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您點的咖啡,請慢用。”
時磊點點頭,雪白的瓷杯裡飄出微微苦澀, 遠眺江景, 午後的陽光照耀着水面金光燦燦, 炫目得睜不開眼。
這裡是藍岸隔江相望的對岸。
清一色玻璃外窗高樓大廈, 高端現代化商業氣息。
不過, 江邊一帶修築了一條木製的觀景步道,不少商家在這開起了咖啡館或蛋糕房,幾張白色的座椅, 一把同樣白色的遮陽傘,供人坐在江邊喝喝下午茶, 聊聊天, 吹吹江風。
有些違和, 但也算是種享受。
時磊靠着座椅,望着平靜的江邊。忽然對面坐下了一個人, 戴着墨鏡,圓圓的棒球帽扣在腦袋上,長袖白襯衫配牛仔褲。若不是自己邀請,恐怕一時還認不出來人是誰。
“久等了。”
“我也剛到,”時磊打量來人, 帶着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你, 你大學的時候就喜歡這麼穿。”
“是嗎?”
那人勾起嘴角, 招來服務生, 點了杯清茶:“偶爾,換個風格換個心情吧。”
“你去藍岸看過了, 是嗎?”
時磊本不想問,可最後還是開了口,好像沒什麼別的話題好聊。
蔣順安摘下墨鏡,疊好放在桌角:“你約我在這裡見,想不去看一眼都難。”
一週不見,他的眼神淡了很多,也很渙散,就好像沒有在看東西。遮陽傘遮擋着刺眼的陽光,儘管如此,他的臉色卻依舊顯得異常慘白。
“你,還好嗎?”
“就那樣吧。”
清茶送上來了,蔣順安喝了一口,潤了潤乾澀的喉嚨,說:“藍岸難得的清閒,那些受壓榨慣了的員工們肯定樂壞了。”
正話反說,時磊心裡越發難受。
“情況,有那麼糟嗎?”
“你也去看過了吧,”蔣順安擡頭看着他那一身裝扮,“你穿成這樣,恐怕只有我和慕蕊能反應過來了。”
時磊笑笑,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他的穿着也是白色襯衫加牛仔褲,黑色墨鏡掛在胸前,沒有棒球帽而已。
“你說,這像不像我們大學空閒出來玩的時候,”時磊笑着說道,可還沒說完,臉上的神情就暗淡了下去,“真懷念……那個時候。”
“你約我出來,不光是爲了敘舊吧。”蔣順安喝了口茶,語氣有些不近人情。
“你變了,變得直接了,”時磊嘆了口氣,“對不起。”
“爲了什麼?”蔣順安問。
“什麼都不爲,單純的……想跟你道個歉。”
“你也變了,”蔣順安說,“變得這麼扭捏。”
兩人對視一眼,委婉的笑了。
“你坐過來一點吧,”時磊指了指他袖子的位置,“傷口,還不能見陽光吧。”
“恩。”
蔣順安挪動椅子,重新坐回陰影之後,時磊開口:“我辭職了,決定離開這座城市。”
“是嗎?”
對此,他沒有多大的反應,隨口一問:“決定去哪了嗎?”
“還沒想好,”時磊說,“看看吧,忙了這麼多年,想到處走走看看,當做給自己放個假。”
“要不,跟我去巴黎。”
時磊愣住了,蔣順安看着他,平淡的微微一笑:“玩笑而已,別當真。”
“讓我跟你去是玩笑,”時磊猶豫了,“還是,你要去巴黎是玩笑?”
“你覺得呢?”
時磊不解了:“你要走?爲什麼?你跟魏景榮不是……”
“跟他沒關係,是我自己的決定。”
蔣順安打斷了他的話,一口喝完了清茶,杯中仍有幾滴未盡的水珠。
“布魯斯先生……一個前輩讓我去巴黎學習,法國最好的廚藝學院,我想去看看。”
“你確定,你要這個時候離開?”
“不然呢,”蔣順安笑得實在不走心,稱不上是在笑,“等藍岸又忙起來,我還走的了嗎?”
