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吃了一驚:“南下?去哪兒?怎麼先前沒聽二叔提過?”
路二叔苦笑一聲:“我也沒想到,原還以爲會在京裡待上一兩年的,沒想到侯爺今兒收到小陳管事打南京着人送回來的急信,說是霍家姑老爺病得重了,瞧着不太好,姑太太都哭病了,叫府裡再派一位主子過去呢。”
姑太太?春瑛想起來了,就是自家母親年輕時侍候過的那位小姐,她忙問:“這麼說,侯爺派了大少爺去?”
“侯爺走不開,府裡就只有幾個小主子,二少爺還在莊上,又是沒經過事兒的,三少爺還小呢,除了大少爺,也沒其他能辦差事的人了。好歹是嫡親妹子的夫家,總不能只讓幾個管事充場面。”路二叔頓了頓,顧慮到胡飛在場,便謹慎地沒說下去,“總之,這事兒來得急,我後天就得動身。明兒晚上你娘會過來一趟,但你暫時還不能回家去,還好這裡有魏公魏婆,胡小哥也能幫着照看。你在家可得老實些,別給我鬧出事兒來!我跟你娘提過,叫她隔幾天就過來照看一回。”
春瑛忙應了,又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家務我都會做,不會讓你擔心的,二叔就放心出門吧。”忽然想起今天去進行市場調查的事,遲疑了一下,才說:“不過……二叔,小飛哥出門做生意時,我能不能跟着去幫忙?我可以扮成他的妹妹,不會叫人認出我是誰的!你不在家,要是別人上門來搜,我也沒處避去,還不如干脆躲開呢!”
路二叔皺了皺眉,看向胡飛,後者忙道:“小妹子就象是我親妹子一樣,我會護着她,不叫別人欺負她的。路叔請放心。”
路二叔想了想,道:“這就算了吧,女孩兒家跑動跑西的象什麼樣子?如今天氣還熱着呢,等涼快下來,又要入秋了,何必去吃那西北風?若是怕叫人知道,你不再出門就是,頂多白天道魏公魏婆處做針線,等天黑iele在回家就好。”他並不擔心叫人知道春瑛在這裡,說到底,她知道的所謂秘密,現在根本算不了什麼,那事兒已經傳開了,二少爺也早被趕到了莊子上,就算日後回來,在老太太、侯爺面前也不如從前了,即便知道春瑛是知情人,也沒法對弟弟的丫頭做什麼事。他之前想要隱瞞春瑛的行蹤,不過是替親人圓謊罷了,也是怕她被閒言閒語纏上。
春瑛心中失望無比,但還是不甘心地辯了幾句:“離冬天還遠着呢,二叔,我反正沒什麼事要做,跟着見見世面也好。我才這麼點年紀,講究什麼規矩禮法?等我年紀再大些,也不方便隨意出門了。再說,之前崔嬸不是還跑來打探消息嗎?她要是再來,看到我在這裡,還不知道會回去說什麼呢!”
路二叔遲疑了。侄女兒的話也有些道理,他好象想得太樂觀了。畢竟大少爺得了這個差事,在侯爺面前越發得臉,連老太太也會因掛念女兒而待他親近些,太太只怕心裡更不舒服,萬一真叫她查出這條衚衕裡的房產都是大少爺揹着府裡私下置辦的,在侯爺面前進讒言,可是大大不妙。況且自家大哥已經在太太的親信手下掛了名,被太太的人發現春瑛在這裡,對大哥也沒什麼好處。讓她白天出門避開,等天一黑,那崔寡婦就不好悄悄到外頭來打探了。胡飛也認識一段時間了,爲人信得過。
他心下細細思量一番,才嘆道:“原以爲會在京里長住,才接你回來的,早知道要走,當初就讓你繼續待在石掌櫃處了。罷罷,你就去吧,只是在外頭小心些,少管閒事,說話做事都要多想想。記得天黑前一定得回家,你娘還要來找你呢!”
春瑛大喜,忙不迭地點頭,又道:“我方纔跟小飛哥商量過,明兒回福寧街去看石掌櫃,不過回去就不用了,二叔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胡飛見狀,心裡也挺高興,看到路二叔面有疲態,又已過了飯時,便告辭回院用飯去了。春瑛送他出門,忙忙回身去做晚飯,等路二叔洗過澡,便將飯菜端了出來。
路二叔吃着飯菜,誇了兩句,又道:“瞧着你是長大了,吃穿都能自己辦妥,有魏公魏婆在,我也不擔心,只是這回我也不知道會去多久,要等事情了結了才能回來呢,拖個一年半載的也不是不可能。若時間拖得長了,你就跟你娘商量,找個時間搬回家去吧。傷筋動骨一百天,你也出來小半年了,搬回去還是能騙過人的。”
春瑛手上頓了頓:“要去這麼久嗎?”她壓低了聲音:“是不是……那位姑老爺不行了?要辦後事?”她忽然想起《紅樓夢》裡的賈府姑爺林如海,從病重到死,也過了很長時間呢。
路二叔嘆道:“方纔當着胡小哥的面,二叔不方便說。小陳管事信裡提到,霍姑老爺眼看是不行了,他家嫡系人丁不旺,姑老爺本身沒有親手足,膝下又只有一位小姐,聽說族裡的人都在商量,要給他過繼一位嗣子,好承繼金山伯的爵位。侯爺擔心,姑老爺一死,便有人佔了霍家的家業去,怠慢姑太太和表小姐,因此特特讓大少爺過去幫着料理,好給姑太太撐場面。”
春瑛睜大了眼,覺得這戲碼似乎有些眼熟:“他們有那麼大膽嗎?姑太太可是侯爺的嫡親妹子呀?還有……既然小陳管事在那裡,爹也是在那裡吧?”
“自然是了。你爹也有平安信捎回來,他在信裡提到,姑太太病得不輕,管家要去請大夫,還有人故意攔着,又不許小陳管事進內宅,是姑太太身邊的媽媽找到你爹,小陳管事才把大夫請來的。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呀?若不是你娘從前侍候過姑太太,有誰能知道姑太太的委屈?”
這些高門大戶裡果然一堆骯髒事!春瑛想起自家老孃偶然提到過去的主子,只說那是位極聰明極優雅極溫柔極美麗的小姐,性子極和氣,從不大聲說話,也不跟人吵架,琴棋書畫都極擅長,又會管家,對丫頭們也極好,就跟仙女兒似的。
雖然路媽媽的話真實性讓人質疑,但不是大丫頭都對主人有這麼高的平價,可見那位姑太太爲人還是不錯的。她出身侯府,夫家是伯爵,金貴了一輩子,忽然遭到丈夫病重的打擊,又受到別人的暗算,也算是倒黴了。想來這樣一位仙女兒似的貴夫人,未必有足夠的手段去對抗丈夫的族人呢。
春瑛在這裡猶自嘆息着,那頭路二叔已經吃完飯,小酌了一杯,便掏出一串鑰匙來,對侄女兒道:“春兒,這是衚衕裡幾座院子的鑰匙,除魏公那裡有一份各院大門的,就只有這一份最齊全了,還包括了所有要緊房間的鑰匙。府裡大少爺和大少奶奶若要過來,都是問我拿的。我既然要出遠門,又不知道幾時回來,這東西便放在你這裡,你仔細收好。”
春瑛見事關重大,小心接過鑰匙,見上面用紅線吊着一個個小銅牌,分別刻了“魏”、“李”、“趙”、“閔”等字樣,想到衚衕裡那幾個空院子的門上,都掛了“魏宅”、“李宅”之類的牌子,便知道是對應的鑰匙,忙翻出一個小匣子裝了,拿回房間,塞到炕角里去,又用被子、針線箱等物遮好。
路二叔看着侄女的行動,微笑着點點頭,又道:“也不用太着意,多半不會有人來的,只是萬一大少奶奶真叫人來找你,你也別把鑰匙給人,只親自領着來人去就是。那些屋子如今沒放什麼值錢東西,要緊的是瞞住外人。”他又掏出一張圖紙給春瑛認,上面畫着一塊玉佩的圖案,如果來人拿着這個玉佩,纔是可信的,否則絕不能承認大少爺擁有這幾個院子。
春瑛一一記下,心裡卻有些不以爲然。大少爺既然這麼小心,又何必買下這麼多院子白放着?把錢存在錢莊裡不行嗎?若是怕太太知道了,與其說謊裝作各個院子都有人住,還不如把屋子租出去,既能製造這些宅院各有主人的假象,又能順便賺些錢。反正大少爺努力了幾年也沒能分家出來,等分家的事決定了,再收回房子整修也不遲。
不過這些事與她沒關係,她也就不管了。
次日一大早,路二叔又回府去了,爲了準備明天出發,還有許多事要做呢。春瑛替他打好了幾個包袱,又爲防萬一準備了冬衣和船上用的鋪蓋,想起自家老孃要晚上纔過來,便跑到胡飛那裡去找他。
胡飛已經收拾好準備出門了,兩人一合計,決定先去福寧街,回程時再去打聽脂粉的行情。春瑛換了出門的衣裳上了馬車,胡飛戴了頂草帽,坐在前頭駕車,小馬車便一路飛快地朝福寧街去了。
到了福寧街,胡飛先前住在這裡時,已跟街坊們混熟了,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春瑛也不去打攪他們,徑自往雲想閣走去。
一進店門,她便看到店裡靜悄悄的,一個客人也沒有,櫃檯裡的夥計也不見蹤影,只有石掌櫃一個人背對着她,擔憂地望着後頭,時不時跺跺腳。
春瑛走過去叫了一聲:“掌櫃的,你在做什麼呢?”石掌櫃嚇了一跳,回頭見是春瑛,忙道:“喲,怎麼回來了?也不先叫人來送個信兒……”話音未落,後院小樓上已傳來程大娘的叫嚷:“做夢!我一個子兒都不會給的!你死了心吧!”
石掌櫃又是焦急又是擔心地朝樓上喊:“姐姐,你消消氣,好好跟姐夫說,別吵架呀!”回答他的是樓上摔下來的一個茶杯,以及程大叔的怒吼:“潑婦,瞧你變成什麼樣子了?!那可是我的銀子!我的辛苦錢!”
眼看着樓上又吵起來,春瑛好奇地捅了捅石掌櫃:“這是怎麼了?都一個多月了,難不成一直在吵?”
“可不是嗎?”石掌櫃唉聲嘆氣,“本來我已經勸得姐姐回家去了,就算再生氣,好歹也得爲兩個孩子着想不是?姐姐可以在我這兒住着,蘇洛蘇伊卻沒有離開自個兒親爹的道理,可沒了親孃在身邊,還不知道會受什麼氣呢!姐姐本來都服了軟了,可恨那個妾,又不知道鬧什麼妖蛾子,這不?又吵起來了!”
樓梯上傳來蹬蹬蹬地聲音,程大叔急急跑下來了,看上去臉上還帶了青紫,頗爲狼狽,嘴裡罵個不停,氣急敗壞地,真真是一點風度都不剩了。石掌櫃忙迎上去扶住:“姐夫,姐姐就是一時氣頭上,才犯了糊塗,你別跟她生氣啊?”
程大叔氣惱地道:“兄弟,你說這叫什麼事兒?!我在外頭奔波了大半輩子,眼看着有一個發財的好機會到了眼前,只需你姐姐把我從前賺的銀子拿出來,便穩穩當當做老闆了,她卻這般不識趣,只管喝飛醋!姐夫我賺個錢不容易吶!她不能幫我就算了,怎的還拖我後退?!”
石掌櫃訕笑着道:“說是這麼說,可是……那可是足足一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姐姐也是怕你被人騙了……”
“我是那起糊塗人麼?!”程大叔不屑地撇撇嘴,“這是人家看上我做生意本分又精明,才拉我入夥的!也是看在我是本地人的份上!人家出八成本金,我出二成,只要再找到好鋪面,就能佔一半的股!鋪子還是我來管。哪裡找這樣的好事兒去?!”
石掌櫃只是一再安撫他,程大娘在樓上聽見了,卻高聲喊:“你讓他去!我一個子兒都不會給,叫他死了這個心吧!”
石掌櫃訕訕地,程大叔卻氣得直翻白眼:“你聽聽!你聽聽!”生了一會兒悶氣,他卻忽然有了主意,忙抓住了妻弟的手:“我說,兄弟,你來參一股如何?咱們兩人合夥,我手上有四百兩,你也出幾百,不論哪裡再借幾百,湊夠一千,不,兩千!咱們佔大頭!你又認得好些布商,京裡大戶人家也熟,往後在鋪子裡,還不是我們說了算?不用幾年,那鋪子就是咱們的了!”
