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和牛金星等人原本還有話稟報,但看見王一凡的手勢後,就整整衣冠退了出去。
等衆人離開廳內準備各自離去之際,牛金星忽然小聲對李巖說:“李巖賢弟,咱們倆相交多年,情深意重,今日北京城外城已破,攻進城內只是彈指之間。現在大王心裡滿心歡喜,以後你說話的時候可要注意了,尤其是不能提起大王不高興的事,知道嗎?”
李巖不明就裡,忙問:“還請牛兄指教。”
牛金星長嘆一聲,說道:“你難道不知道過去的文種、范蠡之事?打天下之時,咱們是皇上的股肱之臣,當然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是現在晉王率軍百萬過河北伐,現在大局已定,所謂福兮禍所伏,你還是要注意一點,以防禍從口出。”
李岩心頭沉重,忽然聽到外城四處響起了鞭炮之聲,除了攻城部隊燃放鞭炮慶祝以外,也有不少歡迎王家軍入城的百姓跟着點燃鞭炮,鞭炮聲參差不齊,噼裡啪啦地亂響起來。
王一凡坐在行宮的龍椅上,心裡滿是喜悅,雖然吳三桂的大隊人馬和滿清的韃子兵虎踞關外,另外還有張獻忠盤踞在四川,但在他的眼中,這些人只不過是介癬之患罷了。
此刻,他腦中想得是該從北京城的那座城門進城,同時儀仗、兵馬該擺出什麼架勢,自己的行裝和扈從該如何排列,同時他也在考慮是否要將滯留在洛陽的親眷接到北京來,好讓她們和自己一起接受萬民的擁戴。
不過到了最後,他還是暗暗想到:“崇禎帝朱由檢現在在幹什麼?怎麼還不自盡?莫非他還打算隱藏起來,或是和自己決一生死?”
殊不知此刻在皇宮內,崇禎帝朱由檢已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兩個眼眶深陷發烏,臉色更是一片慘白。
亡國的命運就在眼前,他想出手阻止,卻無能爲力,暗想就連杜勳這樣的狗奴才都敢當面欺瞞,莫非真的是氣數已盡?
恍惚中,他夢見太祖朱元璋的樣子,對他嘆息道:“江山淪陷,非你一人之過,你也不要這麼傷懷了。”
朱由檢正待要問太祖挽救此刻危局之法,卻猛然間醒了過來,這時奉命去追殺杜勳的禁衛軍將校已經回來,急匆匆跪在他面前道:“啓稟萬歲,臣奉命去截殺杜勳,可是等臣到了城門處事,他已經縋城逃出去了,隨後大批賊兵就衝進了彰義門和西便門,跟着就佔據了整個外城……”
朱由檢驚慌失措地問:“怎麼回事?外城究竟是怎麼丟的?”
那將校忙道:“聽說是守城的軍民主動打開城門迎降的,他們跪在城外外的道路旁,迎接賊兵入城,居然還有人放起了鞭炮慶祝……”
朱由檢搖了搖頭,忽然流着淚說:“完了,完了,這下子全完了。對了,那個王德化和曹化淳呢?他們身在何處?”
那將校猶豫了一下,還是據實稟報道:“他們因爲賊兵勢大,只得退到內城繼續固守,可是眼看着賊兵大舉攻來,我看皇上也要另尋他法,不要困守在此!”
朱由檢忙道:“快去午門上鳴鐘,召集文武百官進宮來商議對策。”
在慌亂之際,他突發奇想,想召集年輕內臣和皇親家丁組成一支人馬,趁着夜色殺出城外,向着山海關方向逃往。
至於皇后妃嬪乾脆就讓她們守節自盡,以免遭到賊人的凌辱,雖然他也因此傷心難過,但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此時,午門的城頭上響起了緊急的鐘聲,但除了王承恩和幾個小太監以外,根本沒人如他預想的那樣匆匆趕來,卻見王承恩走上前,跪倒在他的面前道:“啓稟皇上,奴婢聽說王賊已佔了外城,他們分隊入城,並下令不得騷擾百姓,外城七門已經盡失,內城恐怕也守不住了,還請皇上速拿主意。”
朱由檢忙問:“爲什麼其他那些皇親勳臣都沒有來?他們到哪裡去了?”
