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死神突然跳起來,彷彿從夢中驚醒一樣,“龍先生,我覺得事情有點詭異,不能對槍神那樣說。她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既然她對周圍的環境感到恐懼,就一定是……一定有蹊蹺……”
我稍一沉思,開門下車,然後告訴死神:“我去保險櫃那邊看看,如果發出呼救聲,你就開車過來營救。”
“喂,不能那樣,不能爲了救槍神而犧牲你!”死神撲到車窗邊,大聲阻止。
“總要有人犧牲的。”我長嘆一聲,“與其在這裡胡亂猜測,不如再回去看個明白。”
沒有人願意以身犯險,可是當前這種情況下,保險櫃裡不僅僅失陷了來自“北海女王”麾下的槍神,更重要的,連電隼也被困其中。尤其是,我還想到,既然槍神還活着,是否電隼也同樣活着呢?
我此番回去,既爲了槍神,也爲了電隼。
離開車子時,電話仍然在我手裡。
走出十步,槍神的聲音再度傳來:“我很懷疑,這裡已經不是保險櫃,而是到了亞洲的藏地雪域。我看到雲霧深處藏着無數廟宇,其風格肯定是藏傳佛教的寺廟。我無數次去過那些地方,現在那邊傳來的聲音都是佛教樂器在吹吹打打,對了,對了,是祭祀……音樂和誦經是天葬時使用的……龍先生,你在聽嗎?我確信,我不在保險櫃內,而是在藏地。所以,我不能跳,跳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我曾經走過古巴比倫無限迴廊,當時發生的事,都在一幢小樓之內。對外面的人來說,我經歷的一切也都是幻覺,不可能在真實世界中發生。那麼,我如果從無限迴廊跳下去,無論墜落時間多長,都不會離開小樓。
同樣理論,無論槍神此刻眼中看到了什麼,她的身體一定就在保險櫃裡,不會移動到其它地方去。這正是我鼓勵她勇敢一躍的原因,但我不是她,跳與不跳都得結合實際情況來定。
“槍神,我馬上就要趕回保險櫃了,你稍等,等我回話。”我加快腳步,飛奔過去。
這一次,保險櫃四周平靜而安定,沒有出現任何異常狀況。
我一直到了保險櫃前,站定腳步,向裡面觀察。
此刻,電隼靠着保險櫃的一角坐着,冰夫人也被擺放成坐姿,倚在電隼身邊。兩個人都閉着眼,唯一不同的是,電隼胸口緩緩起伏,只是昏迷或者入睡,而冰夫人卻完全沒有生命跡象。
槍神也坐着,盤膝打坐於保險櫃的對角線交叉點上,面向櫃門,雙目平視。
我向她揮手,但她毫無反應。
“神遊物外?靈魂離體?”我馬上反應過來,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把電話放在耳邊,立刻聽到了槍神忽高忽低的急促喘息聲。
她在跟我通電話,但坐在保險櫃裡的“她”卻一動不動,連電話都沒拿在手上。
“槍神。”我叫了一聲。
“我在,保險櫃裡什麼情況?我仍然坐在那裡嗎?”槍神急促地問。
我又深吸了一口氣,思索了至少三秒鐘,纔回答她:“槍神,現在的情況有些複雜,我只能如實複述現在看到的情形。你坐在保險櫃裡,盤膝,雙掌交疊,掌心向上,左掌壓右掌……你睜着眼睛,表情平靜,沒有任何痛苦焦灼之色。你手裡空着,沒有拿電話,更沒有跟我通電話。”
“什麼?”槍神大叫一聲,“怎麼可能?怎麼回事?電話就在我手裡,否則我怎麼能夠打電話給死神?如果我在那裡,現在的我又是誰?”