石掌櫃愣住,旁邊的春瑛卻皺起了眉頭。
第三卷 高門 一百一十二、程家的八卦
春瑛心下腹誹,這程大也未免太渣了,如果說先前只是喜新厭舊寵妾滅妻,現在就簡直連誠信都拋棄了,先前聽他說的,那個朋友不但把妻妹嫁給他作妾,還拉他合夥做生意,他還沒做成呢,便先想着要吞了人家的股份,程大娘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個老公哪?
石掌櫃也一臉難色地道:“這……不大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程大叔不以爲然,“難得有個發財的好機會,不好好抓住,難不成你真要守着這個小鋪子,一輩子替人賣命不成?我知道你存了不少體已,可看你過的是什麼日子?一大把年紀了,老婆孩子一概沒有,連個疊被鋪牀的丫頭,你姐姐都不捨得給你買。她嫁到我程家十幾年,還把持着你石家的錢,你心裡就沒個想法?你有了自己的產業,將來也是老爺了,想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
石掌櫃乾笑着移開視線:“話不是這麼說的,姐夫,姐姐原是爲了我好,東家也待我不薄……”
“又沒叫他家吃虧,不過是把認得的大主顧勻幾位過來。”程大叔笑眯眯地輕拍妻弟的肩膀,“那些有錢人家,拔根汗毛都比咱的腰粗,十匹八匹綾羅綢緞又算的了什麼?咱那新鋪子可不是小買賣,鋪面已經看好了,就在廊房三條,四扇大門正對大街!你想想,那是多大的鋪面?姐夫知道你認得不少有來頭的綢緞商,改日姐夫在金多閣擺酒,你請幾位來吃一杯,認識認識,往後大家一塊兒發財呀?”
石掌櫃躊躇半響,才壓低了聲音勸他:“姐夫,這不算什麼,你幾時備好酒,叫我一聲就是。只是……有人願意跟你合夥,這是大好事兒,不管怎麼說,已是作了親的……何苦這樣算計人家?”雖然明知道那邊是姐夫的妾的孃家人,石掌櫃還是忍不住提醒一聲,生意人失了誠信,叫人看不起,往後就沒法再立足了,姐夫做了大半輩子行商,怎的就忘了這個道理?
程大叔臉色有些不好看了,板起臉望了望店外,又瞥一眼春瑛,春瑛早已裝模作樣的拿了塊抹布這裡擦擦,那裡擦擦,扮做打掃衛生的丫環。
程大叔平時來得少,又恍惚記得妻弟家是借了個小丫頭的,也沒把她放在眼裡,只是板着臉對石掌櫃道:“你當我不知好歹麼?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人?平白無事拉你合夥開鋪子,又只要你出一小份?他家是經商做老了的,萬沒有便宜外人的道理!我家暮釀原是庶出,沒了父母,只能跟着姐姐姐夫過活,沒少受他們的氣,出嫁了也沒副好妝奩。這還是親手足呢!這回合夥的事,是暮娘悄悄打聽了,我才知道其中緣故的。原來他家極有錢,只是待人刻薄,名聲兒不好,只得收了家鄉的生意,到別處找營生。他看中了京城的布料生意,卻又不認得人,怕守不住財,見我是京城人士,人頭又熟,才拉我入夥的。你說,這等奸商,若誠心待他,就怕鋪子開了一兩年,他做熟了,便一腳將我踢開,我豈不是白費力氣?!還不如自己先動手!”
石掌櫃聽得眉頭大皺:“既是這樣不妥當的人,別管他就是了,爲何還要把銀子拿給他使?你那妾跟他家好歹有親,需得防日後見面不好看。”
“你這糊塗蟲!”程大叔一臉恨鐵不成鋼,“沒有他的銀子,我哪裡能拿下這麼大的鋪面,開這麼大的布莊?!橫豎他家有錢的很,也不在乎這一兩千銀子,有親又如何?暮娘進了我程家的門,就是我程家人了,哪裡有還念着孃家姐姐姐夫的道理?!你到底要不要合夥?要就拿銀子來,等咱們把那鋪子拿下,京城裡的同行就再沒人敢瞧不起我們了!”
石掌櫃想了又想,束手不語,但那表情顯然是不願意了,程大叔沉了臉,氣惱地道:“我就知道!你們姐弟都是一路貨色!一點兒魄力都沒有,就算銀子到了眼前,你們也不曉得去揀!你姐姐成日罵暮娘是狐狸精,只會花我的錢,可暮娘知道我的打算,不但沒攔着,還勸我多投些本錢,免得叫她姐夫轄制住呢!這纔是賢內助!叫你姐姐多學着些吧!”說罷甩袖去了,任石掌櫃在後面怎麼叫,他也不肯回頭。
春瑛拉住石掌櫃:“掌櫃的,別理他了,咱先去看看大娘。”後者這才作罷。
後樓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瘦了一大圈的程大娘走了下來,怔怔地望着遠去的丈夫,一屁股坐在樓梯口上,拿起帕子就哭:“殺千刀的……我嫁了他十幾年,哪裡做得不好了?他居然說我不是賢妻,我呸!嗚嗚嗚……還不是因爲被那小賤人迷住了……”
石掌櫃滿頭大汗地上前勸她:“姐姐,別哭了……叫人看了笑話……”他往外頭看了看,見沒什麼人留意店內的情況,才鬆了口氣,好生勸了姐姐幾句,又道:“姐夫也是一時氣急了,才胡亂說話的。其實那商人若真跟姐夫合夥了,對姐夫也有好處,誰不想有自己的鋪子?姐夫做了十幾年行商,也是時候穩定下來了。姐姐,你便把銀子拿出一些來給他花用又如何?本就是他多年賺得的,你把持在手裡不給他,怎麼說也不佔理。何況姐夫開了鋪子,就不用天南地北地跑了,只需守在京裡。你好生看着他,也省得他再有外心,弄幾個妾來氣你。”
程大娘聽了罵道:“我纔不給呢!誰知道他拿了銀子會做什麼?都給那狐狸精花了,我跟兒子豈不是要去喝西北風?!”頓了頓,又委屈地哽咽道:“如今他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了,等真開了鋪子,那賤人的孃家人成了你姐夫的大財主,哪裡還有我站的地兒?到時候便安一個罪名給我,將我休了,我還作夢呢!”她哭得越發大聲了。
春瑛也深以爲然地點頭道:“程大娘這話說得對,銀子還是攢在手裡更穩當。”程大娘擡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是欣慰,石掌櫃卻苦笑說:“小春,你少說兩句吧,姐姐若真爲銀子跟姐夫翻了臉,以後就難迴轉了!”
春瑛正色道:“有一就有二,程大叔納了一個妾,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納第二個?瞧他這說胡行事,如果不是沒錢了,哪裡會把大娘放在眼裡?把錢都給了他,以後大娘和蘇洛蘇伊還怎麼過日子?難道真要看那個妾的臉色?男人變了心,就再也不可靠了,還不如自己拿了錢,不用求人來的好。”
這話說得程大娘心有慼慼焉:“正是這話,我若沒兒女,就不管他了,回了孃家也能過,可我總不能丟下兩個兒子……”她又哭了起來。
石掌櫃不由得嘆氣:“既這麼着,姐姐就把錢都留下吧,只是姐夫好不容易得了機會,總得助他一把。改日我替他引見幾個相熟的綢緞商,再湊二百兩銀子送過去,省得姐夫真跟姐姐翻臉,一家人倒成仇人了。”
春瑛忙勸阻道:“掌櫃的,先別忙着給錢。我總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出兩成的錢,再找到鋪面,就能佔一半的股?他要找本地人合夥,多少有實力的商家找不得,偏偏要找程大叔?”程大不過是個區區行商而已,滿京城一抓一大把,不過春瑛可不敢把這話說出口,只是說:“既是出了名刻薄的人,哪有這麼傻的?可別是騙人的吧?”
程大娘止住哭聲,瞪大了雙眼問:“不會吧?那人我見過,穿得極富貴,他老婆全身上下的金首飾就夠一百兩的了!就是那小賤人,也是滿身綾羅綢緞的,還認得幾個字,會彈琴畫畫兒,分明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
春瑛覺得有些好笑:“認得幾個字,會彈琴畫畫,這就叫小姐了?不是我說,真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哪裡肯嫁到商人家做妾?那個商人如果是想到京城做生意,又沒依靠,直接將妻妹嫁給做官的不就行了?不是說她長得很漂亮麼?攀不上大官,有頭有臉的富商家多了去了!哪裡輪到程大叔呀?”又老又有妻有子。
“我男人很差沒……”程大娘嘀咕一句,覺得春瑛的話有些道理,心下不由得惶然,“這……兄弟,你說該怎麼辦?”
石掌櫃也猶豫着:“若真是騙人的,攔住姐夫就是了,可若不是……”
春瑛卻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我是沒見過程大叔的妾,不過小飛哥見過,他家裡做過脂粉生意,對這些東西很清楚,是他告訴我的,說那個妾用的胭脂香粉的牌子,在江南一般良家婦女都不會用,只有那些青樓女子,或是當人侍妾的,纔會用它。”
程大娘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臂:“此話當真?!”春瑛吃痛,勉強點了點頭,她立刻興奮地站起身來:“我這就揭穿她去!”嚇得春瑛和石掌櫃忙忙拉住她:“使不得!現在去,根本沒人信!”
程大娘氣惱地嚷道:“她既是騙子,就該早些揭穿她,叫她上衙門挨板子,趕出程家的門!再遲一步,程家的錢就叫她搬走了!”
春瑛和石掌櫃死死攔着她,鬧成一團,胡飛跟街坊們寒暄完,想找春瑛,結果一走進雲想閣就愣住了:“這是……在做什麼?”
春瑛忙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胡飛皺眉道:“程大娘,你如今去說,也是白費,反倒打草驚蛇了,倒不如冷眼看着,等她動手再說。”
程大娘不依:“難不成叫我看着自家的錢被她騙光了不成?!”
“銀子不是還有你這裡麼?”春瑛小聲在她耳邊道,“大娘,你不給錢是應該的,以後就算程大叔被人騙了錢,也不至於血本無歸呀?到時候你在他眼中,就是大大的賢妻,是救世主了!”程大娘眼中一亮,瞥了春瑛一眼,笑罵着擰上她的臉蛋:“小丫頭,原來你不是笨蛋嘛!”
春瑛痛得眼淚都出來了,心裡大罵,臉上卻還要擠出笑容來。好不容易安撫住了程大娘,她又硬着頭皮聽對方YY程大叔良心發現浪子回頭後會怎麼做,過了大半個時辰才脫出身來,胡飛已經跟石掌櫃談好店裡餘料的事了。
石掌櫃笑道:“我還當你忘了,正準備把那些碎料子都扔了呢,你既然來拿了,索性以後都拿去,只需給幾百錢請夥計們吃酒。往後發了財,可別忘了我們呀。”
春瑛心裡嘀咕着原來不是免費的嗎?不過幾百錢也不算多,總算了結了一件心事。她與胡飛對望一眼,眼中都流露出笑意。
餘料裝了大半架馬車,春瑛又和胡飛到附近幾個相熟的繡活賣出轉了一圈,收購了一批便宜又精緻的荷包手帕等物,順便考察了幾家脂粉鋪子的價錢,見天色不早,便高高興興回家去了。
春瑛在車裡翻看着收來的繡活,忽然想到,全靠收購成本太高了,自己做卻又做不來,想要賣高價的話,還是得要新鮮花樣纔好,當初母親接大少奶奶繡莊裡的活計時,就有一大本花樣冊子,不知道能不能借來用用?
第三卷 高門 一百一十三、做生意不容易
晚上路媽媽過來的時候,春瑛就拿這個問題問她了,結果路媽媽一臉奇怪:“怎麼不能用?繡花樣子不就是用來看着繡的麼?”
春瑛道:“可那是大少奶奶的繡莊專用的不是嗎?我拿來做繡活賣,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路媽媽有些好笑,“繡莊畫出的花樣,既是要做了賣出去的,也就防不了別人學了,人人都是這樣的,見了別人的花樣好,便也學着繡。再說,自打你爹到了小陳管事手底下辦事,我怕太太不高興,便沒再給大少奶奶的繡莊做事了,如今不過偶爾做一兩件託人寄賣罷了。花樣冊子也是去年的,裡頭的東西早有人學了去。你沒瞧見,外頭的姑娘家十個裡倒有三四個身上有荊家繡莊的花樣?”
