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天空佈滿烈焰熾光,燦爛詭麗,照得人眼都微微刺痛,金鳳孤傲而翔,熾羽揮舞之間,半邊蒼穹都彷彿火燒起來,另一端玄龍盤旋直上,通身鱗片閃着森然黑光,雲氣氤氳之下,竟似帶來漫空冰霜豪雨。
截然相反的奇異景象,將整個天空都染成玄金二色,相纏相生之下,將整個天幕佔滿,竟好似呈現一道陰陽雙魚的八卦光形,讓人瞠目結舌!
“這是……!”
這一瞬,在天都的各個角落,或明或暗,幾道神光不約而同地凝目於天——
“天機宗主!”
“竟然是他(她)!”
……
這一刻,逗留在方圓數百里的術者,都親眼目睹了這一場驚世之戰!
此時萬千民衆已是呆若木雞,街頭巷尾靜默無聲,彷彿連心跳的聲響都聽得清楚。
八卦光形鎖定金翅鳥,玄金二光沛然而照,與金翅鳥周身五彩神光撞了個正着,頓時引發轟然巨爆!
震天動地的狂烈驚雷之下,天空充滿熾白而危險的亮光,如亂雲崩雪,急速向內坍塌,風雲震盪咆哮,天地好似要化爲齏粉!
腳下大地發出沉悶微顫,衆人驚叫連連,捂住耳蹲下身,街上頓時混亂一片,竟連寺廟道觀中的大小鐘罄都齊齊共鳴,發出肅穆而遼遠的沉響!
雖然風火交集,地動鐘鳴,蒼穹之中響起的那一道神秘聲音卻響徹整個天都城,刻入衆人的骨髓心血之中——
“我中華軒轅苗裔,豈受天竺梵教蠱惑!”
聲音清脆如玉,宛如天籟,自有一種謙謙君子的浩然之風,衆人只覺得心緒莫名的一鬆,整個人都從緊繃之態恢復過來。
聲落之時,風雷已停,再睜眼時,卻見金翅鳥半邊羽翼已成焦黑,它墜落下半空,雖然及時穩住身形,卻仍被金鳳玄龍壓制於下方,竟是無法自然展翅!
只聽金翅鳥悲鳴一聲,聲音清婉悽然,卻含着不屈力鬥之意,它頸上梵文流轉,空中似有人聲喃喃念動聖咒,五色流轉之下,焦黑的半邊翅膀竟以肉眼清晰可見的速度飛快恢復起來!
金翅鳥又叫了一聲,聲音卻是輕快悅耳了許多,只見它抓準一個空隙,從龍鳳的間隙飛離返回,繼續與龍鳳平視對峙。
瑩白鳥嘴微微開闔,空中頓時響起一陣空靈而奇妙的歌聲,無韻無調,無悲無喜,卻是動人心魂,讓人覺得渾身千百孔竅都在這一瞬張開,通體上下舒適無比,竟是暖洋洋不想多動。
“金翅鳥之妙音嗎?”
空中那道神秘的聲音輕笑了一聲,隨即鳳凰揚羽,玄龍吞雲,竟是一齊揚起頭,空中隨即響起龍鳳共鳴之音!
鳳聲清雛,龍吟渾厚,一唱一和之下,竟將金翅鳥之妙音佛語再次壓制,金翅鳥力竭欲鳴,長嘴邊卻落下一抹血痕,嘶啞再難開口!
“金翅鳥雖有神異,卻終究是隻畜生!”
浩然之音輕聲笑語,盡顯濁世君子的漫然不羈,“天都的子民們,難道你們要由着一隻畜生來替你們決定主君?”
問聲清脆,彷彿在每一個人耳邊響起,無論是飽讀詩書的儒者,還是略同文墨的白丁,此時面上都微微露出羞赧愧疚來——
每一個人自出生起,便懂得拜祭天地、君上與父母,金翅鳥代表的佛法雖然高深景仰,卻終究敵不過千百代的傳統與信仰。
此時金翅鳥冠落羽黯,自知大勢已去,卻仍不服輸,正欲張嘴再鳴,卻見一道五色光輪快速飛入戰團,只一閃便帶走了金翅鳥,漫散金雨之後,便再不見任何蹤跡。
衆人頓時譁然,議論紛紛之後,終究再不見任何奇景,於是泱泱散去,各自繼續去賞燈遊玩。
但此事終究在城中百姓心中留下了深刻之印,賞燈的單純歡樂氣氛終歸有些怪異緊繃,人們輕聲細語着,卻自覺不自覺的看一眼天上。
梅選侍警醒過來時,卻發覺姬悠仍擡着頭,茫然看天,雙手卻是緊握成拳,眼神深邃幽暗,整個人好似着了魔一般。
她有些害怕,推了推他沒反應,又用力搖了搖,下一瞬,她的雙眼映入一雙冰冷雙眼,她嚇了一大跳,正要喊出聲,卻見姬悠不由分說的攬住她的肩,伏在她身上哈哈大笑——
“被嚇住了吧?”
