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衆人安靜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荊氏先打破了沉默:“真是的……”頓了頓,又笑道:“二妹妹的脾氣還是這樣急躁,三妹妹只是太過靦腆了些,她看不慣好好教導就是了,偏偏要罵人,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爲她是在欺負妹妹呢。那織畫怎麼說也是她二哥的屋裡人,還曾經懷過她的小侄兒,雖說後來沒了,身份到底跟別人不一樣,她怎的還把人家當小丫頭似的呼來喝去?”
惜君低着頭不敢說話,霍漪只是面帶微笑地低頭盯着棋盤,春瑛眼珠子一轉,便裝作很有興趣似地湊過頭去看,場面一時冷了下來,不到三秒,荊氏身後的大丫頭香玉便開口笑道:“奶奶,二小姐一向是這個脾氣,最看不慣別人說話扭扭揑捏,蚊子哼哼似的,她那樣一個爽利人,見了織畫這樣呆呆的,又不會看人臉色,半天說不到點子上,自然要生氣。”
月牙兒斜了她一眼,臉色沉了下來。荊氏卻笑着輕戳惜君腦門,道:“可聽見了?往後說話行事大方些,你是我們侯府的千金小姐,誰還敢欺負你?總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別人一見,便先看輕了你三分。別怪你二姐姐罵得狠,她也是爲了你好。她雖嘴巴刻薄些,其實心裡軟和着呢,有什麼委屈,你都別往心裡去。”
惜君低頭小聲應是,月牙兒在後頭見了,暗暗跺腳。
荊氏見這個小姑子仍是老樣子,看起來是很難改了,不由得在心中暗歎,疑惑太太安氏爲何總誇這樣的惜君懂禮,有大家風範,若太太肯多花心思好好調教,只怕惜君早就改了。罷了,她雖是長嫂,上頭到底還有婆婆在,不好插手管教小姑子,況且惜君年紀尚小,還有幾年纔出閣呢,她還是別多管閒事的好。
想到這裡,她便重新露出了笑臉,道:“二叔能回來,真是件大好事。她離家已有好些年了,常年在山上讀書,想必吃了不少苦,學問一定有大長進了吧?”
惜君怯怯地笑了笑,霍漪也擡起了頭:“我還沒見過二表哥呢,那年他回來送我母親最後一程,我卻哭得那樣,也不知道來了什麼人,真是太失禮了。我常聽人說,二表哥才學極好,是京中有名的才子,還寫了一手好詩?那倒真要好好討教討教。”
荊氏低頭用帕子掩住口小小咳了一聲,笑道:“二叔詩才是有的,我也聽說了,只是並未親眼看過,想來不差?不過他這幾年專心攻讀經史,說是要好好長點學問,想必沒有閒情逸致花心思在詩詞小道上?”說罷嘆息一聲:“說起來,二叔實在是太不走運了,上一科大考,他本來要參加的,卻忽然生了病沒趕上,不然如今早就考中了。還有婚姻大事也是這樣,好不容易訂下了一門好親,又是聖上親自做的媒,卻拖到今天還未成婚。聽說那位樑家小姐也是才貌雙全的好女兒,若是早日進了咱們家的門,咱們也可多個伴不是?”
惜君小聲說道:“大嫂子……那樑家小姐聽說很厲害……”
“不過是外頭傳言罷了。”荊氏笑眯眯地道,“別人還傳說你二姐姐厲害呢。可你二姐姐明明是個和善的好姑娘,人機靈,又容易相處,只是性子急了些。說不定那位樑小姐也是位爽利的姑娘呢?”