說得也是,現在哪裡有知識產權的說法?除了一些圖案是普通民衆不能用的以外,一般的花呀草呀,還不是隨你怎麼折騰麼?見了別人的衣服上、手帕上有好看的刺繡,就自己回來也繡上一份。春瑛想起自己在侯府裡時,也見過這種事,便放下心來。
倒是路媽媽忍不住奚落她:“花樣兒算什麼呀?你當荊家繡莊賣的是花樣兒不成?人家賣的是手藝!就算是一樣的花,他家繡工繡的,就比你自個兒繡的強一百倍!不是娘瞧不起你,光有好花樣是沒用的,想要叫人稀罕,還得看針線做得如何!”
春瑛撇撇嘴,她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她這幾個月也進步很多了,不然也沒那麼大的自信敢拿出去賣。她道:“娘就放心吧,如果我繡的東西賣不出去,就當練習了,橫豎不費什麼錢。不過娘以前用過的繡花樣子什麼的,下回來時能不能給我捎上一份?”
路媽媽應了,只是還有些遲疑:“你要做針線活賣,這我不反對,只是……那什麼小飛哥真可靠麼?你如今也大了,還跟着人出門拋頭露臉的,要是惹來什麼閒話……”
“我管別人說什麼!”春瑛不樂意了,“我才十二歲,沒偷沒搶的,跟着小飛哥出去擺攤叫賣些脂粉頭油,來光顧的自然也是大姑娘小媳婦,有什麼閒話可說?娘,我存了好幾個月的銀子也不知道被誰貪了去,如今手裡只有一些碎銀,再不想辦法掙錢,難道真要坐吃山空?小飛哥的生意,我又不用出本錢,不過是幫着出出主意,再做些針線寄賣,跟着去雖說勞累了點,但分錢時就硬氣多了。娘放心,我不會天天去的,我還要做活呢。”
路媽媽聽她這麼一說,也對那十幾兩銀子耿耿於懷:“我跟你姐姐說過了,叫她悄悄兒在府裡打聽,看是哪個眼皮子淺的把你的東西貪了去!包管叫她吐出來纔好!”頓了頓,又有些心疼地望着女兒道:“丟的銀子雖多,你也不用太過辛苦。如今不比以往,你爹眼看着就要升副管事,家裡搬了大房子,手頭也鬆多了。即便少了你一份月錢,娘也不會少一口吃的。你只管在二叔家裡安心住着,掙錢什麼的還是緩緩吧?”
春瑛皺眉道:“娘這是什麼話?錢哪裡有人嫌多的?就算不想着贖身的事,也當預備着什麼時候有急用。我整天閒着也是閒着,能掙錢當然更好呀?”她心裡有些泄氣,覺得父母似乎又開始求穩了,不再存有脫籍的念頭,她只能說得委婉一些:“娘,你跟爹別因爲如今日子好過,便心滿意足了,人總要向前看的,大少爺如今不是又起來了嗎?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呢?還是要做好萬全準備比較妥當。”
路媽媽猶豫來猶豫去,覺得女兒的話也有些道理,便勉強依了她,卻又嘀咕起了胡飛:“那什麼小飛哥真的可靠麼?從沒見過……”
春瑛有些好笑,看來胡飛剃了鬍子,老孃就認不出他了,於是便道:“你也見過的,他不是壞人,不信問問二叔?娘信不過我,總還信得過二叔吧?”
路二叔笑着走過來,遞了一個小包袱給路媽媽:“這是先前說的東西,請嫂子幫我收好。”然後坐下,把胡飛的來歷簡單說了一遍。
路媽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他?”接着又有些憂愁,“可是……我聽說他是個忤逆子,人品不好……”
“那是他兄長誣陷他的!”春瑛急忙爲朋友分辨,“他不是那樣的人,娘,你不知道胡家人有多過分,居然把他母親逼死了,還強迫他離開京城!”
路媽媽唬了一跳,路二叔忙道:“別人的家務事,我們也管不着,只是看他爲人不錯,才幫他一把。胡家再有能耐,也不敢對我們侯府的人做什麼。嫂子只管放心就是。那胡小哥,我覺得有幾分小聰明,將來說不定有大造化,如今賣他一個人情,將來他總要感激咱們的。”
春瑛看了二叔一眼,沒吭聲。路媽媽卻面露笑容:“這話說得不錯……”
院外有人敲門,春瑛跑出去開了,卻是胡飛,手裡拿着一個竹編的蓋盒,微笑道:“聽說你母親過來了,我買了幾樣點心,請她老人家嚐嚐吧?”
老人家?!春瑛回頭看看三十來歲的老孃,忽然被雷到了,木然地接過點心,然後看着胡飛向自家母親和二叔行禮打招呼。路二叔迎上來跟他說了幾句話,便送他出門了。
他一走,路媽媽立刻笑着走過來道:“上回見面是就覺得奇怪了,原來真是個孩子,比春兒大多少?五歲?六歲?”她從女兒手中奪過盒子,見裡面裝了半盒糖火燒與半盒紅豆杏仁蒸糕,聞起來頗爲新鮮香甜,便滿意地笑了笑:“他倒還知道禮數,不是個的,雖是個少爺,倒沒什麼架子……”還頗有深意地瞥了女兒一眼。春瑛頓時毛骨悚然。
老孃……不會是起了什麼古怪的念頭吧?
幸好路媽媽沒說別的,只是在二叔回來後,又再重申一遍出遠門的注意事項,及要帶給丈夫的話,回頭又囑咐了春瑛半日,才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路二叔就起牀洗漱,準備出門。春瑛早早做好了早飯和讓他帶在路上吃的糕餅乾糧,嚴嚴實實地裝了一大籃子。正在清點是否有行李遺漏時,院外傳來少爺叫聲:“路二爺在家麼?主子就要啓程了。”
路二叔聞言皺了皺眉,跟春瑛匆匆交待兩句,叫她躲到門後,便提起行李出門。春瑛聽到他在門外跟那少年說話:“南秋?怎麼是你來?”那少年低聲回答:“王管事昨兒夜裡發的話……”
“既是王管事發的話,倒也罷了。”二叔的語氣似乎有些僵,“這回跟大少爺出門,不是玩的,你可得老實些!別鬧事!若叫我知道你小子藏了什麼鬼心思,你也不用回來了,給我在外頭自生自滅去!”
少年沒了聲響,春瑛在門後暗暗驚訝,她還從沒聽過二叔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呢,聽到馬車輪聲遠去,她才走出來,鎖好院門。
接下來的十來天裡,春瑛都忙着做各色針線,包括眼色鮮豔的大小荷包香囊(胡飛獨家香料配方)、花樣兒別緻的絹帕絲帕、做工講究的額帕包頭帕,又添了幾個繡了青松翠竹的扇墜,並十來雙綢襪布襪,再打了二三十跟絡子,都是簡單的花樣,卻添了些琉璃珠子在上頭,看上去頗像那麼回事兒。她做得手指頭都快禿了,做成的活計連同從別處收來的,滿滿當當地擺滿了一個貨箱。
而胡飛也沒閒着,除了每日繼續打聽脂粉頭花的行情,並依次低價購入貨物外,他還自己做起了裝貨用的貨箱擔子。春瑛提供了構思,把箱子做成一層層抽屜似的,貨物擺在裡面,叫賣時便抽出來,平時收好了不會弄髒。只可惜由於胡飛手藝有限,這樣的貨箱有個缺點,就是上頭的抽屜抽出來後,便會擋住下面的幾層。春瑛心中很是遺憾,但也只能將就了。
脂粉頭油絹花與各色銀、銅、鎏金首飾佔了滿滿一個貨箱,連同另一個,看起來也有幾分賣貨郎的行頭模樣了。春瑛高興地慫恿胡飛,挑着在小院裡走一圈試試,結果胡飛肩上扛着兩個貨箱,咬了半天牙,才勉強挑起了一尺高,走路卻是休想。
春瑛懊悔得不行,胡飛也滿面通紅,兩人都只想着要讓自己的貨物儘可能豐富些,卻沒考慮過體力的問題。胡飛畢竟從小養尊處優,哪裡幹過粗活?要他挑這麼重的擔子,着實勉強了些。
兩人只好再重頭收拾貨箱,減了一半貨去,又有魏公出主意,將貨箱做了一番修改,減輕了重量,胡飛這才終於順利地挑起擔子在小院裡走上一圈。
問題暫時解決了,應該到什麼地方叫賣好呢?
春瑛的意見是在東城人煙密集處。這裡的居民一般比較富庶,婦女也有閒錢買脂粉首飾,而且對於同樣住在東城的兩人而言,來回也比較方便。相比之下,北城的治安太差了,很容易被人搶劫,而西城又多是貧民,南城住家太少,中城是達官貴人們聚居的地方,輕易進不去。東城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胡飛卻不同意。東城的確是多富人,但富人卻未必看得上他賣的東西,而且東城的賣貨郎太多了,競爭激烈,他寧願到城郊各大小村莊裡叫賣。那裡的姑娘家,輕易出不得門,即便是能進城趕集,也未必能買道這麼好、這麼齊全的脂粉頭花。最重要的是,京城裡的賣貨郎,少有肯到城外鄉下地方去的。
春瑛想了想,覺得他有道理,便一咬牙,點了頭。
兩人頭一天出門做買賣,只挑着擔子走完一條街,胡飛便有些支持不住了,到底還是租了一輛小馬車,才把貨物和人一起送出了城。胡飛愁眉苦臉的,春瑛也心裡不是滋味。如果生意不好,連車錢也沒掙回來,他們就虧了。
起初他們只能到比較近的村子去,因是生面孔,最初半天還真是受了冷遇,村裡的老人似乎懷疑他們是來拐村裡女孩兒的,自他們一進村就緊緊盯着。春瑛抹着冷汗,扮天真小女孩兒樣,直朝胡飛叫“哥哥呀,我渴”、“哥哥呀,我好累”、“哥哥呀,這裡沒人買我們的東西,咱們還是走吧”,才讓那些人的臉色鬆動了些。過了響午,他們又累又餓又渴地啃着乾糧時,終於迎來了第一個主顧。
萬幸的是,胡飛帶去的貨物極受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歡迎。有了第一個顧客的宣傳,很快就來了第二個、第三個。村子的購買力有限,但春瑛與胡飛還是在半天時賣出了八塊手帕、兩個香囊、四根簪子、十九朵絹花、七盒胭脂與一瓶頭油。當他們累得半死地回到自己家時,點算一下今天掙得的錢,除去成本、租車與乾糧的支出,還有一錢四分銀子的盈餘。
兩人大大鬆了口氣,互相看了一眼,眼裡都流露出喜悅來。
做生意真不容易,但今天好歹是一個不錯的開端,不是嗎?
(兩隻菜鳥的艱難奮鬥史……)
第三卷 高門 一百一十四、在艱難曲折中前進
有了一個好開始,並不意味着一帆風順。
春瑛與胡飛在城郊走了幾天,去了兩三個村子,便覺得吃力了。兩人都是沒走過遠路的,即便有小馬車代步,也顛得全身都快散了架。胡飛更是被扁擔磨得兩個肩膀都破了皮,春瑛不得不用粗棉布層層疊疊地縫成墊子,讓他挑擔子時墊在肩上。即使如此,他的肩膀還是紅腫了起來。
春瑛從二叔留下來的藥裡翻找出兩瓶能用的,送去給胡飛擦,後者呲牙咧嘴地自信敷了藥,換上乾淨衣裳走出門,看着坐在院中的春瑛苦笑:“我雖說自打懂事便看着人做生意,可直到這兩日才明白,銀子有多難賺,連先時替江叔跑腿找買家時的難處都不算什麼了,路叔鋪好路子讓我做中人賺錢,真真是白送錢給我使!”
春瑛笑了笑:“賺錢當然不容易,可是這樣賺來的錢,也讓人更有成就感吧?”
“那倒是,只是這賺來的錢,卻未必夠我們過日子。”胡飛坐到板凳上,看着春瑛手裡的賬冊,笑容裡又添了幾分苦澀。
可不是嗎?頭一天的成績是不錯,但一個村莊的購買力是有限的,他們不能天天到同一個地方去,只能每兩天換一個地方,計劃等十天半月後再轉回來。可那畢竟是在城郊,兩人腳力不行,只得僱小馬車代步,一天下來,即便有盈餘,也要大大縮水。兩人計算過,如果不僱小馬車,光靠兩條腿,每天賺的銀子起碼能翻一番。
然而,憑他們的體力,真能靠腳走嗎?只怕還沒出城門,便已累得走不動了。
胡飛想到自己挑不動擔子時,還要靠春瑛幫着扶貨箱,好爲自己減輕負擔,便臉色羞紅,似乎覺得自己身爲男子漢,居然這麼無能,實在是沒臉見人。他小心地瞥了春瑛一眼,低聲道:“要不……我明日獨自去吧?你就留在家裡歇歇,順便……省一份城門稅……”
春瑛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現在不是省一份城門稅的問題!”多一個人的確要多交兩回城門稅,可是少一個人,他根本連城門都出不去,那有什麼意義呢?想了想,她一拍矮桌:“索性不出城了!咱們就在城裡賣!”
