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快退了出去,蘭陵公主,半夏,那個瘦小的丫頭抱着襁褓中的小郎君,亦步亦趨跟上去的嬤嬤。
崔七娘也要跟上去,被嘉敏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就住了腳步,她是在警告她,她懂。她有些站立不穩,有婢子扶住她:“娘子?”
崔七娘的心慢慢沉下去:“郎君呢?去把郎君請過來。”婢子不敢多話,退了出去。也有還傻不拉幾愣在那裡的,被夥伴推了一把才知道動:眼下娘子心情不好,這時候要被遷怒,可就是死路一條。
崔七娘坐在那裡,眼淚涌了出來。她早該想到,如今蘭陵公主走投無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只是她想不通,她怎麼找到阿樂的。這裡是周宅,不是她南平王府,她怎麼就輕車熟路,抱走阿樂?
那些人都是死的嗎?這麼多人,看孩子這麼多人……
她該和郎君說……不,她該去找十一兄,她就不信,她還能長翅膀飛出去……
“娘子、娘子?”那婢子連叫了數聲,崔七娘才擡頭來,“郎君來了!”聲音雀躍。崔七娘想也不想,一耳光掃了過去:“啪!”
“這是怎麼了?”週二進門就聽見這聲清脆的耳光,一臉懵然:“七娘?”
“二郎!”崔七娘纔出了聲,聲音裡帶出哭腔,就看見週二手中小兒,正嘻嘻笑着抓父親的臉——“阿樂!”崔七娘幾乎是撲了過來,“阿樂!”
“七娘?”週二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攏住妻子,“怎麼了,七娘?”他看到妻子臉都白了,心裡不無詫異。
“三……你做的好事!”崔七娘搶過兒子,臉貼到兒子臉上,抽嗒嗒罵道。
週二:……
他看得出妻子方寸全亂,索性也不問她,往邊上婢子看了看,有婢子走過來,輕聲與他說了事情經過。
週二:……
蘭陵公主自己來索要婢子,他雖然心裡有些過意不去——這件事到底發生在他周家——也沒有反對,他不想因此與妻子衝突。沒有多久,就見乳孃抱了阿樂過來,說是七娘吩咐,讓他看着孩子。
他心裡還納悶呢,莫不是蘭陵公主與七娘鬧起來,七娘負氣,把孩子丟給他?
卻不想——
怪不得先問他要了手信去見四郎——怕就是知道七娘放不過她。
嬤嬤慌慌張張跑進來,一迭聲道:“姑娘、姑娘不好了——”一句話沒完,也看見七娘手裡的小兒,就是一愣。
又一個上當受騙的,週二啼笑皆非,擺了擺手道:“下去吧,沒事了。”
嬤嬤:……
“……她嚇唬你而已。”週二道,“你也不想想,這是在咱自家裡,她哪裡來這樣的膽子。”拿他兒子的命威脅他娘子?蘭陵公主又不傻。這要萬一失手,把小兒驚出病來,她這還有求於他呢。這下好,一個空襁褓,把素日還算冷靜的七娘唬成這樣。也是可憐見的,母子連心。週二拍着妻子的背安撫她。
七娘閃躲開去,氣咻咻道:“那還不是你,引狼入室!”她當然想過,她不敢,她怎麼敢。但是她又怎麼敢賭?
週二也有些着惱:“那平白無故的,你拿人家婢子做什麼。”
“我平白無故!”崔七娘惱道,“你帶了女人回來,闔府上下都知道,光瞞着我一個,你說我平白無故!”
哪裡就闔府上下光瞞着她一個了,週二無奈道:“那你拿下那婢子之後,不就知道是誰了。”
“是啊我知道是誰了,我就是不知道,週二郎你藏了蘭陵公主在家裡打算做什麼,金屋藏嬌麼!”
“七娘!”週二見她說得不像話,喝了一聲。
崔七娘收住話頭,抱住“失而復得”的小兒背過身去,小兒雖然口不能言,像是也感知到父母之間一觸即發的怒火,“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崔七娘一直繃着臉不得不緩下來,柔聲哄着小兒。
週二也氣不下去,嘆了口氣道:“蘭陵公主什麼人物,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從前還住過你家,這等話,赤口白牙的,怎麼好亂說。”
崔七娘也知道自己過分,停了一會兒方纔說道:“她到了中州,就住在咱們家裡,你不與我說,不與十一兄說,你替我想一想——”
“我要與你說了,你還不連夜送往刺史府。”週二冷笑。
崔七娘道:“我那也是爲她好!”
