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然?”
徐媽媽警覺的打量着眼前這個小夥子, 滿臉疑惑卻又十分戒備:“你找他幹什麼?你是他什麼人?”
“我……”
蔣順安還未開口,房門“咔啦”一聲打開了。
“老婆子,你在跟誰說話啊?”徐爸爸一手扶着門框, 一手搭在門把手上, 微胖的身子擋在門口, 看了眼蔣順安, “小夥子, 你找誰啊?”
“剛在門口碰見的,站了有一會兒了,”徐媽媽繞過蔣順安身旁, 靠着門邊,小聲對徐爸爸耳邊說, “說是來找小然的。”
徐媽媽的聲音很小, 可這麼近的距離蔣順安依然聽得一清二楚。
可他寧願裝作什麼都沒聽到, 什麼都沒看見。
一年的時間,父母竟然蒼老的……
不, 不止一年。
從離開家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再也未見過父母,腦海中的樣貌還停留在大學時期。而如今眼前的,是兩位衰老無神的白髮老人。
蔣順安揣着口袋,緊握雙拳, 用指尖的那一點指甲死死地扎進掌心, 強打精神, 擠出一絲微微的笑意:“叔叔, 阿姨, 想必……你們就是徐然的父母吧。”
“對,你有什麼事嗎?”
徐爸爸回答的很平靜, 平靜的出人意料,跟打斷自己腿的父親判若兩人。
“哦,是,是這樣的……”
蔣順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很謙遜,卑微,裝作一個陌生的無意打擾的小輩:“我是徐然的大學同學,畢業那幾年自己創業,欠了不少外債,所以找徐然借了點錢週轉。現在好不容易熬出來了,想着過年前把這筆錢還給他,誰知道……我就託以前的朋友打聽了一下,找過來了。”
說完,蔣順安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了臨時僞造的借據:“您看,這是借據。”
徐爸爸接過借據,徐媽媽也湊着過半個身子,二老藉着樓道里的感應燈看了幾分鐘,有點相信,半信半疑的問:“這借據怎麼像我兒子的筆跡,不應該是你寫嗎?”
“叔叔,阿姨,不瞞你們說,”蔣順安硬撐着笑笑,“我那時真算的上窮困潦倒,一天能吃一頓飯就不錯了,哪有什麼紙筆。這借據是我和他商量好之後他寫的,不過這手印是我的,有符合法律效應的。”
蔣順安拿出了準備好的銀行卡,徐爸爸沒收,只是搖了搖頭。
“哎,算了吧。”
“不,爲什麼……”
徐爸爸顫顫巍巍的把借據對摺,慢慢收進口袋,放開了門把手轉身進了屋子。
“錢,你拿回去吧,這個借據我們收下了。你是徐然的朋友吧,快進來坐吧,不好意思,我兒子的事……哎,不提了,不提了,老婆子給這孩子倒杯水。”
“不,不用了,”蔣順安忙說,“我就不進去了,這次來就是爲了還錢。”
“沒事,進來坐坐吧,”徐媽媽放下手裡拎着的袋子,換好拖鞋,又在鞋櫃裡翻出了一雙客用拖鞋,“家裡就我跟他爸爸兩個人,你來了就順到給小然上一炷香吧。剛好,我們倆也有點事想問你。”
“事……什麼事?”
“沒什麼,就是那孩子上大學時候的事。”
徐媽媽在門口擺好拖鞋,彎腰起身的時候不自覺的扶着鞋櫃,捶了捶腰,“哎,那孩子要強,跟家裡鬧翻了以後啊就沒回過家,老頭子也是倔……可這一倔誰想到……”
“行了,老婆子,別說了。”
徐爸爸坐在沙發上,手裡拿着那張借據:“都怪我,都怪我這個老不死的,哎,都怪我啊,那孩子到死都一直在恨我吧。”
“不會的!他不會恨您的,他只會恨自己,恨自己無能沒用沒出息,恨自己自私膽小,這麼多年都不敢回家,不敢鞍前馬後的伺候你們。是他,都是他的錯,都是他這個不孝子的錯!”
蔣順安一股腦的說完,徐爸爸已是泣不成聲,借據在他手裡搖搖欲墜。徐媽媽抹着眼淚,可看蔣順安的眼神卻變了,從警戒變成了疑問,從疑問又變成了驚覺。
蔣順安知道自己必須要走了,不能再停留下去,便直接把卡塞進徐媽媽手裡:“阿姨,那個您拿好,密碼就是您的生日,我還有事先走了,二老留步吧。”
說完,轉身進了電梯,飛快的按下來關門鍵。
徐媽媽呆呆的望着手中的卡片,電梯的數字瘋狂的跳動着,直到‘叮’的一聲,徐媽媽像是被雷擊中,渾身顫了一下,一把搶過徐爸爸手中的借據,看一眼,鞋都沒換的按下了電梯鍵……
魏景榮靠在車上凝神休息,忽然車門一開一合,睜開眼,對蔣順安混亂的神情並不覺得意外。
“見到了嗎?”