原本出城,是考慮到城裡同行競爭大,顧客又未必看得上他們的便宜貨,但幾天下來,證明城郊村莊的購買力有限,他們的體力又不足,又僱車又交城門稅的,賺的錢都花在這裡地方上了,他們連好吃一點的乾糧都不敢買,只能自己做最便宜的無餡粗,饅頭,再用竹筒帶白開水。
春瑛道:“我看城裡也不錯,出東便門時,你也看到了吧?頭條衚衕那一帶,也住不少人呢!都是小老百姓,正是咱們的好主顧!既不用出城門,又不用僱車,只需辛苦一點,挑擔子過去就行了。大不了一路走一路賣,累了就停下來吆喝幾聲!說不定運氣好,沒到地方就把貨都賣光了呢!”
“這……”胡飛有些遲疑,“可我好象瞥見那邊也有人做這個生意……”
“有競爭者怕什麼?!”春瑛反駁道:“只要東西能賣出去就行了。咱們的胭脂頭油都是仔細挑的上好正版貨!首飾絹花雖然不貴重,花樣也算精緻,價錢合理,針線活更是精品!明兒再買些針頭線腦呀、梳子手鏡什麼的回來,開拓日用品市場,我就不信賣不出去!”
她越想越覺得這麼做纔是正道,滿京城哪裡沒有賣貨郎和賣花婆子?就算是侯府後街,除了常見的那個婆子,偶爾還有個大叔挑了針頭線腦來賣,只不過不是常駐罷了。競爭者不可怕,可怕的是實力佔絕對優勢的競爭者。他們的貨又不比別家的差,纔不怕跟別人爭呢!
胡飛遲疑了一下,緩緩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這對我們來說……未必有利。我們在別人的店裡買進貨物,本就只比正價便宜一二分,因是到城外賣的,才能賣高一點,若還在城裡賣,別人見我們比別家貴,又怎會買?”
春瑛彷彿被人兜頭淋了一盆冷水,頓時清醒過來,懊惱地拍着腦袋,想了想,咬牙道:“那咱們就到同行少的街區叫賣,先捱過這幾天,把手上的貨清了再說!到時候專門進那些賣得好的貨物,多進一些,把價錢壓下去!寧可少賺一點,也比去城外又累又花錢強。”她忽然想到一個主意:“對了!我們不一定要到東便門附近去,乾脆直接去朝陽門!那裡人多又熱鬧,還有通州來的客商經過,他們可未必有時間精力去逛京城買絹花脂粉,咱們索性給他們提供點便利吧?”
胡飛眼睛一亮,笑着點頭。
他們第二天就跑朝陽門去了。這裡離侯府近些,又多客商來往,不論是春瑛還是胡飛,都擔心過會遇到熟人,但一天下來,兩人便放下了憂慮。他們現在曬得又黑又瘦,春瑛改了髮型,又長高了,胡飛換了短褐,又剃了鬍子,就算有人覺得他們眼熟,也不會認出來的。
朝陽門一帶果然繁華熱鬧,雖然街上也有別的賣貨郎,街邊還有正經的脂粉首飾鋪子,但春瑛與胡飛還是順利地清了一半貨去,賣價比先前在城外還有再高一些。照這個速度下去,再過兩三天,他們就得再進貨了。
兩人高高興興地挑着擔子回家,原本沉重的貨箱都變得輕盈起來。春瑛一手扶着擔子後方的貨箱,一手伸着五個指頭,細細盤算今天的收益:“銀簪和鎏金首飾賣得最好,雖說主顧都是挑夫、隨從什麼的,但也願意給家裡人買點禮物。倒是銅簪不大受歡迎,果然還是太寒酸了吧?若是賣不出去,索性做個搭頭,來個買一送一,把別的貨物價錢稍稍提高一點,招攬客人吧?”
胡飛沒回頭,卻連連頷首:“這主意不錯——除了簪子,下回也該進些鐲子戒指耳環什麼的,南邊出產的脂粉頭油卻是不必了,只專門進京城裡有名的幾個脂粉鋪子的貨。荷包香囊什麼的……是不是繡些‘路路平安’‘財源廣進’之類的吉祥話上去?”
春瑛想了想:“有些俗了,不過立意還是好的,只是這種事通常是家裡老婆給丈夫做的吧?”
“話不能這麼說,誰不願意隨身帶點兒吉利的東西?”
春瑛輕笑:“好,就依你,反正不費什麼事。”這個時代的繡品,若要繡點字在上頭,除非是正經繡畫,或是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所制,否則多半是歪歪扭扭的,她也無需要求過高了。
一路回家,他們也沒忘吆喝幾聲,順便做成了幾樁生意,回家一清點,今日真是大豐收了,扣除成本和雜七雜八的支出,居然賺了三兩多銀子!
胡飛嘆道:“果然,到底還是外地的客商有錢,加上我們不出城門,不僱馬車,花費立時便少了。不過今兒也是遇上有幾個船隊到了通州,纔有這麼好的生意,平時可未必能賣出去這麼多。”
“又不是海港,除去冬天運河冰封停航的時候,幾時沒有船來?”春瑛不以爲然地道,“再說,要是真的天天都那麼好生意,早吸引無數賣貨郎去了。咱們今兒是走運,但也沒必要患得患失的,咱賣的又不是吃食,賣不出慢慢賣就是了。”她細細算了今天的賬目,做好冊子,拿給胡飛看:“你瞧我算得可對?”
胡飛迅速心算一遍,笑道:“都對了。妹子如今是越發能幹了,原本識字就有夠了不起的,如今連算賬都會了,針線也做得好,廚活也拿手,還有什麼是不會的?”
春瑛得意地翹了翹鼻子,嘴裡謙虛幾句“哪裡哪裡”、“過獎過獎”,其實心裡高興得很,只是看到胡飛望向自己的眼中似乎含了笑意,才稍稍收斂了些,裝模作樣地起身清點賣剩的貨。
胡飛忍住笑意,立色道:“這幾天買繡花帕子的人少了,我問了幾個主顧,都說不是針線不好,而是覺得這玩意兒都是女孩兒家自己做的,無需在外頭買。從前在城郊的村子裡,那些大姑娘小媳婦買我們的帕子,原也是看上頭繡的花兒新奇,買回去做樣子的,還有不少人專買素帕,圖那料子上乘。我看,索性你也省下功夫,專門裁些素帕賣吧,不用再花心思繡東西上去了。”
春瑛聽了,雖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點頭:“好吧,反正人人都覺得自己針線比別人強……”她明明已經進步很多了……
在朝陽門市集叫賣了幾日,他們便清空了存貨,賺的銀子除去稅金與成本,也有七八兩利潤。胡飛按各人的勞動比例,分了春瑛二兩,春瑛沒收,反而勸他別急着分銀子,把賺得的錢拿去進更多的貨,再接再勵的好。胡飛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覺得春瑛多日辛苦,想讓她開心些罷了,聽了她的話,便把錢收回了。
這回進貨,胡飛對貨物的種類、數量都心中有數,次日一大早便去了脂粉首飾鋪子,打算用低價多進一些,順道看看有什麼中人的生意可做。春瑛也沒閒着,她一直惦記着素帕的事呢,手裡的純色紗羅料子沒剩多少了,她得到雲想閣向石掌櫃進貨,於是也換了出門的衣裳,獨自往福寧街去。
上回坐小馬車隨胡飛過來時,她已經記下了路線,這回倒沒花太多功夫,路上問了幾個人,又順便考察了幾個脂粉鋪子和賣貨攤,到達福寧街時,已經是中午了。她一摸肚子,有些餓了,想到雲想閣未必有吃食招呼她,便往賈嫂的小食攤方向走,打算買一碗豆腐腦填填肚子。
到了攤子前,她纔開口笑着向賈嫂問好,便察覺到賈嫂望向她的目光有些異樣,只是對方很快便恢復了常態,微笑着問:“春姐兒來一碗豆腐腦麼?一份滷汁,不放蔥蒜?”
“賈嬸子還記得呀?多謝了。”春瑛笑着跟賈嫂說完話,便把目光停留在她前面的小推車上,腦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她怎麼就這麼笨呢?!胡飛挑擔子辛苦,她怎麼就沒想到做一輛小推車?把貨箱放在車板上,豈不比挑着走來走去輕鬆多了?!
暗暗決定回家後向胡飛提議做一輛推車,春瑛忽然看到旁邊的芸姐給自己做了個眼色,她有些好奇:“怎麼了?”
芸姐憋紅了臉,迅速望了母親一眼,低頭轉過身去了,春瑛瞥見賈嫂眼中一抹厲色,十分詫異。說到賈嫂跟自己的關係,也就只有石掌櫃一家了吧?她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豆腐腦的同時,試探性地問了句:“我今兒特地回來看掌櫃的呢,他最近……可好麼?”
第三卷 高門 一百一十五、仙人跳
聽了春瑛的問題,賈嫂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春姐兒這是什麼話?掌櫃的自然好得很,沒病沒痛。”“他家裡出事了!”一旁的莉姐迅速擡頭插了一句,不可避免地又遭到母親的瞪視。
春瑛吃了一驚:“出事了?出什麼事?!”她盯着賈嫂發問,後者欲言又止地,半響才冒出一句:“別人家的事,我卻不好說,春姐兒回去一問便知道了,你多勸掌櫃的幾句,請他多保重自己吧。”
春瑛在福寧街住了幾個月,常替石掌櫃跑腿,買個豆腐腦或送點書本紙墨給冬哥之類的,與他們母子四個也算有些交情,但這交情卻是有限的,賈嫂持身甚正,既不讓人說她閒話,也不說別人閒話,春瑛一聽她這麼說,就知道問不出更多的了。
她膽戰心驚地,連豆腐腦都顧不上吃了,轉身就要跑,卻被芸姐拉住,拖到一邊,小聲說:“別急,沒出大事兒。”說罷偷偷瞟了一眼母親,再把聲音壓低了些:“這幾日街上人人都在傳,說程大娘跟程大叔鬧了一場,程大叔要休妻呢,大娘已經帶着兒子搬回石掌櫃家住了,如今鋪子里人人都在發愁。”
春瑛張大了嘴,有些糊塗。程大娘怎麼又鬧了?不是叫她忍一忍,等程大叔識破騙子,就會老實了嗎?她抓着芸姐問:“程大娘是爲什麼鬧起來的?妮可聽說了?”
芸姐稍一躊躇:“是什麼我也不清楚,只隱約聽見她罵家裡那個妾是騙子,程大叔纔跟她翻臉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賈嫂皺着眉高聲叫女兒回去做活,芸姐只得轉身去了。春瑛默默地付了錢,一邊吃着豆腐腦,一邊望向程家院子的方向,又轉頭看了看雲想閣,忽然覺得什麼胃口都沒有了。
來到雲想閣門前,店裡果然一片冷清,兩個夥計無所事事地,一個百無聊賴地趴在櫃檯上發呆,一個坐在角落裡偷偷打盹,卻不見石掌櫃的蹤影,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藥味,難道有什麼人病了嗎?
春瑛踏入店中,正要問夥計石掌櫃的去處,便看到後者盤腿坐在櫃檯後的地板上,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春瑛跟夥計打過招呼,才小心走過去問:“掌櫃的……你還好吧?”
石掌櫃有氣無力地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是小春呀?來看我們嗎?有心了……”春瑛一陣尷尬,不敢說自己是來進貨的,便小聲問:“我方纔在賈嫂的攤子上聽芸姐說了……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
“賈嫂?”石掌櫃猛地擡起頭,一臉悽然,“是她告訴你的嗎?!她很生氣吧?”
春瑛嚇了一跳:“不……她沒說,是芸姐告訴我的,不過看起來她們母女三個都很擔心……”
石掌櫃露出一絲喜色:“真的?賈嫂子真是好人哪,姐姐這麼失禮,她也沒放在心上,還擔心咱們家……”他低頭不好意思了一陣,才爬起來拉着春瑛到後院:“來來來,你給我說說,賈嫂子是怎麼說的?”
春瑛一頭霧水地跟他去了,還瞥見櫃檯後的夥計好奇地目送他們離開,連角落裡打盹的那個也支起了一邊眼皮。她心裡不由得嘀咕,難道這件事裡頭還有什麼八卦不成?
