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指揮使這個官職並不容易,田爾耕先是靠着當兵部尚書的祖父田樂之功升至左都督,又靠着攀附上魏忠賢之侄魏良卿的深厚交情,纔在天啓四年時代駱思恭掌了錦衣衛之事。
從此與許顯純、崔呈秀、楊寰、孫雲鶴並稱“五彪”,替魏忠賢羅織罪名,殘害東林黨人。
這一次奉命前往錦州調查兵變之時,臨行前魏忠賢對他早有交代,要藉着這次出京追查探探邊關諸官將的底細,若是有人對魏忠賢等人心懷不滿,不管品級多大,要一概就地拿下,帶回到京內關入詔獄定罪。
一路上爲了不打草驚蛇,他故意命隨行的緹騎低調行事,不要暴露身份,一行人以山西商人的身份爲掩護,來到了錦州城下。
此時的錦州城已經恢復了昔日的安寧,來往的百姓和商人魚貫地從城門口進進出出,守衛的士卒精神抖擻,看不出之前所謂的兵變跡象。
田爾耕心裡暗暗稱奇,便不動聲色地進了城。
他帶着手下找了當地一座最大的客棧住下,便藉着吃午飯的工夫,向店內的小二打探起了近期的消息。
一個千戶擺手問道:“這位小哥,聽說前一陣子錦州城鬧騰得沸沸揚揚,你知曉其中的實情?”
那小二面色一邊,忙湊上來擺手小聲道:“這位大爺千萬別聲張,若是讓官府的人知道了,咱們可擔待不起。”
田爾耕笑了笑,從懷裡摸出個銀錠丟了過去:“小哥你但講無妨,我們都是外地來的客商,想在關外做做人蔘買賣,所以想先聽聽這裡現在的情況。”
那小二摸起銀子,用手掂了一下,便笑着揣進懷裡道:“大爺,不瞞您說,本來在這裡做人蔘、皮毛和東珠買賣是最賺錢的。但現在我還是勸你先回去,等過一段時間再來。”
“爲什麼?”田爾耕好奇地問。
那小二小聲道:“因爲新上任的巡撫大人太過貪得無厭了。不光是要對本城的富商、地主課以重稅,就是對來往的商人也不放過。他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就連朝廷撥下的軍餉都敢貪佔,要不然咋會鬧出前一陣子燈會上的兵變?你說要是在這裡做生意,還不得給他盤剝光了不可?”
“那些當官的向來貪財好色,咱們這些商人見風使舵,用銀子打通關係不也就沒事了?”田爾耕不以爲是地說道。
類似這樣貪財好利的官員他見得多了,只要這些人能按時向上面進貢,倒也不算是大的罪過。
卻不料那小二又道:“您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個王大人可是一品大員,強勢得很。就連東廠魏忠賢的生祠錢都敢貪佔,你說他還有什麼不敢幹的?”
“什麼?還有這個事?”田爾耕立刻就警覺起來:“小哥,你趕緊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小二低下頭,慢慢說道:“之前的袁崇煥袁大人體恤百姓,向來不以苛捐雜稅待民,而這個王之臣卻和他完全相反。想袁大人在位之時,也不敢不給魏忠賢建生祠自保,他可倒好。上任沒幾天,就把建祠堂的錢給斷了。還不是中飽私囊又是什麼?”