王承恩忙道:“皇上,不要再指望他們了,奴婢來這裡之前,聽說他們因爲害怕皇上找他們出錢守衛內城,所以都躲起來不願前來。現在還是請聖上另拿主意!”
朱由檢咬牙切齒道:“這些皇親貴戚們平日裡深受皇恩,與國家休慼與共,同命相連,今日居然如此,真是可恨!好吧,這次朕要親征,就由你給朕當先鋒。”
王承恩沒想到朱由檢居然想出了親征這個主意,心裡着實吃了已經,他顫聲說道:“皇上是千古英主,早該離京親征,只是,這是現在恐怕已經晚了。”
朱由檢聽了這句話後,滿腔的雄心壯志頓時化爲烏有,他面如土色地問:“現在若朕不親征,莫非要等在這裡,向王賊授首?”
王承恩忙道:“陛下縱然是天縱英武,但現在外城已破,王賊的大軍早將內城圍得水泄不通,就算是飛鳥也出不去,皇上現在手中無兵無將,如何能親征成功?”
這些話進到朱由檢的耳朵裡,終於讓他開始清醒過來,他終於拋棄了之前不切實際的幻想,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無比平靜地說:“國君死社稷,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現在大勢不可回,朕也不做他想,只可惜沒有一臣肯和朕一起捐軀報國。”
王承恩哽咽地上前道:“皇上,我們主僕共事多年,歷經了無數的風風雨雨,此刻若是皇上要走,老奴又怎會惜命?就讓奴婢跟着一起,在地下繼續服侍皇上吧。”
朱由檢望了望他,心裡總算有了些溫暖的慰藉,他點了點頭,料定在明日早晨之前,王一凡必然會率軍攻破內城,現在時間緊迫,他立刻讓王承恩召集了幾百太監和他一起,同時也準備的馬匹和刀劍弓弩。
等人到齊後,他想到可能出現的身死族滅場面,忍不住又是一陣長吁短嘆。
他帶着衆人正待殺出宮外,卻想到宮內的皇后、貴妃、公主和一衆皇室親眷,又猛地回頭。
旁邊一個太監上前道:“啓稟皇上,請皇上不要憂慮,奴婢有一計策可保皇上平安。”
朱由檢仔細看了看他,發現他只不過是平時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在宮內負責掃地和其他的粗話,甚至從來不曾在自己面前說過一個字,但現在他居然開口獻策,真是有些奇怪。
想到這裡,他忙問:“你有何良策?速速報來。”
那小太監低着頭說:“皇上,若是王賊殺入內城,闖進宮內,我看只要咱們投降的話,就應該沒事了。”
朱由檢氣得七竅生煙,狠狠一腳將他踢得仰面朝天,拔出腰間的寶劍猛砍了幾下,當場就將他活活砍死。
看到這個小太監滿身鮮血地倒在地上,第一次親手殺人的朱由檢猶自怒氣未消,旁邊的太監和宮女將他狀若瘋狂,都驚恐地跪倒在地,一旁的王承恩也趕緊衝上來問:“皇上,接下來咱們該怎麼做?”
朱由檢一臉凶神惡煞地說:“我們去坤寧宮!”
王承恩聽了以後忍不住冷汗倒流,知道這一次宮內的慘劇就要開始了。
卻看見朱由檢急匆匆地跑向坤寧宮的方向,也趕緊帶着草草集合的太監們跟了上去。
周皇后正在坤寧宮內哭泣不已,而手裡提着血淋淋寶劍的朱由檢卻邊走邊想,他打算把宮眷內的女眷召到坤寧宮裡,然後下旨命他們自盡,若有人違抗旨意,他就大開殺戒,絕不把這些女眷留給王賊,以免失了皇室體統。
周後看他一臉殺氣騰騰的樣子,心裡已經完全明白,她嘆了口氣,對朱由檢說:“皇上,妾身先行一步,在九泉之下等待聖駕。”
說完,她取出一段白凌懸在樑上,用手打了一個死結,取來個朱漆凳子站在上面,將頭放了進去,忽然間用力一踢凳子,被懸掛在樑上的身體掙扎了幾下,終於不動了。
朱由檢長嘆一聲,一雙眼睛裡滿是淚水,他頹然坐在一旁凳子上,伸手抄起個酒壺給自己斟了幾杯酒,猛地喝了下去。
然後他猛地站起身,向着壽寧宮的方向走去,跟在後面的王承恩心裡暗想:“這下子又是去逼長平公主自盡了!”