果然,當她把自己在賈家小食攤上的經歷詳細說出來後,石掌櫃又是歡喜又是慚愧地道:“賈嫂子多好的人哪!姐姐心情不好,遷怒於她,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害得她被人指指點點的,還是志良叔說了句公道話,才替她解了圍。我原以爲她從此便惱了我,再不理會我了,連冬哥兒都不肯再上咱們家的門!沒想到她還這樣關心我……”他的臉微微紅了。
看到這麼“有福氣”的大叔在自己面前露出扭捏的表情,春瑛只覺得驚悚無比,爲了挽救自己的幼小心靈,她連忙扯開話題:“大娘爲什麼心情不好?上回我來時,不是說好了不把那合夥人是騙子的事說出去的嗎?怎的大娘又鬧起來?”
石掌櫃收斂了羞澀,嘆了口氣:“這事倒不怪姐姐,都是那個暮孃的錯!她不知給姐夫灌了什麼迷湯,姐夫居然昏了頭,把蘇伊打了個半死,蘇洛半夜哭着跑來求救,我們纔將兩個孩子帶了回來。
我問了蘇洛,才知道蘇伊偷聽我和姐姐說話,知道那個暮娘是騙子,便去翻她的東西,結果被她發現了。”
春瑛忙追問:“蘇伊沒事吧?傷得重嗎?”
“只是皮外傷,看過大夫,用了藥,已經好多了。”
春瑛鬆了口氣,又問:“你們跟程大叔說騙子的事了?他沒信?”
“當然沒信,他還以爲我們是要攔着他發財呢。”石掌櫃撇撇嘴,“他說要跟他合夥的那個商人,把在京裡置辦的新宅子的房契都押在他那兒了,至少也值兩千銀子,即便鋪子的定金先由他墊着,他也沒覺得自己吃虧。早上在外頭見着他時,他還說昨日請了幾位生意做得極大的綢緞商吃酒呢,那一臉得意……活象沒見過世面似的,那幾位爺還是我介紹給他的!”頓了頓,他湊近了春瑛道:“那日聽你和胡小哥說那商人是騙子,我還半信半疑,如今想想,果然古怪得很!那人口口聲聲說自己多有錢,可除了他們一家全身的行頭,另請過一頓酒,便沒再付什麼銀子,連宅子也是忽然就有了,也沒聽說請了誰做保。要知道他們可是外地人,在京城置產,哪是這麼容易的事?居然也沒跟姐夫說一聲!姐夫整日家說自己馬上就要賺大錢,其實花的都是他自己的銀子,虧他在南北闖蕩了二三十年,連這點小詭計都沒瞧出來!”
春瑛詫異地問:“他這都沒警覺嗎?你們跟他說了,他還是不肯信?”她覺得有些難以想象,程大叔可不是菜鳥呀!
石掌櫃冷哼:“我們都成他仇人了!故意攔着他發財的!還說姐姐犯了善妒和惡言兩條罪,要把姐姐休回孃家!姐姐拉着他哭兒子,他還一臉愛理不理的,說兒子有暮娘管教,用不着姐姐,還要姐姐把他的家財都還回去。聽他說的都是些什麼話?!我都忍不下去了!”
春瑛聽得惱火:“這樣的渣還理他幹什麼?!任由他被人騙吧!”
石掌櫃連聲稱是,但末了,還是嘆道:“他到底還是我姐夫,看着他被人騙,卻幫不上忙,我心裡着實難受。”
他瞥了一眼樓上:“姐姐自那日後,便成天罵人,這兩日才安靜了些,只在房間裡發呆,蘇洛蘇伊陪着她說笑,她也沒露過笑臉。可憐兩個孩子,還這麼小呢,往後該怎麼辦?”
春瑛聽得心情沉重,打算上樓去安慰程大娘幾句,卻敲了半天門,也沒人出來開,只得轉回店中。石掌櫃似乎有些精神了,還算熱情地招呼着難得上門的顧客,待送走了他們,纔回頭對春瑛笑笑:“我差點兒忘了,你是來拿料子的吧?最近天氣轉冷,剩了好些細薄的紗羅料子呢,你若喜歡,便都拿了去,我打你七折。”
春瑛心中細細一算,覺得還是保守些好,她跟胡飛畢竟不是賣布的,要是東西壓住了,就算不怕壞,資金也難以週轉,於是便隨石掌櫃道庫房裡轉了一圈,只挑了可以做素帕的四種紗料,分別是素白色的、雨過天青的、淺緋的和蔥黃的,又另買了半匹大紅軟緞,連同一些零碎的料子,抱了滿懷。
付了錢出來,她瞥見樓梯上有人,放眼望去,原來是蘇洛,幾個月不見,小男孩個子長了許多,卻瘦了,他本就有些怯怯的,不象弟弟那麼活潑,現在更顯得瘦弱,見春瑛跟自己打招呼,他勉強翹了翹嘴角,便低頭回房間去了。春瑛不由得心下暗歎。
回到家,胡飛已經回來了,她把今天的所見所聞都說了一遍,他聽得眉頭大皺:“這不行,總得想法子揭穿那夥騙子纔好,不然石掌櫃和程大娘都會被連累的,說不定還會欠下重債。”
春瑛睜大了眼:“不能吧?程大以前掙的錢都在大娘手裡,只要大娘不交出去,將來程大沒錢了,他們還可以過日子呀?”
胡飛有些慚愧地道:“上回是我疏忽了,我後來纔想起來,程大叔長年在外販松江布,京城裡的大綢緞商,自然都是石掌櫃介紹給他的,也就是說,他們都知道石掌櫃與程大叔有親。那騙子既然畫了這麼大一個餅,連美人計都用上了,必不滿足於只騙走程家那區區一千幾百銀,若是借他的名頭騙了那幾位大綢緞商,拿了貨轉手賣出去換成銀子,丟下程大叔就跑了,程大叔不但要背上這筆債,以後也沒法在京城商界立足了!他還未正式休妻,程大娘與石掌櫃便脫不了干係,即便真休了妻,程家的兩個孩子卻是逃不掉的。”
春瑛越聽越是心驚,立馬跳起來:“那我馬上回去告訴他們!”“別!”胡飛起身壓下她,猶豫了一下,才道:“天色已經晚了,還是我去吧,你好生在家裡等着。想來他們還未得手,應該還來得及。”
胡飛匆匆收拾了一番便出了門,春瑛獨自回到二叔家的小院,做飯、吃飯、洗碗,但心頭總是有些不安,生怕今晚就會出事,又擔心胡飛沒法說服程大叔。她揪心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下了,天一亮便睜開眼,匆匆梳洗了跑去找胡飛,卻意外地聽到魏公說,胡飛一晚上都沒回來。
果然出事了!
春瑛擔憂地在胡飛的小院裡轉圈圈,根本沒法靜下心來做活,過了一會兒,她一咬牙,索性換了出門的衣裳,帶上零錢袋出門往福寧街的方向去了。
還未到目的地,她遠遠地便瞧見街上聚了不少人,一堆堆地似乎在議論着什麼,仔細聽聽,依稀是“扎火囤”、“騙子”之類的詞,她聽得半懂不懂的,但也猜到必然是程家出事了,忙跑到街屋程家院子處,離得老遠便聽到程大叔在罵人:“你們早知道他們是騙子,怎麼不告訴我?如今我的銀子都被他們騙走了,還差點欠下鉅債,都是你們的錯!”
春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但也暗暗鬆了口氣。胡飛總算及時制止了這場仙人跳的騙局。
(先跟大家說聲抱歉,明天我要出發去參加起點年會,十六號回來,雖然不知能不能保證更新,但我會努力的,到時候也許更的字數會少一點,請大家多多包涵~ ~ ~ ^_^)
第三卷 高門 一百一十六、程大娘發威
走得近些,春瑛便聽到程大娘那熟悉的大嗓門:“我早就說那賤人是騙子了,是你被她迷住了不肯信,還說老孃是惡人!如今可算遭報應了,你很該給菩薩多上一柱香!要是官爺來晚一步,你不但沒了銀子,還會變成那些騙子的同夥呢!”
春瑛在圍觀的人羣外圍,跳了幾個,都見不到人,但聽程家夫婦的對話,事情似乎還沒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心裡也鬆了口氣,見路邊有塊石頭,便索性踩上去往裡瞧。
只見石掌櫃頭痛地攔住快要打起來的程大叔與程大娘:“姐姐,姐夫,你們都少說一句吧,大家都看着呢!”
程大叔這才醒覺過來,清了清嗓子,努力要擺出一副斯文人的架勢,聽到程大娘一聲嗤笑,臉又黑了,兩人眼看着就要再次打起來。
這時胡飛從人羣外擠進院中,石掌櫃一見便立刻迎了上去:“胡小哥,如何?”
胡飛拿出一張紙,面帶爲難地道:“這是……假的,那宅子的主人並未出售房產,房契上的印鑑俱是僞造,連中人的名字都是子虛烏有。”
程大叔猛地撲了過來:“這不可能!就算那人是騙子,屋子也不可能是假的!我去過那宅子,傢俱陳設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還有丫頭家丁!他把房契給我的時候,還有順天府的衙差作證呢!”
胡飛遺憾地望着他,目光中帶着一絲憐憫:“房主買那宅子並不是爲了自住,一向是賃給進京的官或富商住的,租給那騙子幾個月,房錢還沒清呢。至於那衙差,我也道順天府問過了,卻是幾個月前就因玩忽職守被攆走的人,想來是那騙子僱來哄大叔的,如今也已搬離了原本的住處,找不到人了。”
程大叔眼珠子一轉,捻了捻鬍鬚:“既是做熟了的,那房主怎看不出騙子的真面目?必是兩廂勾結了來哄人銀子!都是他把宅子租給騙子,我纔會上當受騙!不行,我要上衙門告狀,要他賠我銀子!”
胡飛淡淡的提醒一句:“說來也巧,那房主正是順天府許師爺的親家,騙子欠了他幾個月租金,他正要尋人晦氣呢,許師爺出面請府尹大人簽了海捕文書,想來已經發下去了。”
看着程大叔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胡飛抿了抿脣,轉向石掌櫃:“這院子剛剛轉了手,所幸買主還未打點行李預備搬進來,我求相熟的差役代爲說項,他已經答應賣回給原主,只是價錢比賣價要高兩成,總計九十八兩整。”
程大叔聽了,頓時瞪大了眼:“哪有這個道理?!我要拿回被人騙去的房產,還要花高價?!我哪裡有這個閒錢?!衙門本該直接判還給我纔是!”
胡飛沒理他,只看石掌櫃,後者點頭道:“勞駕胡小哥了,今兒真多虧了你,回頭就去我那裡領銀子,儘快給人送過去。”胡飛點頭,程大叔則立刻換了張臉:“哎呀,兄弟,你真是雪中送炭哪!我還以爲如今世態炎涼,人人眼裡都只有銀子,卻忘了,親人到底還是親人哪!我就知道你不會棄我不顧的!”還一臉感到地拍上妻弟的肩。
程大娘冷笑着一把掀開他,趾高氣揚地道:“與你不相干!這宅子買回來,房契上寫的便是我的名兒!你不是要休我麼?他是我兄弟,幾時成了你的親人?!”
程大叔臉色一下變了,先是漲紅,紅了又黑,黑了又白,白了又青,變了幾輪,才勉強擠出一個諂笑:“娘子說的什麼話?咱們自然是一家人,那休不休的不過是玩笑,你怎麼當真了?就算我一時糊塗,你惱了我,看在兩個兒子的份上,你也別跟我計較纔是呀?”
“我呸!”程大娘瞪起一對圓眼,“你也有臉說兒子?!前兒蘇伊被你打得可憐,那時你怎麼不念着他是你兒子了?!你眼裡就只有那隻狐狸精,被人榨乾了,一文錢不剩,倒厚着臉皮跑回來說我們是一家人?你真不是個東西!”說着說着,便悲從中來,哽咽道:“老孃自打嫁進你家,侍奉公婆,打理家務,又替你生了兩個兒子,哪一樣做得不好?老孃沒日沒夜地替人做針線,幾年都沒給自己添過新衣裳,千省萬省,好不容易積攢起上千兩的家業,還沒享過一天福呢,你就因爲那賤人說了幾句風涼話,嚷嚷着要休妻,我怎的這麼命苦呀?居然嫁給了你這麼個東西!”一時傷心太過,便索性坐倒在臺階上大哭。
院外圍觀的人羣竊竊私語,都在說程大叔果然不是個東西,他聽了又羞又惱,忍不住斥道:“你這婆娘,還不住嘴?!我讓你一分,你還囂張起來了?天底下哪裡有做妻子的當着外人的面數落丈夫的道理?!”