除了“靈魂出竅”,我無法做出其它解釋。
“好,你別急,我馬上進保險櫃去。”我說。
我緩步踏進了保險櫃,腳下踩着的全都是構築壇城的線條和圖案。也就是說,跟電隼、冰夫人、槍神一樣,我已經身在壇城之內。
幸好,此時保險櫃內沒有任何異常現象,彷彿風暴已經肆虐過的平靜田野。
我先向着電隼叫了幾聲:“總統先生?總統先生……”
電隼一動不動,眼皮都不擡一下。
按照常理,我應該先把三個人全都拖出去,然後再慢慢解救。可是,正因爲槍神打來了這個奇怪的電話,我纔沒有冒然挪動三個人的身體,而是謹慎地思考對策,絕不輕舉妄動。
“龍先生,你還在嗎?”槍神又在電話中叫着。
我輕聲回答:“我在,現在就在保險櫃裡,就在你的身邊。”
“把電話給她——把電話交到我手上,我要跟我通電話,快,快……我要跟……我通電話……”槍神的情緒幾近崩潰,禁不住抽泣起來。
我明知道她不可能跟眼前的“她”通電話,但還是把手機放到了“她”的耳邊。
“喂,喂喂,說話,說話,你說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槍神語無倫次地亂叫,但那個“她”老僧入定一般,雖然睜着眼,卻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動作,更不會開口說話。
“槍神,別費力氣了。”我忍不住,把手機拿回來,低聲告訴對方。
很明顯,在靈魂出竅之後,靈魂無法跟本體進行溝通,我眼前的“她”只是傀儡一個。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槍神的精神已經崩潰。
“告訴我,你進入保險櫃後發生了什麼?”我問。
我知道,只有找到根本原因,才能解開眼前的這場亂局。
“我下了車,一邊叫着藥神和死神的名字一邊向前走,但是突然間感覺到前方涌來一股巨大的吸力,幾乎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抗,已經被吸入保險櫃裡。一進入櫃中,吸力就變成了旋風,控制着我的身體,根本無法掙扎。我試圖伏低身子,貼着地面爬出去,卻發現那旋風已經構成了一個直徑一米的圓筒,我能看到外面,卻無法突破那無形的‘風圈’。緊接着,我感到窒息,四周的氧氣越來越稀薄——”
不等槍神說完,我立刻叫了出來:“高反,是高反——高原反應!”
第六感讓我瞬間將各種不可思議的細節連綴起來——槍神被困旋風圈子裡,立刻就發生了靈魂出竅、空間轉移現象,當她感到因缺氧而呼吸困難時,已經到了她說的“藏地雪域”。在那裡,即使是世代常居的原住民,也會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感受到強烈的高原反應,外來客就更不必說了。在極端條件下,如果不佩戴氧氣面罩,幾分鐘內就有可能缺氧而亡。
唯一的解釋就是,槍神在保險櫃、壇城的雙重作用下,瞬間離開北方大國首都,進入了亞洲雪域。
“空間轉移”多次在科幻電影、幻想小說中出現過,比較容易理解。可是,這一次,在槍神身上發生的卻是“靈魂出竅空間轉移”,身體仍在原地,即物理、玄學的雙重作用,已經超出了此前的各種同類例子。
“對,就是高反,到現在,我仍然感到呼吸不暢,頭暈目眩。好了,告訴我,怎樣才能回去?回到保險櫃裡,回到我的身體裡?”槍神問計於我,實際等於問道於盲。
我也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突發狀況,短時間內根本理不清頭緒。
“槍神,是壇城作怪。你自稱對壇城有所瞭解,現在有什麼計劃嗎?”我問。
槍神沉默了片刻,緩緩地回答:“曾有藏傳佛教中的邪術方士告訴我,唯一能對抗壇城的辦法,就是毀滅壇城。種種幻象都是從壇城中升起的,毀滅根苗,幻象自滅。”
世間萬物都是陰陽互對、相生相剋的,有藏傳佛教的擁護者和頌揚者,就有站在對立面上的破壞者和詆譭者。她說的“邪術方士”已經不是什麼黑暗中的秘密教派,而是登上國際輿論舞臺,與藏傳佛教的正宗傳人唱對臺戲。
“毀滅了壇城,幻象中的人怎麼辦?”我來不及婉轉解釋,只能直擊核心。
“也許會死,也許會迴歸原地,也許剎那間灰飛煙滅。”槍神黯然回答。
這就是最大的悖論所在,如果毀滅壇城就能消滅幻象的話,等於是消滅了陷入幻象中的迷路者。那麼,“毀滅壇城”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爲我要做的是“拯救槍神”而不是“殺死槍神”。
“那就……此路不通了。”我說。
“那畢竟也是一條路,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可以試一試——呀,有鷹羣飛過來了,糟了,糟了糟了……”槍神猛地尖叫起來。
我看不到發生了什麼,可是聯想到剛剛她說的“天葬”,可知那鷹羣與“天葬”有關。
“天葬、天葬臺、天葬儀式”是藏傳佛教文化有史以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在此不能斗膽剖析贅述。可是,鷹羣對於孤峰之上的槍神肯定會造成巨大的威脅。
“你怎麼樣?躲起來,先躲起來。”我只能做這麼多。
“如果我最後支撐不住,你就毀滅壇城。記住,十分鐘後,如果我沒有動靜了,你就毀滅壇城,給一切劃上終點……”槍神絕望地叫起來。
聽筒裡傳來禽鳥撲扇翅膀的呼呼啦啦聲,伴隨着猛禽一陣陣的淒厲嘶鳴。
鷹是高原之王,無論是旅人還是走獸,幾乎都無法抵擋飛鷹一次次的空中撲擊。它們的腳爪伸展到極致的時候,如同半尺長的雪刃,再加上飛墜而下的巨大慣性,可以毫不費力地撕裂汽車的發動機蓋子鐵皮。
一隻鷹是噩夢,一羣鷹呢?
可想而知,如果槍神遭遇一羣鷹的圍攻,縱有萬般本領,最後也難逃一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