果然,朱由檢一進壽寧宮,就牽出年紀尚幼的長平公主,惡狠狠地說:“女兒,現在國破家亡,你母后已經以身殉國了,你也跟着去吧!”
長平公主聽了以後大驚,忙抓着他的衣袖哭訴道:“父皇,女兒無罪啊……”
朱由檢臉色鐵青地說:“朕知道你無罪,只可惜你生在帝王家,這就是你的命!”
長平公主正要爭辯,卻見朱由檢猛地一劍揮來,她下意識地向旁邊一躲,這一劍沒有看中她的脖子,而是砍中了他的左臂,鋒利的劍鋒立刻就將她的胳膊起齊根斬斷,一時之間血出如雨,她在驚恐和痛苦中大喊了一聲,就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
朱由檢咬着牙又舉起寶劍,但卻一陣心軟,終是沒有砍下去。
他嘆了口氣,轉身走出壽寧宮,奔着袁妃所在的地方走了過去。
剛進殿門,就看見袁妃也跟着自縊在樑上,朱由檢嘆了口氣,手執長劍在皇宮內繼續遊蕩了起來,見到妃子宮女就是一陣亂砍,如此殺了一二時辰。他踉踉蹌蹌地回到乾清宮,見這裡早已空無一人,就隨手取來紙筆,手提硃筆,寫下了遺言:“朕非庸闇之主,乃諸臣誤國,致失江山。朕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不敢終於正寢。賊來,寧毀朕屍,勿傷百姓!”
寫完,他丟下硃筆,對王承恩頹然問道:“依你之見,朕應當如何殉國?”
王承恩顫抖地說:“不牢陛下費心,臣已經準備了許多幹柴,準備在三大殿和乾清宮內點火,還請聖上下旨。”
朱由檢嘆了口氣,他實在不希望將祖宗留下的宮殿就如此付之一炬,卻也不希望留給王一凡,他黯然道:“不用了,朕心裡有了一個法子。”
王承恩忙道:“皇上,奴婢伺候聖上多年,深知皇上勵精圖治、勤政愛民之心,只可惜到了今日,亡國已在所難免。現在外面已是五更天,料想王賊在天亮之後就會攻城,到時候可就來不及了。”
朱由檢忽然張口罵道:“文臣個個可殺,三大殿和乾清宮不用焚了。你和我一起去玄武門!”
王承恩不敢多問,只得和朱由檢一起出了玄武門,一路上後面跟隨的小太監們紛紛逃散,他們只剩兩人,出了北上門,過了石橋,沿着一條冷清無人的大路入了萬歲門,來到煤山的大院裡,順着小路一直上山。
煤山的高度雖然不高,但山路卻異常坎坷難行,道路兩旁的荒草和樹木也不少,它的頂峰是北京城中最高的地方,此刻天色未亮,有幾隻飛鳥被驚醒了,匆匆展翅起飛,發出幾聲嘹亮的悲鳴,更爲朱由檢二人平添了無數悲涼之氣。
朱由檢站在煤山的最高處,在佈滿陰雲的天色中俯瞰北京城,想象着王賊殺入京城後的燒殺擄掠,心裡哀嘆不已。
王承恩氣喘吁吁地在他腳邊跪下,焦急地懇求道:“皇上,現在事不宜遲,還請儘早上路!”
朱由檢在一棵歪脖子槐樹旁,想到前塵往事,終於心灰意冷,他轉頭對王承恩道:“好吧,不耽誤了,朕馬上就走,你跟隨朕來!”
王承恩不住地磕頭,從荒草垛中找來幾塊石頭墊在樹下,並取出一根黃絲絛綁在樹枝之上,並且取下自己的腰帶纏在一旁的小槐樹上,打了一個結。
朱由檢取下發冠,將長髮披散在臉上,終於將頭****繩套之內,雙腳踢到了磚頭堆,身體凌空掙扎了一下,終於不動了。
等朱由檢完全不動以後,王承恩才帶着滿臉淚水,對朱由檢的屍體磕了三個響頭,喊道:“皇上,請稍等片刻,老奴也隨你而來!”
說完,他也在一旁的小槐樹上自縊身死。
山上的大風終於慢慢停息,天色也亮了起來,大批王家軍的將士開始入城,搜捕起崇禎帝朱由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