程大娘聽了也惱了,顧不上傷心,便站起身叉腰大罵:“怎麼?覺得我的話難聽?那就給我滾出去!你不是要休妻麼?你不是說我不該霸佔你的家財麼?!那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這是我兄弟給我買的院子,我和我兒子住着,跟你沒關係,難不成你沒謀成別人的銀子,就來打我兄弟的主意了?!是了,你本就打過他主意,只不過我兄弟認清了你的真面目,沒上當而已,不甘心是不是?要來硬的是不是?你挽什麼袖子?伸什麼拳頭?你想打人嗎?!”她敞開了嗓子大嚷:“殺人了——”立刻被程大叔捂住嘴,她使勁一咬,痛得程大叔哇哇亂叫,抱着手掌跳開去,她還不解恨,回頭抄起一把掃帚,便往他身上揍:“打呀,你打呀!老孃要是再任你欺負,我的名字就倒着寫!”
程大叔雖然知道妻子性情暴躁,卻從來都享受慣她的溫柔小意,就算是這段時間鬧翻了,也頂多是被罵幾句,哪裡料到會遭受如此暴力對待?於是他被她打得滿院子亂竄,不停地喊痛,院外的人看了都覺得好笑,石掌櫃從方纔起就一直心急,卻被胡飛拉住了,如今看着姐姐終於發泄出來,暗暗嘆息一聲,到底沒再插手。胡飛低聲跟他說了幾句,他便點點頭,託幾個相熟的街坊幫忙照看姐姐,就帶着胡飛回家去取錢。
春瑛踮高了腳在巷中探頭往裡看,看到這裡,也覺得有幾分快意,程大叔這種極品,早該給他點教訓了,如果再給他好臉色,他還以爲別人沒了他不行呢,以後就更是得意得尾巴都翹上天了。
程大娘罵到口乾,終於停下來歇口氣,程大叔一邊求饒一邊氣喘吁吁地躲到院角,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身上也沾滿塵土,狼狽得很,掃帚掉落的竹枝散落在他頭髮上,亂糟糟的活象個雞窩。
有鄰居見他可憐,便勸程大娘:“好歹夫妻一場,他既知錯了,你便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孩子還小呢,總不能離了親爹,你出過氣便算了吧。”
程大娘瞄着丈夫,似乎有些意動,程大叔忙撲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哭道:“好娘子,我知錯了,我以後再不看別的女人一眼,我會振作起來,多多掙銀子,叫你和孩子們一輩子享福!”
程大娘眼中閃過一絲悲哀,才板起臉道:“真知錯了?好,我便饒了你,只是你給我聽好了!若不願流落街頭,想仍舊在這裡住着,就給我收起花花腸子。往後你就在我兄弟的店裡打雜,什麼時候我說可以了,你才能再出門販布!只許在順天府境內!天天都要回家,若有一晚上沒回來,以後就休想進我家的門!”
程大叔的表情有些扭曲:“這……這怎麼行?我做了十幾年松江布生意,如今才叫我去打雜……”
“不肯?那就給我滾!”
“我肯我肯!”
程大娘滿意地昂起頭:“如今入秋了,我兄弟店裡剩了不少夏天用的料子,你先想辦法將它們賣掉吧,不許賤賣!”
程大叔一臉難色,卻只有聽從的份。
見程家夫妻沒再鬧了,圍觀的人羣漸漸散去,春瑛鬱悶地靠在巷口的牆上,不一會兒,便看到胡飛跟着石掌櫃走過來。
他們跟春瑛打了聲招呼,便走進了程家,不過一盞茶功夫,胡飛出來了,笑着對春瑛招手,春瑛忙跑過去問:“怎麼樣?騙子沒得逞?”
胡飛回頭看了一眼,才拉着她離開:“也算得逞了,程大叔的積蓄與房契,都被那個叫暮孃的妾偷走了,房子低價轉手,方纔我就是陪石掌櫃去見新買主,把房子贖了回來。那騙子還誆得程大叔作保,買了一大批值錢的料子,又得了一處好店面,卻兩邊都瞞着,悄悄轉手賣出去,平白得了一大筆錢。他們本來還想再來票大的,讓程大叔向幾位大綢緞商訂貨,藉口先付訂金,進一批雲錦、妝花羅、剪絨等貴重料子運走。幸好我及時報給了石掌櫃,跟那幾位大綢緞商打了招呼,才制止了。那騙子見勢不妙,早早帶上那個暮娘,一家子逃了。”
春瑛睜大了眼,還以爲騙子只是騙走了程大叔所有的財產呢,照這麼看,比想象中還要嚴重啊!那幾個被騙的人,不會把帳算道石掌櫃和程大娘頭上吧?
(有點少……咳……)
第三卷 高門 一百一十七、獨當一面
胡飛又嘆了口氣:“那時程大叔還不信他們是騙子,回頭見家裡的銀子財物都沒了,房契也不見,才知道自己識錯了人,當即便暴跳如雷,只怪我們沒早早揭穿騙局。”
春瑛嗤之以鼻:“早揭穿無數次了,是他自己糊塗不肯信而已,還有臉說是別人的錯!”
胡飛低聲道:“這騙局其實不難識穿。那騙子自稱是常熟人,常熟來京城做生意的人也不少,咱們在朝陽門大街上擺賣,也遇過幾個,想來從南到北,這一路上能遇到的常熟人便更多了。程大叔若是警醒,只需尋幾個常熟人問問,便知道騙子在誆他了。想來他是被美色所惑,早昏了頭,纔會一錯再錯。”
春瑛冷笑道:“象他這種男人,發再多的誓也沒用!再來一個美人,一樣能把他騙倒。我真不明白程大娘爲什麼還要再接納他,他先前多絕情哪?!”如果換了是她,早就把這種男人踢開了!
胡飛不贊成地搖了搖頭:“沒了程大叔,程大娘帶着兩個孩子過活,也不容易。雖有石掌櫃照看,但他總有成家的一天,到時候若他的妻室不待見大姑,豈不尷尬?再說,大娘的事衆街坊鄰居都是知道的,流言蜚語……”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把原來想說的話嚥了下去,改口道:“而且程大娘踢開程大叔,對自己和兩個兒子也沒甚好處,若放任他潦倒,他欠的銀子負的債,都要歸到兩個孩子身上。程大娘哪裡能放下兒子?終究 還是要接過去。還不如趁事情未到絕境時,儘可能彌補。先前被那騙子誆了貨去的那位綢緞商,就是由程大娘與石掌櫃合力安撫下去的,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程大叔日後知道了實情,也會覺得慚愧吧?”
他真的會嗎?春瑛很是懷疑,那種“極品”的男人……她撇撇嘴,道:“不說了!現在程大娘已經壓制住程大叔,短期內應該不會再鬧什麼事了,咱們還是專注於自己的生意吧。我聽程大娘說,有意叫程大叔將雲想閣今夏的餘料賣掉,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們還要在石掌櫃那裡拿低價貨呢!”
胡飛倒不怎麼擔心:“我們又不是賣布的,只是需要紗羅料子做手帕罷了,不過一匹半匹的,沒有也沒關係。倒是方纔我出去辦事時,見到一家賣針線雜貨的鋪子,價錢便宜,東西也不錯,咱要不要去進一些?已有好幾位姑娘問我有沒有針頭線腦賣了。”
春瑛連連點頭,又道:“這些東西比其他的都輕巧,多進些也好,就是外地的客商未必會買,還有……如果加上剪子繡棚什麼的,會不會太重了?你好象才稍稍習慣了擔子的重量,我怕你會太辛苦。”忽然想起賈嫂子賣豆腐腦的車子,忙抓住胡飛的袖角:“小飛哥,你說咱們做輛小推車怎麼樣?就象賈嫂子家那樣的,咱們把貨箱放在車上,推着走可比你挑擔子輕鬆多了!”
胡飛想了想:“這玩意兒要怎麼做?我不過是個新手,貨箱倒罷了,推車卻太難,還有……那車不好推吧?我曾見過賈嫂子推車時,她兩個女兒要一人扶着一邊,慢慢地走。她就住在福寧街上,不過幾步路功夫,我們卻要穿過半個東城區呢,橫豎我也習慣了挑擔,重些也沒什麼,就不必費事了吧?”
雖然他這麼說,春瑛卻有些不甘心。回了家,便悄悄去對魏公,問起做推車的事,魏公笑道:“做車要費的功夫可不小,單那輪子便不好辦,你要做的是什麼樣的車子?”
春瑛把賈嫂子那推車的形狀構造描述給魏公聽,後者聽了半日,卻不得要領,他畢竟是非專業的木匠,春瑛也不好要求太高了,只得找附近的木匠訂做。誰知那木匠提的工錢足足要三兩銀子,對春瑛來說太高了。他手上有好幾張傢俱的訂單,其實並不十分想接這樁生意,春瑛只得打消了念頭,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努力回憶在現代時見過的結構最簡單的推車——超市購物用的那種——並把簡單的示意圖畫了下來,又找魏公去研究。
胡飛見她這麼用心,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悄悄拉她到邊上道:“何必這樣費事?我真不要緊。魏公也上年紀了,萬一累着怎麼辦?”
春瑛忙道:“不會的!我把魏公魏婆打掃房子的活都接過來了,他們什麼都不用幹,只管這車子的事!”
胡飛又還要再勸,魏公倒說話了:“胡小哥,我老頭子不要緊,這活輕省着呢!春姐兒倒把我老兩口兒的活給接過去了,我們反而不好意思呢!”
“有啥不好意思的?您老人家乾的是用腦子的活,我只需要花力氣就行了,算起來還是我佔了便宜哪!若換了別人,我再不敢求這樣的事。”春瑛笑眯眯地衝着魏公撒幾句嬌,便拿起掃帚往鄰居院子去了。這打掃的活她早幹熟了,做得又快又好,只是在幹活時,心裡免不了再次起了疑惑:大少爺買了幾個院子來空着,到底是怎麼想的?
胡飛不知幾時也跟了進來,四處打量一圈,便對春瑛道:“妹子,我真用不着那車,這幾日我正想一件事。”他往臺階上一坐:“那日替石掌櫃買回程家院子時,有個熟識的衙役問我怎麼好些日子沒往他那兒去了,是不是找不着生意?他介紹給我一個人,說是正打算賣房子,又怕買主在銀錢上計較,想要找個有錢又大方的。我想起前兒那個買了咱們最貴那幾盒胭脂香粉的客商,好象正打算在京中置產,便找他問了,順利做成了這筆買賣。
他們爲了謝我,兩人都各封了一個紅包,加起來也有五兩銀子呢!”
春瑛是頭一回聽他說起這件事,也爲他高興:“這不是好事麼?看來你在中人這一行還是挺有天份的,乾脆多多兼職吧!”
胡飛聽了,心裡也涌起淡淡的喜悅,雖說多虧了路二叔介紹的衙役,他才認識了這回替他牽線的那一個,但奔波於買賣雙方之間,談價錢、立文書、料理雜務,他都是獨自完成的,費了許多心思。除去江家油坊那次不成熟的經歷外,這幾乎算是他頭一回在路二叔完全未插手的情況下獨自做成一筆大生意,心裡的感受自然有些不同。回想起來,他覺得自己先前專門做賣貨郎,只偶爾兼職中人的決定似乎有些草率了,論賺錢,還是中人這行更有前景,只是他已經做了這麼長時間,春瑛又花了這麼多心思,他有些不好說出口。
春瑛察覺到了他的異狀:“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不……沒什麼……”胡飛輕咳一聲,打量起了周圍,“這院子似乎有些舊了,怎麼不修整修整?咱們做買賣時,不是常見到有外地的商人運木材進京麼?前兒打聽了一下價錢,原來直接從他們手中訂購,要比在京裡置辦便宜多了!”
“我也不知道宅子的主人是怎麼想的。”春瑛想了想,“咱們去問魏公吧?如果需要找木材,你是熟人,當然更可靠些。”
事關這幾個宅子的背後主人,胡飛不好出面,只得等春瑛打掃完所有地方,纔跟她回家去問魏公。
魏公笑道:“春姐兒怎麼糊塗了?主人家哪裡知道幾時能搬過來?又哪裡知道會不會有人使絆子?若真個修整好房子,卻又不得不賣出去,豈不是白修了?再說,這幾個院子是要打通了建成大宅的,大宅不如小宅好租好賣,如今這樣才方便呢!”
春瑛心知那房主是誰,自然是明白了,見胡飛仍然面帶不解,她輕咳一聲,湊近了魏公小聲問:“那爲什麼不租出去呢?租期訂短一點,等分……咳,等搬家的日子訂下來,再進行整修就行了,那還能賺點租金呢!”
魏公苦笑:“這卻是主母不肯了,別人住過的房子,她說總覺得不自在。”又轉向胡飛:“胡小哥想做這樁生意,暫時是不成了,不過我老婆子今兒早上出門買菜時,聽說東街二條的王大戶家正打算嫁女兒,要陪送一座宅子,正要找人買木料呢,要不你去問問試試?”