田爾耕連連點頭,心裡已有計較。
他暗想這個王之臣在出京之前裝得恭恭敬敬,對魏忠賢和東廠的一干人等無不孝敬有加,想不到才被外派了遼東巡撫的職位,狐狸尾巴就很快露了出來,若不是這次的兵變之事,恐怕他還發現不了。
想到這裡,他對桌旁的幾個千戶使了個眼色,幾個人快速吃起飯菜,準備好晚上去巡撫府實施抓捕。
天色已暗,田爾耕帶着手下換上錦衣衛專用的黃色飛魚服,挎上明晃晃的腰刀和令牌,直衝巡撫府就匆匆行去。
到了門外,兩個千戶毫不客氣地上前拍響了大門,一個管家模樣的老頭揉了揉眼睛剛開了一條縫,就被門外的錦衣衛一腳踹開大門,風風火火地闖了進去。
“你們,你們竟敢擅闖巡撫府。”那老頭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氣急敗壞地張嘴剛要叫,就被一個千戶上前狠狠甩了一個大耳刮子。
“東廠辦事,閒人迴避!”那千戶立刻從懷裡掏出個黃橙橙的腰牌亮了一下,那老頭立刻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連動都不敢動。
幾個錦衣衛先守好了巡撫府的前後門,然後就領着後面的田爾耕走了進去。
剛剛纔被吵醒的王之臣來不及換上官服,只穿了個紫綢袍子匆匆跑了出來:“你們是什麼人?”
“王大人,好久不見了。還認得我麼?”一個聲音從旁陰測測地冒了出來。
王之臣睡眼惺忪地望了一眼,立刻就認出了眼前的田爾耕,忙施禮道:“下官不知道指揮使大人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望大人不要怪罪。”
田爾耕笑了笑,讓手下搬過張椅子來,施施然坐下道:“王大人在這邊關重鎮過得挺逍遙的嘛。”
王之臣不知道他話中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說:“本官奉命督師遼東,爲的就是替朝廷和魏公公分憂解難……”
“分憂解難?”田爾耕嘲諷道:“只怕是分疆裂土吧?”
王之臣心中大驚,田爾耕話中的意思分明是在說自己意圖謀反,這可是誅滅九族的不赦重罪。
他嚇得跪倒在地,大聲申辯道:“田大人誤會了,我怎敢有異心……”
“你還說你沒有異心?”田爾耕怒道:“聖上讓你督師遼東,你可倒好,上任沒幾天就弄出了兵變。另外我還聽說你打算盡撤關外駐軍,莫非是想將這關外的土地拱手讓給皇太極?”
這連珠炮般的一番話唬得王之臣魂飛魄散,忙連連磕頭道:“這都是無中生有的謠傳。我只不過是因爲關外的軍費開支過大,歷年來都要消耗掉朝廷的大批糧餉,所以纔有心精簡駐軍,以替聖上稍減遼餉的壓力。沒想到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卻藉此造謠生事,還望大人詳查。”
“你倒是生的一張利口。”田爾耕不屑地斥道:“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我還聽說你一上任,就停了魏九千歲的生祠建造工程,這是爲了顯示你的清正官風麼?”
王之臣聽得一頭霧水,但他畢竟爲官多年,立時便明白了可能是趙率教故意設下的陷阱,忙道:“建造生祠之事一向是卑職的前任袁崇煥所爲,對此我並不知情。大人若是不相信的話,大可招左都督趙率教前來一問,必然水落石出。”
田爾耕點了點頭,便讓人去帶趙率教過來問話。
這時另一個千戶匆匆跑到他面前,將在巡撫府裡查出來的大批金銀財寶告知了他。
田爾耕心裡暗忖:即便是此次是誤會,也要趁機狠狠敲一把竹槓。以往這個王之臣雖然對東廠諸人表面上恭敬有加,但在送禮上卻一直扣扣索索的,十分小氣。
沒多久,王一凡和趙率教就匆匆趕了過來,看到府中的這副架勢後,立刻就心下了然。
兩個人對田爾耕行禮過後,就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一旁。
田爾耕慢悠悠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着王之臣問:“本官這次奉朝廷之命前來徹查錦州兵變之事,誰能告訴我兵變的前因後果啊?”
王一凡走上前來,抱拳道:“田大人,這次兵變純屬王巡撫倒行逆施所致……”
一旁的王之臣聽了後立刻暴跳而起,指着王一凡的鼻子吼道:“你這是血口噴人。田大人,你千萬別相信他的信口雌黃。這王一凡本是前任遼東巡撫袁崇煥的女婿,一直對本官心懷不滿,所以纔會極力毀謗本官……”
“夠了!”田爾耕不快地擺了擺手,一臉陰鷙地說:“此事的真相,本指揮使自會辨個一清二楚。現在沒問你的話,就別給我在這裡胡言亂語!”
