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句古話，一切盡在酒中。所以，很多時候，酒到這心意也就到了，同時事也就成了。
長達一個多小時的飯局，李浮園領着七大廚做出來的菜卻沒有一個被清盤，並不是他們做得不好吃，也不是楊幺等人不想吃，而是一種對彼此的尊重。我今天來這兒，主要目的是爲了說事，不是爲了吃飯。這，應該算是標準的中國式酒局了吧。
吃完飯，楊幺領着顧傾城等人恭送着尹國忠四人離開，直到他們的座駕消失在夜色中之後，楊幺心中那塊大石頭纔算是徹底落了地。
“尹老和寧老都已經默許了你要做的事情，怎麼愁眉苦臉的？”李浮園笑眯眯地看着楊幺問道，他這表情，很耐人尋味。
楊幺面帶自嘲地說道：“春秋無義戰。尹老和寧老以及你們三位老爺子雖然支持我，但這並不代表我做的就對。像我剛剛說得那樣，對與錯、黑與白根本就分不清楚。”
李浮園不以爲然地擺了擺手，意味深長地說道：“我現在最後悔的事，就是年輕的時候沒有乾點自己想幹的事情。管它最後是死是活，最起碼也算爲自己活過一回。少年時爲了父母，青年時爲了愛人，中年時爲了孩子，現在老了纔想起自己來，可是已經晚了。行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菜熱熱還能吃，別浪費！”
“嗯。”楊幺輕輕點了點頭。
李老爺子一走，楊幺一行人便是重新回到了乾字間。賴義吩咐了一下服務員，把菜加了加熱，他們這纔算是正兒八經吃起了晚飯。
喝酒要熱鬧，吃飯則是要安靜，所以這在吃飯的時候，能夠聽到的也只有那筷子碰碗的聲音。
楊幺本來沒有心思吃飯，可是他這要是摞下筷子，估計他們幾個也不會再吃，所以他就漫不經心地吃着，直到所有人都吃的差不多了，他這才摞下筷子，從口袋裡掏出煙給楊桀和賴義一人一根，淡淡地說道：“剛剛我和他們說的話你們都聽到了，說說你們的看法吧。”
楊桀和賴義皆是一愣，兩人沒有想到楊幺竟然會就這事問他們倆的意見。
楊幺不動聲色地說道：“一個是我弟，一個是我合夥人，你們倆幫我出謀劃策不應該嗎？”
賴義皺眉看向了楊桀，他想要先聽聽看楊桀會說些什麼，然後再看看楊幺是個什麼態度，這樣他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楊桀，你先說。”楊幺看出了賴義的心思，直截了當地朝着楊桀叫了一聲。
楊桀輕輕點了點頭，有條不紊地說道：“哥，你剛剛和李爺爺那句話我挺贊同的。‘春秋無義戰’，時下也是一樣。不過，數遍古今中外的戰爭史，單純因爲正義而發動的戰爭，好像沒有吧？不管是侵略還是反侵略，終歸跑不出一個‘利’字去。像美國，全世界的人民都說他們無恥，可是全世界的人又拼命想要移民過去。爲什麼？因爲強大，只要夠強，管別人怎麼看呢！”
楊幺若有所思地說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事情不能這麼辦。”
“楊少，我覺着沒有什麼不能的。”賴義見楊幺的反應還可以，但是連忙順着楊桀的話說了起來。
“接着說。”楊幺面無表情地說道。
賴義鄭重其事地說道：“拼命考公務員爲了什麼？走投無路混了黑又是因爲什麼？出來進去還不就是一個錢字嘛！當官的，敢說自己一心一意爲人民服務的，一個是金字塔頂上的、一個是被埋在金字塔最底層的，中間那些，有幾個是真心實意爲人民服務的？再說混黑的，吃喝嫖賭、坑蒙拐騙都幹全活了， 到頭來不還是爲了那一天三頓飯？咱們現在啥也不權，幹嘛還要爲了這兩樣東西去得罪人？”
“什麼意思？”楊幺皺眉看着賴義。
賴義神神秘秘向前抻了抻脖子，壓低聲音說道：“咱不要權、也不要利，就要個名！這到時候，名有了，權和利自然會找上門來！”
楊桀一臉贊同地說道：“當一個沽名釣譽的僞君子，還不如當一個逍遙自在的真小人。哥，我覺着賴哥說得有道理。”
楊幺懶洋洋地抻了抻胳膊，有氣無力地說道：“菩提，你有啥看法？”
澹臺菩提不動聲色起身，拾起了旁邊的水瓶，就像楊幺剛剛倒茶時那樣倒起了茶，直到那水都流滿了桌子、水瓶裡的水都流完她才停下動作。
“啥意思？”楊幺一臉茫然地問道。