春瑛便連聲慫恿胡飛去,後者略一遲疑,便真個去了,一個時辰後迴轉,道:“他家卻要得有些急,我明兒就得去找人,若後日還未有準信兒,他便另找別人了。”
春瑛忙道:“那你明兒一早就去找吧!木材是在東直門進城的吧?你直接到那裡去找人,一定能找到!”
胡飛還在猶豫:“今兒答應了幾個主顧,明日必得送新貨去的,雖是小買賣,但做生意得有誠信。”
春瑛一擺手:“我去就行了!反正我幾乎天天都跟你出門,怎麼做買賣我熟得很,你只管去找人,只要回家時過來挑擔子就行,不然我可挑不動它。”頓了頓,她笑道:“小飛哥,如果你能多做幾樁這樣的生意,可比當賣貨郎賺錢多了。不光是房產買賣,或者木料和油什麼的,只要是買賣的東西,你要是能弄清楚其中的訣竅,什麼生意不能接呀?”想來她家老爹,也曾經幫大少爺和路二叔從外地捎回來的貨物跑腿推銷過,其中種類可不是一種兩種,還不一樣做下來了嗎?”
胡飛心中一陣激動:“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幫我?!你不生氣嗎?!”
春瑛有些不解:“生氣?我爲什麼生氣?你能多賺錢些,我也會高興呀?”轉念一想,又笑道:“你是擔心我覺得你‘不務正業’,賺錢少了?不要緊,你又不是不做賣貨郎了,真個兒不好意思的話,分錢時大方一些如何?”話未說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紅着臉笑了。
胡飛跟着笑了笑,心裡卻暗暗決定,春瑛一心爲他好,他也要多照顧這個小妹子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春瑛便收拾好自己,跟着胡飛到了朝陽門大街。胡飛再三叮囑她注意事項,她聽得不耐煩,索性趕他走人,便開始了獨自叫賣的生涯。
起初她有些不習慣,平日雖然也幫着叫賣,但獨自一人負責招呼客人、介紹貨物、討價還價、遞東西和收錢等工作,她還是頭一回,而在最忙亂的時候,還要記住每一樣貨物的價錢,這實在不太容易。
漸漸的,她開始適應了,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自然輕快,手上的動作則加快了一半。在賣掉現有貨物的同時,她也在心底暗暗記住客人的意見回饋,考慮着添加、減少哪種貨物。
她年紀雖小,但打扮得清清爽爽的,笑得燦爛,嘴巴也甜(偷師老風的成果),外地客商們見了喜歡,連本地人士也願意來幫襯這些小東西。春瑛見生意好,心裡也樂開了花,連勞累都拋在腦後了。
當她終於送走了兩位外地客商後,略歇了口氣,才驚覺已經過了飯時,她不但肚子早餓得咕咕叫,連手腳都有些發軟。她忙從貨箱一側拿起布袋,打算找出乾糧吃幾口,眼角卻瞥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走過來,她記得這是前些天來過的熟客,忙丟下乾糧,笑着迎上去:“姐姐今兒想要買些什麼?有應景的菊花式樣的絹花,什麼眼色都有,要不要來一朵?新近從飄香閣進的桂花油,比別家的都要香,姐姐要不要試試?保管你的頭髮一擦,便又黑又亮,而且絕不打結!”
少女有些心不在焉的左右看看,似乎有些失望:“啊?哦,那就給我來一瓶……不!給我一朵絹花就行,要菊花的……”
春瑛拉開放絹花的抽屜:“你看看喜歡哪一朵?你今天穿了水紅衣裳,配大紅的有些豔了,這朵桃紅的卻正好,姐姐……”她頓了頓,“你在找什麼嗎?”
“沒……”少女臉紅了,匆匆奪過絹花,付了錢,欲言又止,“小妹,你……你哥哥……今兒沒來麼?”
春瑛一挑眉,饒有興致地打量對方一眼,見對方打扮雖普通,卻乾乾淨淨、清清秀秀的,別有一番我見猶憐的意味,便微笑道:“哥哥今日有事,暫時走開了,姐姐有事找他?只管告訴我就行,等他一回來我就告訴他去!”
少女的臉更紅了,期期艾艾地只是不說清楚原因。春瑛的眉挑得更高了。瞧這架勢,難道胡飛也有八卦了?
第三卷 高門 一百一十八、小飛哥的魅力
春瑛笑着與那少女搭話,有意無意地說起哥哥最近做起了另一種營生,因此常常離開攤子。那少女臉色有些發白,兩隻眼睛說話間就溼了:“小飛哥不做賣貨郎了麼?!爲什麼呀?即便是每天來兩個時辰也許,不耽誤事的。他……他若是不來,我……我怎麼辦呀……”鼻頭一動,便要掉下淚來。
春瑛倒覺得過意不去了,她只是想打趣對方几句,順便八卦一番而已,如果把人弄哭了,未免太過分,忙安撫道:“姐姐誤會了!哥哥只是偶爾不來,平日仍舊在這裡叫賣的。”少女聽了便破涕爲笑:“真的?我就知道他不會丟下我的?”
春瑛心中一動,悄悄打量了對方几眼,總覺得她的話似乎暗示着胡飛與她有某種親密關係,可是自己常常跟來賣東西,也只是見她來過幾次買絹花頭油而已,胡飛幾時跟她這麼熟了?還從沒跟自己提過?春瑛看着對方興高采烈地挑選着香粉、荷包與手帕,從香味與花樣的選擇來看,這個少女跟普通的京城平民階層女孩兒沒什麼區別,連荷包上繡的字都不認得,她私下覺得,對方與胡飛似乎不大相配。
少女又挑了一盒香粉和一塊素帕去,均是最便宜的一種,又帶着幾分討好的笑,對春瑛道:“好妹子,今兒我多買了幾樣兒,你記得要跟小飛哥說,讓他千萬別顧着其他營生,便忘了這裡的生意,我……我下回還買他的東西……”說罷嬌羞一笑,轉身便要離開。春瑛忙叫住她:“姐姐,把你的名兒告訴我吧,我總得知道你是誰吧?”
那少女臉紅紅地回過頭,羞答答地道:“小飛哥知道的,我……我走了……”然後飛快地跑了。
春瑛仍舊不知道她是誰,不由得有些煩惱,心裡有幾分埋怨胡飛,既有了相好,怎麼也不跟自己說一聲?正鬱悶間,旁邊檳榔攤子上的中年大叔便斜了一隻眼過來,偷笑道:“你哥哥真不簡單哪,瞧人家王家村的一朵花兒就這麼看上他了,真叫我們眼紅。”他嘴一咧,露出兩排被檳榔染得發黑的牙齒。
春瑛的好奇心蓋過了對他黑齒的厭惡,滿臉笑容地問:“大叔,方纔那位姐姐是王家村來的?我見了她幾回,還不知道她是哪家女兒呢!”
“你這都不知道哪?”檳榔大叔咂巴咂巴嘴,還特意湊近些,“王家村裡正的閨女,名兒就叫小溪,多水靈的名兒呀!城東十里八鄉的姑娘家裡,她長得雖不算出挑,針線活卻是排得上號的。而且她老子是半個官家人,有錢的緊,有個有錢的丈人,不是比娶個天仙強?天仙只會花錢,還會勾搭別的男人,老婆還是要找賢惠能做活的。這姑娘就好,你哥哥若真能娶到她,下半輩子就不用在這裡日曬雨淋了,說不定討好了丈人,還能吃上官家飯呢!”
春瑛悄悄往後退了兩步,避開檳榔大叔噴過來的口沫,心裡有些不以爲然。以她對胡飛的瞭解,實在不相信他會看上這位小溪姑娘。他現在心情雖平復了許多,但從沒忘記過父母之仇與被逐出家門的恥辱,滿心裡想的都是出人頭地,積攢下屬於自己的龐大家業,再回頭向兄長報復。小溪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又怎能吸引他的目光呢?
不過春瑛轉念一想,又覺得胡飛要是真看上了小溪,也不是壞事,至少說明他的報復心已經漸漸淡了,老實說,過好自己的日子更重要,爲了報仇而拋卻一切,未免得不償失。
傍晚時,胡飛過來收攤,春瑛問起他今日的收穫,得知已經跟那王大戶家說成了,明日就要正式交易,心裡也爲他高興,恭喜過後,又試探地對他提起了那位名叫小溪的少女。
胡飛想了好一會兒,愣是沒想起她說的是誰,直至春瑛說到“前幾天買去那朵大紅芙蓉花的姑娘”,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她?我記得那朵花是絹花鋪子的人做錯了樣式,才以半價賣給我們的,原來是這位姑娘買了。”頓了頓,又面露疑惑:“我原不認得她,不過賣了人家幾朵花兒,幾時跟她相好來着?妹子,你莫信口開河,聽了別人幾句打趣,便到處說嘴,壞了人家的名聲。”
說話間,還有意無意地瞥了旁邊的檳榔攤子一眼。檳榔大叔竊笑着噴了口氣,挑起擔子去了,嘴裡還哼起了小曲兒。
春瑛忙把今天小溪過來時的情形描述給胡飛聽,再三保證絕無半點誇張,胡飛才微微紅了臉,道:“興許那姑娘只是覺得我賣的絹花脂粉好?妹子別胡說了,咱快回家去吧!”說罷便立刻去挑擔子,明明覺得吃力,還是硬着頭皮快速往前走。
春瑛察覺到他的不自在,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壞笑,哼哼兩聲,便邁步跟了上去。
第二天胡飛跟她一起出攤,因交易時間是在響午,他便先守在攤子上。生意清閒,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春瑛提到魏公做好了推車,卻不大容易推動,轉彎時常常歪倒,只能在家裡推些重物,卻不好出門。胡飛便道:“我早說了不必做,偏妹妹不死心,如今可好了?我做成了這一單買賣,就有幾兩銀子入手,趕明兒到牲口市上挑匹騾子,咱就不用累了,即便出城做買賣,也極便利,你說好不好?”
春瑛忙道:“那敢情好,只是出城卻不必了,一天也賺不了幾個錢,還要付城門稅。”
“有了騾子就能多載些貨物,我一個人走,纔要付多少城門稅?這裡雖熱鬧,賣貨的卻也太多了。”胡飛瞥了一眼遠處,“有人過來了,快打開箱子。”
來的是幾個年輕少婦,聽她們說話,似乎是要送針線活到附近繡坊去的,嘻嘻哈哈地挑了二十來匝彩色絲線,與兩大包繡花針,又問有沒有新的花樣冊子。
春瑛認得其中兩個都是常客,按理說應該早就知道他們不賣花樣冊子纔是,便疑惑她們爲什麼還要問。那幾個少婦聽得她說沒有,便又問起胡飛,有沒有花樣新鮮的荷包,有人拿起水紅的素帕,問有沒有顏色淡一些的,另一個卻問有沒有大紅的羅帕,話音才落,立刻便有另一個同伴問有沒有新式樣的黃銅頂針。你不讓我,我不讓你,人人爭着問胡飛,吱吱喳喳地吵成一團。
胡飛滿頭大汗,卻還要保持着燦爛的笑容,柔聲跟她們應對,爲了安撫被暫時“冷落”的客人,說了無數好話。
春瑛發現子被晾到一邊了,明明胡飛忙得脫不開手來,這幾位顧客愣是隻圍着他轉。她心裡稍稍明白了些,不由得有些好笑,見少婦中有一人被擠到後頭,怯怯地望了過來,忙笑着迎上去:“這位大嫂,你要些什麼,我給你拿?”
那少婦紅了臉,小聲說了兩個字,春瑛隱約聽得是“繡棚”,忙把貨箱裡各個尺寸的繡棚都拿出來讓對方挑。她原以爲這一位是個正經些的,誰知對方一邊看繡棚,便一邊瞟向胡飛,心不在焉了半日,直到其他同伴們都心滿意足地買好東西走人,才隨便挑了一個小號繡棚。
她們一走,攤子上立刻清靜下來,春瑛看着胡飛一邊喘氣一邊抹汗的模樣,便在一旁偷笑。胡飛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兩邊臉頰染得緋紅。春瑛煞有介事的嘆了口氣:“咱們小飛哥的魅力真是沒法擋呀,我看這整條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都被你吸引過來了。”說起來她真是有夠遲鈍的,以前怎麼就沒發覺呢?
胡飛咬牙切齒地,拿起一疊素帕往她頭上一甩,笑罵道:“還不快把東西收拾好?又有人過來了!”
