你呢?你是敵人,還是朋友?”
笙寒深吸一口氣,無奈一笑,似乎自己又將這隻小貓惹毛了,他看向窗外,嗓音清淡,平靜無痕的說道,“不知道,是敵是友這就要看你自己的判斷了。”
上官藍愣在原地好長時間,良久,纔開口說道,“是敵是友不重要,我只求你幫我救出花枝姐姐,除此之外,我一刻也不想在這鬼地方多待。”
九月的風忽然吹開及地紅紗窗簾,軒外,傳來潺潺流水聲,對面的山石壘疊成奇異的形狀,一邊種着芭蕉,另一邊是一棵海月,亭亭如傘蓋,絲垂翠縷,葩吐丹砂,四季常開不敗。
上官藍突然有種這世界瘋了的感覺,她到底是誰?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兒?這一切她無從知曉,也無力知曉,或許這便是宿命······
夜涼如水,上官藍躺在屋頂上淺寐着,睫翼微微一顫,深邃的瞳仁忽然暴露在了空氣中,她直直的盯着夜空發愣,這一夜,月光十分明亮,素白的銀輝一瀉千里。上官藍的腦海裡忽然冒出了一些奇怪的想法,現在照着她的這輪明月是不是也同樣照着哥哥呢?
少女眉頭微蹙,輕嘆出聲。
出來已有半月之久,也不知哥哥在家急成什麼樣了,這幾日身體已漸漸適應了魔界的磁場,體能也提升了許多,是時候該去救陌然姐姐出來了。
上官藍微微思索,水藍色眸子裡閃過一絲堅決,她縱身一躍,落進了院內······
蘇公館內,光線微弱,大廳裡的東西橫七豎八的散亂着。“嘔~”有人在黑暗中嘔吐了一陣,頓時,酒精混着穢物的氣味瀰漫四周,刺鼻難聞。少年縮在客廳的角落,苦笑着,眼淚肆意滑過他俊逸的下巴。他笑着,越笑越大聲,直到最後開始哽咽,心臟的角落彷彿被人狠狠的挖空了,他哽咽的笑着,笑得酣暢淋漓,肝腸寸斷。
蘇寂淵晃晃悠悠的從地上站起,將酒瓶猛地砸在地上,落地,支離破碎,就如同曾經的回憶,藍藍······他呢喃道,你到底在哪?
“嘖嘖,這又是何必呢?”一個男人的聲音突兀的響起,空蕩的客廳裡傳來一陣腳步聲。蘇寂淵擡起醉眼朦朧的雙眸,向前方望去,只看到一團模糊的人影。
“你······是什麼人?”他望着驀然闖入蘇公館的不速之客,舌頭打結的問道。
“我?”男子嘴角勾起一絲殘酷的笑,“我是來帶你去見你妹妹的。”
“你知道藍藍在哪裡?”蘇寂淵激動的向前一步,然而轉瞬一絲狐疑凝上眉梢,他晃悠悠的站穩腳跟,“你怎麼會知道她在哪?你究竟是什麼人?”
男子不答反笑,看着蘇寂淵的目光如同望着獵物的野獸。
一陣風撫過,蘇寂淵猛地打了個寒戰,酒被吹醒了。“還有······”他打了一個酒嗝,嘴脣鮮豔似血,然而迷離的眼眸卻恢復了幾分清明和警覺,半晌,他一字一句的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臨水軒悄然沐浴在月光之下,及地的紅紗簾在夜風中妖嬈舞動。靜寂中,只有潺潺的流水聲。
上官藍輕輕推開軒門,一縷月光悄無聲息的探進屋內。臨水軒就是笙寒的寢宮,雖貴爲一族國王的後繼人,他卻並不大張旗鼓,一直低調的住在這小小軒閣之內。
案臺上點着一隻殘燭,燭火微弱,忽明忽暗。
此時,男子已然就侵,側臥在牀榻上,背對着走進室內的少女。彷彿被少女的腳步聲驚動,笙寒輾轉翻身,一張俊秀的臉蒼白如紙。
他似乎睡得並不安穩,眉頭緊皺着,口中一直夢囈着什麼,神情是如此的憂傷。上官藍心中微微觸動,帶着一絲憐憫的俯下身子,輕輕搖了搖夢魘中的男子,“笙寒,醒醒,做惡夢了麼?”