“這水都已經沿着桌子淌下去了，但是這桌子上仍然有沒有沾到水的地方。”說着話，澹臺菩提便是隨手拿起了一個空碟子。
看着桌子上那個圓圓的碟印，楊幺的眉頭不由自主緊皺起來，一臉擔心地說道：“如果你想的和我想的是一樣的話，那麼我想……這事不太好辦。”
澹臺菩提將盤子放回原處，然後又拿起，只見並沒有算二個水印出現，換句話說，她剛剛的盤子放的嚴絲合縫。
“既定的事實無法改變，只能去適應。但是，即將發生的事情，可以掌握。”澹臺菩提拿起餐紙，將眼前的水漬擦了乾淨，然後直接將那紙巾丟進了一旁的垃圾筒裡。“在杯裡，是水。在桌上，還是水。一個被喝了，一個被扔了。”
“菩提，我能問問是什麼意思嗎？”顧傾城一臉茫然地問道。
澹臺菩提不漫不爲地說道：“楊幺現在就是一壺水，如果往杯裡倒，可以給人止渴，但最後他什麼都落不着，只能慢慢被別人消化。可是如果採取別的方式，就像剛剛丟掉的紙巾一樣，不管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最起碼它已經改變了軌跡。至於最後它會變成什麼樣子，誰能知道？”
“除了當垃圾，還能當別的嗎？”巫馬凡心一臉好奇地問道。
澹臺菩提眉頭輕皺地看着巫馬凡心，輕聲問道：“你真是巫馬儒佛的女兒？”
巫馬凡心尷尬地說道：“菩提姐姐，你就別笑話我了。你這道行，都能和我爸論上幾天了，我哪是你的對手。”
澹臺菩提面色平靜地說道：“在瓶裡，命運只能掌握在別人手裡，只有掉出這個框框才能擁有自己的軌跡。看上去，這水是跟紙一起被扔了，可是它最終會被倒進垃圾堆，它會接觸地面，它可以滲透到地下，它甚至還有可能流進大海成爲海洋！”
菩提一開口，就知有沒有。
就她這番言論，別說是旁人了，就連楊幺都聽傻了。
這傢伙，也太神了，這本來不是什麼好事的事，到了她嘴裡，愣是成了也不是件壞事。
楊幺好奇地問道：“菩提，那你的意思是……咱們也唱上一出春秋爭霸？”
澹臺菩提不假思索地說道：“現在不是春秋，你也成不了霸主。現在的年代，想要稱霸的人，最終都成了靶子。對於你來說，最好的選擇不是雄霸江湖或者天下，而是名揚江湖和天下！剛剛賴義說得不錯，你現在做事就應該以名爲前提。不過，到了最後你也要如此。一旦你和權利兩個字沾上邊，那你就會失去名，那到時候你就會一無所有。一個人，如果想要名利雙收，最後的下場只會是迎來專諸！”
“專諸是誰？”巫馬凡心一臉無知地問道。
澹臺菩提細心地說道：“春秋時期有名的刺客，幫着公子光刺殺了吳王僚。正是因爲他，公子光纔有機會自立爲王。不管是吳王僚還是公子光，都不適合楊幺。或者說，春秋五霸的角色都不適合他。”
“菩提姐姐，你好有學問。那幺哥哥適合什麼？”巫馬凡心一臉崇拜地問道。
澹臺菩提神情凝重地望着楊幺說道：“十年前，你大鬧天庭，被如來佛祖壓在了五指山下。雖然你能夠出山不是因爲唐僧，但是你必須找到屬於你的唐僧。因爲只有這樣，你得到的纔會比你想要的多！”
“懂了。”直到這時，楊幺才長嘆了一口氣。他發現，聽澹臺菩提說話，是一件相當燒腦的事情，因爲她不說到最後，你永遠沒有辦法知道她到底是要表達個什麼意思。
澹臺菩提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爺爺生前說過，一個人從佛到魔只需要一念，而從魔到佛卻需要一生。楊幺，你可以選擇繼續當你的美猴王，但是那樣，你永遠都只是凡塵俗子眼中的異類。可是如果你爲自己爭得一個佛位，那麼你在他們眼中，將是神靈！”
“這個意思我明白！”巫馬凡心興奮地站了起來，學着澹臺菩提那樣子說道：“幺哥哥，我爸也說過這種話，雖然不一樣，但是意思差不多。那會吳名就是因爲我爸這句話，才踏踏實實給我當保鏢的。”
楊幺一臉糾結地說道：“這話好說，可是事不好辦啊！這唐僧，哪那麼好找？就算找到了，誰又能受得了那九九八十一難？”
“誰說讓你找一個了？”澹臺菩提一字一字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
澹臺菩提神情凝重地說道：“唐僧到西天是爲了真經。現在，真經就在你自己的手裡，你現在只需要找人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