“我是問……”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蔣順安說,“現在的我,根本幫不了藍岸,也幫不了他。就像布魯斯先生說的,要等。只有時間才能將風波平息,在此之前,不如提升下自己吧。”
“行吧,也許,這是最好的選擇了。”
在那之後,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直到太陽漸漸西下,江面染上一片殘紅。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買了單,蔣順安看着時磊:“你也早點回去……對了,你現在住哪?”
“找了間民宿先住着,長期,熟人打了折。等這邊的事處理完就打包路上了。”
“真好,”蔣順安說,“羨慕你能這麼自在。”
“別挖苦我了。”
時磊上前,猶豫着,最後還是抱住了蔣順安:“sorry,for everything。”
蔣順安單手在他背上拍了拍:“you don’t need it。”
說罷,時磊帶上了墨鏡,笑笑,轉身離開。
蔣順安靠着江邊的圍欄,一個人望着夕陽緩緩下沉,長嘆一聲,然後獨自離開。
歐文端着兩個杯子,推開辦公室大門的時候,魏景榮還沒醒。
桌面混亂不堪,筆記本屏幕還是亮着,一行行的亂碼還在不停佔據頁面,玩着毫無意義的追逐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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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了搖頭,輕輕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再擡頭的時候,魏景榮已經坐起身子,一雙漲紅血絲的雙眼無神的盯着他。
“漬,故意的吧,”歐文咂嘴,把其中一杯放在魏景榮面前,“玩我呢?”
魏景榮沒有回他,起身進了衛生間。一陣水聲過後,又頂着一張疲憊、鬍子拉碴、溼漉漉的臉回到了桌前。
歐文把沙發上的一條毛巾扔了過去:“擦擦。”
魏景榮接住,擦了擦,扔了回來。
歐文沒接,毛巾直接落在沙發上。
“這都多少天了,再怎麼忙也該回去一趟了。”
魏景榮沒理他,自顧自的又忙起來了。
“怎麼,是你存心想把自己捂餿了,還是跟小公舉賭氣,不想回去?”
“我跟他之間有什麼氣?”魏景榮說,“他手臂有傷,最需要的是休息。”
“他最需要的是你。”
歐文像看白癡一樣看他:“你這麼久不回去,也不跟他回個電話,萬一他要想不開。”
“不會的,”魏景榮開口,“我請布魯斯先生去照顧他,他不會有事的。”
“我怎麼總覺得我在跟一塊木頭說話?”歐文氣得恨不得扇他兩耳光,“那老頭去有什麼用,他需要的是你,最想見的也是你。”
“說夠了嗎?”
魏景榮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拿上手機,起身準備離開。
“你在店裡看會兒,我出去一趟。”
“哎,去吧,去吧。”
出門前,還能聽見歐文的小聲抱怨:“真是苦了小公舉了……”
離開藍岸,魏景榮沒有回家,而是買了束鳶尾花,駕車一路往城郊駛去。
清園公墓。
不知不覺,好久沒來看望文鶯了。
今天歐文一提,自己不知怎麼就想來這裡看看。
看看文鶯,看看……自己和蔣順安偶然相遇的地方。
捧着鮮花,魏景榮心事重重的登上臺階,才發現眼前的事不知該如何向文鶯開口。
藍岸客流慘淡,錢雲生被帶走調查,還有……自己愛上了另一個人。
很緊張,腳步卻並沒有因此放緩。
走到墓碑前,那已經放了束鮮花,有人正閉眼祭拜。
魏景榮站在那,沒說什麼,直到那人睜了眼,用轉瞬即逝的驚訝目光看着自己。
“魏總。”
那人站起身,讓開位置。
魏景榮放下鳶尾花,簡單的祭拜一番,問那人:“我不記得時主管跟文鶯有什麼交集。”
“是沒有什麼交集,可能是覺得可惜吧,”時磊笑笑,“別叫我時主管了,魏總不介意的話,叫我時磊就行。”
魏景榮蹲下身子,清理着塵土斑斑的墓碑:“你來着的目的是什麼?道歉,還是懺悔?直接找順安不是更好嗎?”