男子睫毛微顫,從眼角滑落一滴溫熱的液體,他竟然······哭了?
“別跑!你這個混蛋!”夢裡,他又一次回到了兩百年前,身後的男孩初學巫術,有些技藝尚未成熟,但依然追上了前方那個拼命奔跑滿身襤褸的小少年。
“我讓你跑!”追來的男孩絲毫沒有猶豫,狠命的揮了一拳砸在少年的臉上,少年感到鼻腔內有一股腥熱的液體迅速淌了下來,溼淋淋的染紅了破爛的衣袖,他猛地擡起頭,琥珀色眼眸中燃起了憤怒的火焰,少年壓抑住即將噴涌而出的怒氣沉聲問道,“五弟,你究竟想怎樣?”
追來的男孩氣的臉色乍青乍白,“我呸!”他惡狠狠的啐了少年一口,“你一個雜種也配叫我五弟?我打死你!”迎面又是一陣拳打腳踢,少年咬緊牙關,強忍着幾乎要落下的眼淚。
他不敢用巫術,那些都是他偷學來的,倘若讓父王知道一定會殺了他的。
待五世子平靜以後才惡狠狠的羞辱起少年,“本世子讓你幫忙,你爲什麼跑?不過是試試能否把你的衣服點着,又不是真的要燒死你!”
男孩似乎依然沒有解氣,再次用力的踹了少年一腳,瘦弱的少年哪裡經得起這般折騰,一個趔趄撲到在了地上。
“你等着,本世子這就讓你嘗一嘗煙燻的滋味兒。”五世子雙手合十,雙脣一張一翕,幾句咒語從口中吐出,半空中忽然竄起一縷火苗,然而火勢很弱,尚未接近少年便悻悻然熄滅了。
男孩怒氣衝衝的又試了幾次,卻依然不見效,他狠狠一咬牙,通紅的雙眸裡似要噴出火來,“都是你這個煞星,把我的火苗弄沒了!”五世子頓時火冒三丈的衝了過來,絲毫不知輕重的踢踹着少年。
地上的少年因疼痛,瘦弱的身軀不斷抽搐着,秀氣的臉蛋蒼白如紙。
五世子發瘋似的踢打着少年,口中唸唸有詞,“我就知道,你母親那賤婢能生出什麼好東西?你個小雜種,幸虧我母妃向父王告狀,烈火燒死了那個女人,否則你們真要害了我們整個伽麒國!”
他說的時候,神情萬分得意,眉飛色舞,唾沫橫飛的唾棄道,“哈!說來,你還不知道吧?你娘是神裔國的賤婢,一個亡國巫女,也不知使了什麼巫術蠱惑了父王,哈,幸虧我母妃告密,燒死了那個女人!”
地上的少年,隨着五世子的陳述,神情越來越冰冷,稚嫩的指尖深深**了泥土中,他死死揪住一把草根,眸中終於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兇狠之色,瘦弱的身軀不知是因害怕還是憤怒而輕微的顫抖着,他們不是說母妃是病死的麼?原來······竟是這樣······
少年猛地揚起頭,琥珀眼眸忽明忽暗,他死死盯着五世子一張一翕的嘴脣,緩緩從地上爬起,他爬的很慢,每個動作彷彿都淡進了空氣裡。
男孩見他掙扎着爬起,原本已經平息的怒火再次竄出胸膛,他惡狠狠的走向前欲將少年踹到在地。
然而這一次,少年鳳眸一眯,胸膛輕微一挺,一股力已將衝向前來的男孩震飛了。少年緩緩合起眼簾,雙手食指相扣,口中念出一段咒語,忽然凌空冒出幾粒火種,那火種帶着十二分的殺氣,呼嘯着向五世子撲去,火苗掃過之處,一片焦黃,那毒火在空氣中盤旋了兩圈,帶動起一股炙熱的旋風,將周圍的雜草紛紛點燃。
眨眼之間毒火已撲着了五世子身上的錦緞,男孩悽慘的尖叫聲,被這烈火熊熊之勢掩蓋。
少年孤獨的背影傲然的立在背風的高處,前方的火光將那上方的天空燒得一片酡紅。少年轉過頭望向笙寒,琥珀色眸中蓄滿了淚水,“他該死,對不對?可爲什麼你還忘不了?你難道內疚了麼?”
這一刻,笙寒驚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