梅選侍看着他那痞笑的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使勁一推,幾乎把他推下河。
姬悠大聲哀叫着,隨即,他的聲音卻瞬間停頓了——
“藍兒去哪了?”
梅選侍也發覺了不對,周圍仔細搜尋了一遍,卻不見半片衣角。
“她的人呢?!”
梅選侍雙眼冒火,正要怪姬悠不小心,從旁看着他那雙幽暗難平的眼,不知怎的,卻把話嚥了下去。
“可能是剛纔人潮亂涌,被衝散到其他地方去了。”
姬悠也皺起了眉頭,“她不是天都本地人,一旦被人潮衝遠了,只怕會迷路,而且天都城裡人柺子挺多,專門喜歡在節日人多之處擄走小姑娘——”
他越說越是冒汗,隨即兩人對視一眼,開始分左右兩邊,朝着相鄰的街巷找去。
兩人找了一會,居然聽到不遠處有人歡樂的叫着他們——
“我在這裡呢!”
是上官藍的聲音。循聲看去,果然在一條死巷盡頭找到了她。
她就那麼靠坐在牆角,身上衣衫略見凌亂,卻也還算完好,這倒是讓兩人鬆了一口氣。
目光順着裙裾向下,一隻腳上雪襪染塵,繡鞋卻平空不見蹤跡,梅選侍頓時黑了臉,“你的鞋呢?”
“被人潮一衝,就這麼不見了。”
上官藍倒是很淡定,她就這麼坐在牆角,鼻子微微吸動之下,好似聞見了什麼絕妙美味,垂涎的眯起了眼,“好象是煮粉圓的味道……”
她隨即毫不害臊的吞了口唾涎,卻仍是晃盪着腳,絲毫沒有站起的意願。
“你……你這是什麼怪模樣!趕緊站起來,地上太髒了!”
梅選侍見她渾身弄得髒兮兮的,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也有宮女太監在外遊蕩,如此不端的模樣一旦被撞見,我們今後就別想偷溜出來了!”
起來。”
上官藍乾脆耍賴,坐在地上就是不肯起身,脣邊笑意卻含着幾分不易覺察的自嘲——
不是我非要坐在地上,而是元力消耗過度,根本是站都站不穩啊!
心中無聲哀號道,她乾脆穩穩的坐着,梅選侍秀眉一挑,終究沒捨得再罵,隨即眼風掃向姬悠,沒好氣的喝道:“你還楞着做什麼,趕緊把人背上,我們速速離開纔是。”
無辜被遷怒的姬悠摸了摸鼻子,終究還是上前扶住上官藍,往自己背上一放,隨即大步朝前。
夜風吹得人衣袍飄動,雪色貂裘染上了燈火的五光十色,清逸之外更添幾分幻美。
上官藍趴在姬悠身上,搖搖晃晃的很是安逸,但她卻並不安分,眼珠骨碌一轉,頓時又聞見了粉圓的糯香。
“我想吃粉圓……”
她很是垂涎的低聲叫道。
姬悠好似全然沒聽到,仍然大步朝前走,眼風雖然凌厲,卻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後數步的梅選侍,見她緊緊跟着沒落下,眼底閃過一份欣悅之色。
上官藍見他根本不理睬自己,於是拉了拉他亮可鑑人的黑色長髮,提高了聲量喊道:“小姬我要吃粉圓!”
“放手!”
被拉得頭皮發疼的姬悠深吸一口氣,默唸數遍“靜心”,這才壓制住想把這個貪嘴丫頭摔下肩的衝動,冷聲道:“外面的東西吃了不乾淨——”
話沒說完,只聽上官藍扯高了嗓子喊道:“梅姐姐梅姐姐……!”
“怎麼了?”
梅選侍隔着數步之遙問道,她耳朵靈光,已然聽到這邊在叫喊什麼了。
她明知故問的笑着問道,想看丹離爲了美食,到底能胡謅出什麼理由。
“梅姐姐,我前幾天聽你感嘆,很想嚐嚐鮮藕的味道……?”
“是啊。”
“我們來的路上左拐第三個岔道,走進去第七間門面,是賣各色粉圓的,布幌子上寫着:有橙味的,糖藕的,還有棗泥和杏仁什麼的。”
就爲了一口好吃的,你居然把路和招牌都記得這麼清楚!