霍漪輕輕搖着扇子,點點頭:“這話說得不錯,我從我二嬸那邊也聽說了,樑家的三小姐,是個有才的,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行事也爽利,婆有其長姐之風。”
樑家的大小姐是恪王妃,卻是出了名的潑辣,說樑三小姐象她,似乎不是什麼好詞。惜君一時愣住了,荊氏則是又低頭咳了幾聲。香玉很有眼色地問:“奶奶,可是身子有什麼不舒服?”春瑛也道:“怕是方纔出了汗,風一吹就覺得冷了?這天氣雖然暖和,到底前不久還下過雪呢,大少奶奶還是快回去換了乾爽衣裳吧。”霍漪也道:“說得是,大表嫂可別生病了。”
方纔出汗的分明只有二小姐宜君一個,荊氏深知這是託詞,也不推託,笑道:“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快到吃飯時候了,你們也散了吧。”按了按惜君的肩膀:“你不是想跟昆哥兒玩麼?吃完飯就過來吧。”
惜君眼中閃過一抹喜色,連連點頭,卻沒看到月牙兒又在後面嘆了口氣。
霍漪嘴角含笑地送走了其他人,纔回過頭,淡淡地問:“玲瓏昨兒送信說今日要過來的,她可到了?”
玲瓏早在去年底便和錦繡分別嫁給了霍家的兩位年青管事,升任管家娘子,一個留在舊宅,一個留在霍編修府中,不再隨侍在霍漪身邊,卻時不時會前來報告家中事務。春瑛聽到霍漪的問題,忙答道:“方纔我回去時,她還沒來,不過看時間應該快到了。”“那就收拾收拾,回去吧。”“是。”
待春瑛一手抱着插滿鮮花的玉壺春瓶,一手拎着放有茶具的提籃,跟隨霍漪回到小院時,玲瓏果然已經到了。她先是上前給霍漪請了安,循例問了好,纔開始報告小少爺的近況與霍家產業的經營情形,還有些擔心地道:“幾家鋪子都沒把去年的賬送上來,管家親自去問了幾回,都說還在算,明擺着就是哄人。小姐,您看……要不要跟老太太說一聲,好好教訓教訓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霍漪皺了皺眉:“一點小事,何必驚動外祖母?回頭給這府裡的王總管送個信,叫他去問問就是了。若真是有人作怪,我自會上報給舅舅,請他裁奪。那些管事畢竟是這府裡過去的,我們不好越俎代庖。”說罷側頭看了侍立在旁的南棋一眼。南棋淺淺一笑,福身一禮:“小姐放心,奴婢這就送口信過去。”霍漪點點頭。
春瑛放好了東西,重新回到外間,見狀便低頭站到南棋身邊去。東兒在對面,輕輕咳了一聲,朝玲瓏擠了擠眼。玲瓏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南棋與春瑛,似乎欲言又止。
霍漪覺得奇怪:“怎麼了?可是有什麼爲難事?”
“不……是……”玲瓏吱吱唔唔地,看了看東兒,後者一跺腳,對春瑛兩人道:“你們先出去!”
南棋眉頭一皺,腳下沒動,春瑛心想看這情形,多半是有機密的事要上報,自己還是有眼色一點吧,便屈身一禮,退了下去。南棋略一躊躇,才咬牙跟着去了,又順手慢慢地關上門,只惜直到她關完門走開,玲瓏都沒開口說話,她心裡有些失望。
回到房間,她坐倒在牀邊,越想越生氣,隨手便大力拍了牀鋪幾下。春瑛自打搬到這個小院後,便與她同住一屋,見狀便勸她道:“你生什麼氣?我們是後來的,自然比不得從小侍候表小姐的人,你以前一向不在乎這些,還總勸我跟東兒好生相處,今天怎麼反而發起脾氣來?”
南棋咬咬脣,道:“這如何一樣?現下咱們也算是小姐的心腹了,她平日說話做事從不避着咱們,分明是將咱們看成與東兒她們是一樣的。方纔連小姐都沒吭聲,東兒憑什麼叫我們出來?!明擺着就是把我們當成了外人!這不是叫人心寒麼?!”她可是把全家的未來都寄託在霍漪身上,若是努力了三年後,仍未能獲得霍家的認可,那這三年她豈不是白費了?!