“恩,見到了,”蔣順安低着頭,雙手捂着臉:“對不起,讓我靜一會兒。”
魏景榮點點頭,關上了空調,無言的陪着他。
對蔣順安而言,面對自己的父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一句‘爸,媽,我回來了’就能一筆帶過的事。
可他選擇了來這麼一趟,自己怎麼樣都會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很快,蔣順安深深調整呼吸,擡頭,用力眨了眨眼:“沒事了,我們走吧。”
“先擦擦吧。”
魏景榮給他遞着紙巾,擔憂的看着他,蔣順安搖搖頭:“行了,我真沒事,你不用擔心了。”
“不,你看那,”魏景榮指着窗外,問,“那是……再找你嗎?”
蔣順安蒙了,急忙看向窗外。
徐媽媽正拿着那張借據在小區門口亂轉,下一秒,直接朝着魏景榮的輛車衝來。
“開車,快開車!”
魏景榮猶豫了,點着了車子但沒有開動:“你,這樣好嗎?”
“我叫你開車!”
“順安,你既然選擇來了。有什麼話就跟伯母說清楚,這樣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順安!”
魏景榮的話還沒說完,蔣順安突然打開車門衝了下去,然後就看見他抱着徐媽媽,一輛車飛速的從他們身邊駛過……
“CNM,會不會開車啊!你TMD的臉上兩窟窿是用來吃屎的啊!”
車子並沒有理睬他,留着一截汽車尾氣,消失在了接頭。
魏景榮趕到他們身邊,護着母子倆回到車邊,被剛纔那一幕嚇得臉色十分難看:“怎麼樣,你們有沒有事?”
“我沒事。阿姨,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
徐媽媽嘴裡唸叨着,也被嚇得不輕,萬幸沒出意外。
蔣順安鬆了口氣,放開徐媽媽:“阿姨,那您小心點,我們先回去了。”
“等等,”徐媽媽從恍惚中醒來,緊緊抓着蔣順安袖子,死死的不肯鬆手,“告訴我,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我,”蔣順安哽咽了一下,不敢看徐媽媽,“我是徐然的大學同學啊,剛纔不都跟您說了嗎。”
“不,不是,你不是他的同學!這個借據也不是真的!你是誰!你爲什麼要說謊!”
“我,我沒有。”
蔣順安的辯解在徐媽媽耳裡沒有絲毫作用,徐媽媽含着淚,死死的抓着蔣順安不放。
“只有徐然,只有我的兒子才知道我的生日!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我,我是……”
媽,我是徐然,我就是徐然啊!
“我真的是徐然的大學同學。知道您的生日,是因爲我向他借錢那天他的心情不太好,我一問他就說是您的生日,說沒時間回去看您,覺得對不起。”
魏景榮看着他編的謊話,能理解,只是於心不忍。
不忍母親面對孩子但無法相認的思念,不忍孩子面對母親裝作陌生的殘忍。
然而,這一切的無可奈何,卻別無他法。
最後,他也只是輕輕的在蔣順安肩上拍了拍,說:“伯母,您好,我是這位蔣先生的合夥人,我們這次來的目的確實是爲了歸還前期欠下的債務。對於您兒子的意外,我們深表哀悼,您的心情……我們也能理解。”
“你,你們……”
徐媽媽看着魏景榮,眼裡悲傷的希望漸漸染上了絕望,一念之間恐怕已瀕臨崩潰的邊緣。
“我,我的孩子,我的小然……”
蔣順安低頭,偏過了視線:“對不起,阿姨。”
“但是,徐先生生前有幾句話託我們轉達給你,具體的,還是讓他跟您說吧。”
“景榮,你……”
蔣順安有種被出賣的感覺,魏景榮突然這麼說,自己一點準備都沒有。
可自己的母親已經失去了自己一次,沒有見面,沒有道別,忽然之間生死兩隔,如果再沒有一個交代,還算是爲人兒女嗎?
“阿姨,”蔣順安緩了口氣,拉着徐媽媽的手,低頭看着她的雙眼,“徐然讓我跟您說:對不起,他想回來,想回來跟您和爸爸相認,做夢都想。只是,他不願讓您爲難,也不願惹爸爸生氣,如果自己一輩子都不跟你們相認,或許你們還可以像個普通家庭一樣生活,沒有指指點點,也沒有流言蜚語。”
“我不在乎,我只要我兒子回來!”
“可他在乎,”蔣順安說着,臉上印着和徐媽媽一樣的淚痕,“他在乎別人的眼光,他在乎爸媽被別人說三道四,嘲笑謾罵,他沒法過一個正常家庭的生活,但你們還可以,還可以當做他從來就不存在,就像沒有生過這個不孝子一樣。”
“小然……”
“他是個膽小鬼,但是,他愛你們,他永遠愛着這個家。他愛那個憤怒的打斷自己腿的父親,他愛那個含着淚放她走的母親,還有那個轉眼間長大成家的弟弟。這輩子,徐然已經不在了,下輩子,就讓他千刀萬剮還清你們的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