梅選侍正在默默腹誹,卻見姬悠頓住腳步,“左拐第三個岔道,隨後是第七個門面是吧?”
“是啊是啊,你也聽到了,梅姐姐想吃藕片來着。”
姬悠沉着臉,轉向左邊開始
疾走起來。
上官藍舒服的趴在他背上,對着梅選侍削笑嘻嘻的作了個“大功告成”的口型。
“你啊……”
梅選侍無奈的搖了搖頭,深深端詳着身前三五步處,丹離得意洋洋的狡猾笑臉,不知怎的,眼角又有些發熱了。
她側過臉去,以袖角擦去眼角的水氣,以低不可聞的聲調喃喃道:“若是我那小妹還活着,她也有這麼大,也是這麼活潑貪嘴……”
風聲呼嘯而過,捲走她微弱的聲音與悽然哀意,三個人快步而行,很快便走向了目的地。
****“唔……唔,真好吃!”
姬悠坐在一旁,看着上官藍風捲殘雲的驚人速度,不禁皺起了眉,“喂喂,你難道是餓死鬼投胎嗎?”
上官藍根本是充耳不聞,她把晶瑩水潤的粉圓用湯勺舀起,一顆顆放入口中,閉上眼感受着口中甜而不膩的糯感,吃得雙頰都是圓嘟嘟的。
她沒開口,梅選侍倒是瞪了他一眼,“大過年的,你說話太不吉利了!”
上官藍繼續咬着一顆顆珍珠般剔透的粉圓,帶着脆感鮮美的是藕圓,白白淨淨的模樣;酸酸甜甜,略呈金黃的是橘圓,還有深紫的棗泥味的,火紅的杏仁味的,甚至還有山藥、松仁口味的……
上官藍一邊吃着一邊贊,“這家味道果然正宗,可惜粉圓冷卻即沾,不能帶回去給麻將嚐嚐。”
熱氣薰得她眉眼一片模糊,水氣氤氳間,周遭的人聲喧譁,燈火闌珊,此時已彷彿隱沒消失了。
惟有這碗裡的一顆顆粉圓,晶瑩剔透,滋味甜美,沁入心脾,恍然間,仍是當年兩人共食的那一碗……
山林間飄着永不消散的白霧,冷風吹得桃枝亂顫,他與她依偎在樹下石碑前,一碗滾燙的小吃,將兩雙手捂得暖暖。
“你從哪弄來的粉圓?”
“山下有個老人年輕時在金陵幫過廚。”
“你專門去求他做的?”
“嗯。”
“你這麼沉默寡言,是怎麼說動他的?”
“……”
“你啊,這麼無趣的人,只有我受得了你……來,張嘴,吃這顆松仁的。”
“……”
“怎麼了,張嘴啊!”
“我不愛吃甜的。”
“松仁健身養氣,一點也不甜膩!”
“……”
“味道怎麼樣?”
“一般。”
“那你還特地去買?!”
“因爲你曾經說過,在金陵的時候,每年上元的時候,你母妃都會特地做上一鍋粉圓,熱氣騰騰的盛給你。”
“物是人非,故人一個個都不在了,那一碗粉圓,也終究只是記憶中的吉光片羽了。”
那時,寬厚帶着薄繭的手,就默默的輕撫丹離的頭,久久不曾放開。
“以後,每一年上元節,我都會陪你一起吃粉圓。”
樸實無華的一句,卻是那人鄭重許下的諾言。
不知怎的,上官藍吃着吃着,水氣薰入了眼中,揉得一片都發了紅,眼淚就這麼毫無警兆的落了下來。
她放下了碗,緩緩的閉上了眼。
是誰說,每一年上元都會陪我一起吃粉圓?!
是誰說,有你在,我就不是孤單一人?!
你這個騙人的傢伙!
眼淚就這麼滴入碗裡,激起了微小的漣漪。
上官藍深吸一口氣,不好意思的擠出一道笑容來,“好辣,我吃到什錦青椒口味的了嗎?”
她端起碗來繼續吃着,卻只覺得心中空落落一片,原本美味無比的粉圓,此時也如同嚼蠟一般。
你說的話……終究成了鏡花水月,若是要當真,也只剩下殘音嫋嫋,只是惹人發笑而已。
小吃館子的門正對着她的視線,她忽然覺得全無胃口,就這麼端着碗,百無聊賴的看着街上。
街上摩肩接踵,有年輕男女手挽着手,盡情說笑着——過了這一夜,總要講究些男女大防,禮節閨譽,再不可隨意見面。
也有一家老小出來看燈,稚嫩小童被舉在父親肩上,頭戴虎皮帽,手裡提着一盞小兔燈。
然而歡樂都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