週二不語,眼睛只看着兒子。
崔七娘知道這個理由說服不了丈夫,愣了愣,說道:“你不把她送上去,難不成一直養在家裡?”
“她是來見父親,”週二道,“父親不見她,她過幾日就走了——兩軍交戰還不斬來使。你家從前也不是沒有得過她父親的恩惠。她如今是落難,你這麼急吼吼把她送上去做什麼。聖人他——”想到洛陽城破之前七娘就回了中州,並不知道元明修收用堂妹之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幾個字就沒有出口。
“她算什麼來使——”話到一半,猛地醒過來,崔七娘不敢置信地問:“宋王他——”
“不是他,是南平王舊部。”
崔七娘再怔了一下,想不到真有人爲個毛孩子火中取栗。因說道:“那她又何苦……那還不如跟宋王南下。那好歹還是個王妃的名分。如今回來,生死難料。便日後……那也是南平王妃和六娘子的好處……”
“不是她家三郎。”這句話週二湊近了與她說,“是世子。你莫要與你十一兄說。如今形勢還不準。”
崔七娘越發吃驚,心裡想道:“這等大事,如何能瞞住十一兄!”便與週二說道:“郎君糊塗!父親既不見她,郎君更不能放她走!這樣首鼠兩端,能討得哪頭好?待她引大軍來犯中州,難道會放過咱們?”
她對丈夫所知甚深,見他不說話,便知他是有投機之意,只礙着父親不肯。意思抱住小兒哭道:“便從前郎君有什麼打算,我如今也算是把她得罪了。郎君要還顧念我們孃兒倆,就早早決斷罷!”
週二明知道她有做戲之嫌,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裡仍忍不住軟了下去,伸手攬住他們母子道:“這會兒知道怕了。怎麼先前又不三思而後行。”
崔七娘心道我便是三思了,那也不過是個婢子——誰能想到堂堂金枝玉葉有這等匪氣——不對,她是早該想到纔對。從前她來中州,可不是什麼說得出口的事。
只聽週二又道:“她如今一心一意念着父仇,這點子小事,哪裡會放在心上……就不要胡想了,外頭的事有我呢。”
崔七娘道:“她如今是隻想着父仇,這要日後真讓他們兄妹得手,回頭想起今日之辱,那又當如何?”
週二有些魂不守舍道:“到那一日,真要有那一日……她不曉事,她阿兄還能不曉事?”
崔七娘:……
她倒不是這日才認得週二,也知道她這個郎君素有野心。這幾年時局混亂,在洛陽不得志,如今想要渾水摸魚——但還是那句話,放着她崔家這條通天大道不走,儘想着改換門庭,是什麼道理。
出了周府,縱馬猛跑了一陣,半夏方纔緩過氣問嘉敏:“姑娘,那周府小郎君——”
嘉敏尚未回答,那瘦瘦小小的婢子轉頭來衝她咧嘴一笑,說道:“小丫頭倒是能操心。”
半夏:……
“這是李郎君。”嘉敏及時開口,穩住了差點從馬上掉下去的半夏,“不必擔心,那襁褓中不過幾件衣服,裹了塊石頭而已。”
半夏脫口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李瑾上趕着問。
半夏:……
半夏看了他一眼,心裡想怪不得方纔他一直不說話,原來是個小郎君:“我家姑娘心地好。”真要是個小兒,被這傢伙猛地往下一擲,少說也要送掉半條命。
李瑾“唔”了一聲,嘀咕道:“這丫頭,話怎麼說的,你家公主心地好,誰心地不好來着——就爲了你家公主,日後我都不能上週二叔的家門了!”
嘉敏道:“李郎君想這麼遠做什麼。如今李郎君該愁的不是如何進周家的門,而是你自個兒家門罷——讓你祖父找到你,非打折你的腿不可!”
李瑾:……
李瑾“哇”地一聲,假模假樣哭了出來:“公主殿下,你要對我負責啊!”
嘉敏:……
半夏:……
半夏覺得,光衝着這句話,他的腿就保不住了——他祖父不打,周將軍也饒不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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