“我是來看徐然的。”
時磊走到旁邊的墓碑前,他才注意到徐然的碑前也放着一束鮮花。
“有些話,我是對他說的,不是對順安,不,我的意思是……不是對蔣經理說的。”
時磊擦着墓碑,這座墓碑沒有文鶯的那座乾淨。
畢竟,沒人會願意爲‘活人’掃墓吧。
兩人無話,各自爲墓碑簡單的進行清掃。
時間緩緩流逝,時磊嘆了口氣,起身,忽然開口:“我跟小然在一起七年,打打鬧鬧,吵架拌嘴,什麼都經歷過了。沒想到……會變成今天這樣。”
“你是要我評論嗎?”
時磊呵呵的笑了,笑得有些可悲可憐,卻又自嘲般的諷刺自己自作自受:“沒什麼好評論的。錯在我,我也沒什麼資格請求他的原諒。只是臨走前,想再來看他一眼,跟他說些道別的話。”
“你要離開?”魏景榮問。
“是啊,”時磊說,“其實我早就想離開了,從看着他入土的那一刻起就想離開。只是一直拖到現在才下定了決心。”
“能看開是好事。”
“與其說看開,不如說沒法再面對了。”
時磊點了支菸,又給魏景榮遞了支菸,魏景榮低頭看着墓碑,沒接。
“我跟他七年,看過他笑,陪過他哭,惹過他生氣,也被他追着到處打,感覺就像是昨天的事。可那一晚,硬是把今天和昨晚分開,昨天的我是開心的,今天的我苦不堪言。”
時磊並不習慣吸菸,草草吸了兩口就掐滅了菸頭,放進煙盒:“魏總,我挺佩服你的,一個人撐過七年,還能爲她做那麼多事。我不像你,我太懦弱了。”
“我也一樣。”魏景榮站起身子,“我也很懦弱。”
如果不是的話,爲什麼不敢去面對順安呢?
明明知道他最需要自己,可現在,連見他一面的勇氣都沒有。
他受傷了,他獨孤了,他一次一次給自己發信息發語音,自己不敢看也不敢回。
現在的藍岸是蔣順安辛辛苦苦重建起來的。
如果,不處理好這些事,自己怎麼面對他,怎麼面對逝去的文鶯。
他們都在逃避,不過,一個是避而不談,二是念念不忘。
時磊是前者,而他,是後者。
“魏總,別太爲難自己了,蔣經理……沒你想的那麼脆弱,他會好的,也會回來的。”
“回來?”魏景榮驚異看着他,佈滿血絲的雙眼瞬間瞪得嚇人,“你說他要走?!”
“你不知道?”時磊也驚了,“他今天的飛機,去巴黎,沒跟你說嗎?”
魏景榮無言,眼前猛然一片慘白。
“嘀嘀嘀……”
“順安……順安……”
“我的天,你要嚇死我啊!”
歐文站在牀邊,見魏景榮醒來,大舒一口氣:“還好你醒了,萬一你……小公舉可怎麼辦啊?”
“順……順安呢?”
“你還記得他啊,”歐文無奈的搖了搖頭,“他走了,沒截住,慕蕊還在給他打電話。” щщщ▪ttka n▪co
“打不通,一直關機。”
慕蕊進門,見魏景榮醒了,忙問:“魏總,感覺怎麼樣?你別急,我繼續打,保證把他拽回來。”
“不,不用了。”
魏景榮帶着呼吸機,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
“哎,小公舉也真是的,一聲不吭的就跑了。還有那個臭老頭,說什麼幫忙安慰,這倒好,直接把人拐跑了,下次見到他,不灌他一箱變質紅酒,我這歐字倒着寫。”
“一箱怎麼夠,起碼兩箱……”
魏景榮躺在病牀上,耳邊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偏過頭看着窗外。
天氣晴好,微風拂拂,一道潔白的飛機雲緩緩劃過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