到中午前,他們賣出了二十幾朵絹花、十七八盒胭脂香粉與四五根簪子耳環,其中倒有一大半客人是女子,最年輕的跟春瑛差不多年紀,最年老的是位四十多歲媒婆打扮的中年婦人,無論是哪一個,都喜歡跟胡飛多說幾句話,膽子大的甚至調笑一把。其實這跟往日相比,並沒有太多不同,但春瑛疑心一起,便察覺到其中的別樣含義了。
想不到胡飛這一張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的嫩臉也有這麼大的魅力,春瑛私底下還覺得他很正太呢,不過跟同一條大街上的同行比較,胡飛的確是年輕帥氣多了,待女客又溫柔有耐心,春瑛捫心自問,換了她自己,也更願意光顧這麼一位年輕帥哥。
不過胡飛也的確有些門道,春瑛發現,其實他並不全認得光顧過不止一次的“熟客”,但他總表現得好象很熟悉對方似的,一開口,便是“姐姐今兒的氣色比前日更好了”之類的話,讓人覺得自己是不同的,是讓帥哥賣貨郎記在心裡的,心情一好,出手便更大方。春瑛歡喜地數錢的同時,也終於明白,小溪姑娘爲什麼會說胡飛記得她,而胡飛事實上卻沒有了。
說曹操曹操到,春瑛一擡頭,便瞥見昨天那位小溪姑娘走了過來,忙避開兩步,小心地瞄過去瞧熱鬧。
小溪仍舊羞答答地問胡飛今日有什麼絹花賣,明明昨天都已經挑過了,還是一再地贊他賣的絹花好。春瑛在旁一邊聽一邊笑,瞥見檳榔大叔咧着嘴望過來,忙收斂了笑意整理貨物。
檳榔大叔嚷道:“好吃的檳榔哎——小溪姑娘,要不要買幾包孝敬里正老爺?上回他才說過我的檳榔好吶!”
小溪臉一下紅了,咬咬脣,真個買了兩包檳榔,檳榔大叔才笑着對她擠擠眼,沒再說什麼。小溪低頭回到胡飛面前,用蚊子般大小的聲音說着:“小飛哥……我爹後日慶生,你……會來麼?”
春瑛迅速瞥向胡飛,看到他的臉一下漲紅了。
第三卷 高門 一百一十九、流氓來襲
小溪低着頭,雙頰緋紅,見胡飛遲遲不答,便一臉泫然欲泣:“小飛哥,你……你不來麼?”
胡飛尷尬地站在那裡,不知該怎麼迴應纔好。他自問從沒給過對方任何錯覺,爲什麼這姑娘會這麼說呢?非親非故的,他跑去她父親的壽宴上做什麼?他爲難地看了春瑛一眼。
春瑛輕咳一聲,略一猶豫,便決定還是幫忙的好。胡飛到底是她的合作伙伴,看着他陷入莫名其妙的桃花運裡,似乎有些不厚道。她便笑着對小溪說:“姐姐,原來你爹要過生日了?是大壽吧?那可得好好慶祝!你今兒是進城給他買禮物的?”他瞥了對方手上的籃子一眼,布帕下露出一角籃中的物事,似乎是一疊紅紙。
小溪用帕子輕輕揩了揩眼角的淚痕,問問嘟着嘴道:“纔不是大壽呢!就是尋常生日,我爹說要請全村人來吃酒,叫我來買些紅紙……”她忍不住瞟向胡飛,“那天村裡就沒人敢不來的,一定是熱鬧,小飛哥……”句尾的聲調稍稍往上挑了挑,聽起來就象是在撒嬌。
春瑛大汗,迅速笑着擋上去:“紅紙夠了麼?姐姐要不要買塊紅布給你爹做件衣裳?人家都說過生時穿大紅衣裳最吉利不過了,我們這兒正好有一匹上好的大紅料子,象你爹那樣的大人物穿在身上,一定很有面子……”她嘴裡胡說八道着,眼角給胡飛使了個眼色,後者非常機警地丟下一句“差點忘了我跟人約了見面快遲到了我先失陪你們慢聊”便拱拱手轉身跑了。
小溪大急,一邊喚着“小飛哥”一邊追上去,卻因小腳走不快而失望而歸,她抱怨地對春瑛嗔道:“都是你!你擋着我做什麼?!”
春瑛悄悄抹一把汗,討好地笑着將那匹大紅軟緞遞過去:“你看看這料子如何?上好的!如果做喜服,最體面不過了!姐姐繡活做得那麼好,至少也得這樣的料子才能配得上呀?”
小溪的臉刷的紅了,嬌羞地嗔道:“你這死丫頭!說什麼呢!”說罷一跺腳,拿帕子捂了一邊臉,提起籃子飛快地走了。
春瑛這才鬆了口氣,無意中一回頭,瞥見那檳榔大叔正跟另一側賣柿子的小販竊竊私語,眼神時不時瞟過來,還笑得有些不懷好意。她隱約聽到他們說什麼“年輕小後生慣會勾搭姑娘家”、“小媳婦都圍着他轉”之類的話,心中不由得一凜。
這可不是現代社會,胡飛如果在男女關係上鬧出醜聞,可是要一輩子壞名聲的,他本就被兄長潑過污水,再出點什麼事,以後就別想在京城立足了。雖然不知道這檳榔大叔是什麼意思,但他們還是早作防範的好。
春瑛暗下思量,終於打定了主意,等太陽西斜,胡飛回轉,不等他說起今日的情形,便先一步開口:“咱們這就回去吧,我有些不舒服。”胡飛原還有些疑慮,一聽她這麼說,便沒囉嗦,手快腳快地收拾好貨箱,挑着走了,還時不時回頭問春瑛要不要緊。
春瑛看得檳榔大叔又跟賣柿子的小販交頭接耳,目光仍舊瞥過來,忙說不用,又催着胡飛快走,還伸出手去扶着後面的貨箱,想減輕他的負擔。胡飛還以爲她真的病了,也沒再多問什麼,只是加快了腳步。
等回到家,春瑛才說出自己沒病:“我看那小溪姑娘癡纏得緊,平時來光顧的大姑娘小媳婦也太多了些,不……其實是她們對你太熱情了,我怕有人說你閒話。”
胡飛這才明白她的用意,苦笑道:“妹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做一行,哪有不跟女客打交道的?我倒想來光顧的都是外地客商,但賣貨郎這麼多,我們的貨又不比別人的強多少,光靠他們可是吃不飽飯的。”
春瑛想了想:“要不咱們換一個地方吧?以後你也收斂一點,別太招搖了,對年輕女孩兒尤其要正經些,別太熱情了,就怕她們誤會了你。”
胡飛腦子時轉過數個念頭,一咬牙,道:“也罷!咱們索性就搬到東直門大街上去!那裡賣貨郎更多,但街面卻也更熱鬧,也有外地來的客商。我們在那裡做買賣,如果有中人的生意,做起來也方便。”頓了頓,望向春瑛:“那裡有些遠,妹子也不必天天去了,有了中人的生意幫補,少做一兩天買賣也無礙的。”
春瑛不同意:“那怎麼行?遠點就遠點,我不怕!我現在的腿腳可比以前有力氣!有我在,你找生意時沒有後顧之憂,又能多賺點錢,我爲什麼不去呢?沒生意的時候,我也可以在攤子上做活!”
胡飛勸了幾句,見她堅持,想想也覺得沒什麼要緊,便答應了。於是從第二天開始,他們就轉道東直門大街上做買賣。
這裡的確比朝陽門大街更熱鬧些,而且平民氣息更重,來往的除了外地的商人,更多的是普通老百姓。春瑛知道這裡是外地磚瓦木材等物進京必經之路,三裡多長的地方,什麼店鋪都有,柴米油鹽醬醋茶,只要是老百姓需要用到的東西,都很齊全,自然,賣貨郎與賣花婆子也不少,只是人人都守着一小塊地盤,相互離了至少二三十米遠,似乎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胡飛挑着擔子來道街邊的一處空位,問過旁邊的小販,得知這裡沒人佔着,便放下貨箱,擦兩把汗,對春瑛道:“我得去找人作保,定下這個攤位,妹子先看好東西,別忙着做生意,我去去就來。”
春瑛忙應了,看着他走遠,收回視線四周張望一圈,雙手輕輕捶着腿。東直門真是離得太遠了,走過來着實累人,想必胡飛挑着重擔,就更累了,還是得提醒他一聲,既做成了一單生意,就早些把騾子買回來吧,好省些力氣。
她等了好一會兒,胡飛還沒回來,她開始有些不耐煩,心想胡飛只是叫她先別做生意,卻沒說她不能整理貨物,便打開貨箱,拉出一個抽屜,把裡面的首飾擺放整齊,再把不小心占上的線頭清理掉。
身旁似乎有些異動,春瑛擡頭一眼,便發現旁邊的小販忽然離得遠了些,而且神情間帶了幾分恐懼,她正詫異,便察覺到身後有人接近,一回頭,卻發現是七八個陌生的男子,爲首那人穿着綢面長衫,一隻手裡還不淪不類地拿着把摺扇,另一隻手則剔着牙,吐一口肉沫,懶懶地問:“你是新來的?什麼來頭?”
春瑛心想她纔想問他們是什麼來頭呢,這一遲疑,那男子便不耐煩了:“問你話呢,啞巴了?!”他身後的狗腿子立刻大呼小叫起來:“臭丫頭!沒聽到慶大爺問話麼?!膽兒夠肥的啊?滿大街誰不知道慶大爺的名頭?你不打招呼,又沒孝敬,就敢跑來這裡擺攤?你活得不耐煩了?!”
春瑛退了一步,終於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了。傳說中的流氓惡霸,就象是當初南燈紅玉兩口子在街上擺攤時遇到的牛老虎那種人。他們剛纔說的招呼、孝敬什麼的,就是指保護費吧?可自己纔剛來,壓根兒就沒開始做生意呢。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春瑛還是知道點規矩的,當下便低頭道:“對不住了,慶大爺,我初來乍到不知道規矩,也沒開始做生意,您看……能不能寬限些時候?等我開了張……”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麼大聲地說要違我們慶大爺的規矩……”那狗腿子又嚷嚷開了,卻被那慶大爺一扇攔住:“哎——別這麼兇,對小姑娘要和氣些,別把人嚇跑了啊,咱們可不是流氓地痞!”
春瑛心想他們還不是流氓地痞,誰會是?面上卻擺出敬畏的神情,束手低頭,悄悄用眼角掃視遠處,看胡飛回來了沒有。
那慶大爺刷的一下打開扇子搖了幾搖,笑嘻嘻地問春瑛:“小姑娘,你是一個人來的?家住哪兒?賣是是什麼呀?”他那扇上帶的刺鼻香味隨着涼風飄入身後狗腿子的鼻孔,後者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那雪白的扇面上便瞬間溼了一片。
慶大爺臉色一黑,迅速合上扇子,大力往那狗腿子的頭上一敲:“沒用的東西,快給我滾!”那狗腿子忙抱頭去了,其他人便立刻諂笑着圍了上來,有人似乎稍稍明白了主人的意願,倚着貨箱對春瑛道:“小姑娘,瞧你年紀這麼小,出來擺攤多辛苦呀?不如跟咱們慶大爺回去做個丫環,包你吃飽穿暖,過得舒舒服服的。”
春瑛有些黑線,她好象還不到十三歲吧?各子身材都是十足的小女孩,這些人的意思……真的是在調戲她嗎?這位慶大爺的口味真夠邪惡的!
慶大爺卻用非常讚賞的眼光瞄了那人一眼,又刷的一下打開扇子,忽然想起扇上污了一塊,又啪的關上,隨手拿起抽屜裡的一根銀簪,又拉開另一個抽屜,揀起一盒香粉聞了聞,笑眯眯地朝春瑛吹了一口氣:“別怕呀?我是好人。整條街上的人都知道!以後你在這裡做買賣,有人欺負你,便只管報我的名兒,啊?”說罷將那香粉與銀簪袖了,又伸手捏了春瑛的臉頰一把。
春瑛有些懵了,竟沒躲開,隨即大爲惱火:“你……”咬咬牙,後退幾步,忍痛再看一眼那根鑲了十來顆上好瑪瑙珠子的貴价銀簪與上等香粉,硬起心腸道:“這簪子和香粉,總共值三兩八錢銀子,慶大爺拿了去,今兒我們便算是白做了,不過慶大爺既喜歡,我也不好說什麼,還請您給我說說規矩,該孝敬多少纔是?”
“喲,小丫頭還有些心氣?”慶大爺不但沒把她的話當回事,還再度伸手過來捏她。春瑛氣憤地要躲開,卻感覺到身後傳來一陣風,接着手腕一緊,便有人將自己往後一拖,一個黑影擋在了自己面前,她擡頭一看,原來是胡飛。
胡飛冷臉朝慶大爺拱了拱手:“慶大爺,小人與妹子已照規矩孝敬了老太爺,不知慶大爺還有什麼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