王之臣被他訓斥得不敢說話,只能用一雙怨毒的目光望着王一凡,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下肚。
王一凡卻一臉坦然地繼續說:“卑職所言都是事實,絕無半點作假。王巡撫自從上任以來,盤剝百姓,剋扣糧餉,鬧得關外軍民怨聲載道。這次正是因爲他安插在軍中的手下對邊軍將士暴行無端,才激起兵變,還望大人體察。”
一旁的趙率教也上前附和道:“王參將此言句句屬實。不光如此,王巡撫自上任後就自視甚高,爲人更是貪得無厭,甚至連魏九千歲的生祠銀兩都敢挪爲他用,真是令人不齒啊。”
田爾耕心中一喜,忙問:“當真如此?你可有什麼真憑實據?趙都督我可要提醒你,誹謗上司可是大罪。”
趙率教命跟隨來的親信取出一紙文書,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本將哪敢信口雌黃。這份文書就是王巡撫親自簽發的,上面還蓋着他的巡撫打印,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還請大人過目一看。”
一旁的王之臣看到這卷文書後,立刻就知道此次是被王一凡和趙率教二人給算計了,但現在的“罪證確鑿”,他知道即便再爭辯也是於事無補,頓時萬念俱灰,一下子軟癱在地。
想到傳說中詔獄中各項慘絕人寰的刑罰,他不禁汗流浹背,兩股間戰慄不已。
田爾耕接過文書來仔細看了看,立刻板起面孔轉頭道:“王巡撫,現在罪證確鑿,你還有什麼好說的麼?”
王之臣早嚇癱在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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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爾耕對此卻是見怪不怪,他立刻擺了擺手,早有兩個錦衣衛千戶走了上去,將鐐銬扣在王之臣的手上,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硬生生向府外押去。
王之臣這時才慢慢反應過來,張口大罵起身後王一凡和趙率教,但他的罵聲卻很快換來了那兩個錦衣衛千戶的狠狠耳光,滿嘴鮮血地被拖了出去。
眼見大功告成,田爾耕便命另幾個千戶就地將巡撫府一切財物封存,以便將來的查抄。
趙率教趁勢走上前,笑着說:“田大人一路長途跋涉,想必是吃了不少苦。這次既然元兇王之臣已經伏法,不如就請大人到我府上一敘,我也好略備薄酒款待大人。”
田爾耕笑了笑,暗說這個趙率教倒是個很會來事的人,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趙率教和王一凡在都督府裡設下盛宴,款待遠來的田爾耕等一衆錦衣衛,席間趙率教更是送上了不少珍稀古玩,同時也給那幾個辦事的千戶塞了不少金銀,弄得他們極爲開心暢快。
正喝得痛快之時,忽然一騎錦衣衛從外飛馳而至,上面的一個千戶急匆匆下了馬,對田爾耕附耳說了些話,正笑得開心的田爾耕立刻就變了臉色。
“趙都督,王參將,我恐怕不能在久留下去了。朝廷裡出了些變故,魏九千歲讓我速速回京,我現在就得走。”田爾耕一本正經地說。
趙率教忙道:“既然大人有公務在身,那我就不多留了,希望大人這一趟一路順風。”
田爾耕點了點頭,忽然對王一凡道:“這次錦州兵變之事,我看還得勞煩王參將帶上書證和我一起回去,也好當個人證。”
王一凡心裡一緊,轉頭看了看趙率教,見他微微點了點頭,便張口道:“既然是朝廷大事,末將也不敢不去。只不過田大人,我可以帶上幾個親兵跟隨麼?你也知道,這關外一路上盜匪蜂起,處處都不太平。我若是和大人處理完了京中之事,回錦州時身旁有人也好做個照應。”
田爾耕想了想,便答應道:“好吧,不過不能帶多了。你也知道,朝廷一向對邊將有所顧慮,我看王大人帶上三、五個親隨就夠了。”
王一凡連連答應,便會府中準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