想到這幾個月受到的委屈,她心中就更急躁了。她年紀已經不小,還有幾個三年可以揮霍?
春瑛不太明白一向淡定的南棋近日怎麼忽然變得暴躁起來,只得溫言勸着,又扯開了話題,好不容易纔把她安撫下來。
十兒提着一個大包袱從門外跑進來,春瑛一見便笑問:“這是回來了?你孃的病好了嗎?”
“好了。”十兒笑着擠到南棋身邊,“先前報信的人說不清楚,急得我什麼似的,出去了才知道,我娘不過是一時上了火,咳得重些,纔會在痰裡帶了血絲,吃過藥已經好多了。我把你上回教的那個川貝燉梨子的方子告訴我爹了,讓他慢慢燉給我娘吃去!”說罷從包裡翻出一雙新鞋面:“這是我娘做的,給你了,謝你的方子。”
春瑛笑着接過:“那我就收下了,我正想着做一對新鞋子呢,多謝多謝。”
十兒又轉頭對南棋道:“二姐姐,伯孃問我你幾時回家去呢,早就叫你回的,你卻一連幾個月都沒動靜。”
南棋只是不說話,扯着腰上的汗巾子玩。十兒見狀便道:“有什麼要緊?不就是提親麼?二姐姐的年紀也不小了,誰家姑娘快二十了還沒出嫁?!你看,連以前浣花軒的露兒姐姐都嫁出去了!況且伯孃給你找了好幾戶人家,都是極好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南棋冷笑:“自然沒什麼不滿意,只是你也不想想,太太肯放人麼?!這幾年家裡說了幾回親,哪一次不是被太太駁回來了?只說玲瓏檀香都出嫁了,表小姐身邊無人侍候,我年紀大些,做事老成些,就多服侍些日子吧。娘若是在老太太面前提了一句,她便誇起自家陪房的兒子,心裡打得什麼主意,誰不知道?我纔不自動送上門去呢!”
十兒聽了,張張口:“這……不至於吧?太太的幾個陪房?!生的兒子除了平安,就沒人有出息了,哪裡配得上你?平安又已經有了梅香姐姐……”
春瑛皺皺眉:“老太太不是說,我們都是小姐的人了嗎?若是小姐發話,太太也不好攔着吧?”
南棋搖搖頭:“這種事怎麼好跟小姐說?就算小姐有意,也會叫長輩定奪的。倒頭來還是要落到太太身上。我不願再去招惹太太想起我來,如今是她礙着侯爺,不肯做得太過,不然我早就……”咬咬脣。低下頭。沒再說下去。
春瑛卻有些急切地追問下去:“我一直以爲我們已經歸小姐管了,照你這麼說,我們的前程還是由太太做主?!”這可跟她的計劃不合!
十兒道:“春兒,你跟二姐姐不一樣,二姐姐是因爲得罪了太太,況且……”她有些泄氣,“我們姓王!換了別人,太太哪裡有閒心去爲難?!”
春瑛抓過一縷頭髮卷呀卷的,雖安心了些,卻總覺得有些不夠保險,想了想,便道:“南棋姐姐,方纔小姐不是說,叫你去傳口信給家裡嗎?你就順便拿假回家,跟家裡好好商量一下這件事吧。你年紀的確不小了,就算有心要拖,太太若真要做什麼,只怕也拖不了多久。”
南棋低下頭:“其實……也不是沒有法子……”她眼珠子一轉,咬住了下脣。有一個法子,不但可以讓她儘快擺脫現在的困境,還能留給家人一條後路,只事她爲此付出的代價卻不小,她還沒能最後下定決心……
春瑛沒有留意她的神情變化,只是在想,不知周念那邊進行得怎麼樣了,上個月聽說已經有了眉目,他的一位近親獲得了平反的機會,想必他家也不遠了。如果能在兩年內成功脫籍,她自然不用擔心太多,只是家裡卻要開始準備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