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婉君不知不覺間，便到了西東院兒。這裡美人梅凋落，有的隨意耷拉在碧青色的草上，有的順着內湖，像顧宅下頭流去了。
顧婉君眸子溼潤，自己是來這個宅子裡，討回十七年前，那個不公平的夜晚，對自己帶來的傷害。沒料到，自己還是不夠心狠，來到這個宅子，反而被傷的體無完膚。
“大小姐，你怎麼在這裡？”四太太，陰錦蘭站在長廊杏木柱子，下頭大聲兒問道。
顧婉君隱隱約約的覺着，自己後頭有人，但是說的什麼卻完全聽不見。徐徐扭頭：“四太太！”
“你的左耳怎麼了？”才半月不見，陰錦蘭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些。因爲身子清瘦的緣故，孕肚瞧着，格外突兀。
“你說什麼？”顧婉君覺着自己只瞧見陰錦蘭的嘴，一張一合的，但是說的什麼卻聽不大正切。
陰錦蘭左手託着自己圓圓的肚子，小心翼翼的下了臺階，慢慢兒踱步站在顧婉君跟前兒。眸子裡透露出幾分複雜之意：“大小姐，你……你的耳朵怎麼了？”
顧婉君聽清楚了，抿嘴笑了笑，眼淚卻在乾澀的眸子裡，流不出來：“沒什麼，只是將屬於她的東西，還給了她罷！”
“什麼，什麼東西？”陰錦蘭嚇一跳，從未瞧見顧婉君這般脆弱，這般苦楚過。
“四太太，你後悔進了這個宅子麼？”顧婉君覺着自己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場，但是卻哭不出來。
“那麼，大小姐呢？你後悔麼，來到這個富可敵國的顧宅，你可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陰錦蘭柳葉眉緊蹙，嘴脣有些發白。
“我……我想要的東西，我想要的東西什麼什麼？”顧婉君低頭，瞧着自己虛白的指甲。她來顧宅裡，是報仇的。她應該恨顧宅裡的所有人，是這裡頭的人，辜負了她。可是進來之後，才發覺自己毫無抵抗能力。
“大小姐，其實不可以選擇出去的。”陰錦蘭雙手託着自己凸顯的肚子，重重的嘆氣。
顧婉君沒有聽清楚，但是自己卻不像是說話了。告辭後，便獨自踱步，往回走去。上了翠雲橋，瞧着裡頭隨意跳躍的紅色魚兒：“恐怕，這是這個宅子裡，只有你們是自由的了。”
顧婉君扭頭，覺着腦子有些暈眩，便踱步準備洗翠雲橋去。扭頭卻瞧見了三小姐——顧舒月。
“大小姐，聽說二太太一耳光，將你的耳朵打聾了。我開始還以爲，是假的呢，沒料到，確是真真兒的。”顧舒月一襲黃色的真絲薄衣罩身，精緻的妝容，瞧着氣色極其不錯。
顧婉君此時此刻，覺着自己好狼狽，沒有作答。準備徑直下臺階去。但是顧舒月卻不依不饒的：“站住！”
“三小姐，若你今日就是來取笑我的，那你成功了。”顧婉君重重的嘆氣，不曉得是因爲自己的左耳聽不見的緣故，還是因爲心頭怒火很旺，聲音格外大。
“顧婉君，你不過是顧家來的一個江湖騙子。不要以爲，自己便是真真兒的顧家大小姐了。二太太打了你又如何，你要是委屈，找大少爺說去啊。”顧舒月伸手攔住了顧婉君，大概是瞧着顧婉君氣色不好，面色煞白。她格外的高興，眸子閃爍恰若黑夜裡的星星一般。
“三小姐，我實在是有些累了，身子不大舒服。若是你罵夠了，能讓我先回去麼？”顧婉君頭昏腦漲的，胸口也疼的緊。一絲絲風吹拂過來，似乎自己清瘦的身子，都在打顫一般。
“不行，素日裡你不是很不把我放在眼裡麼？你不是仗着顧家的三位少爺，都對你念念不忘的，你不是仗着自己是大小姐麼。你處處壓着我，就連大少爺也要跟我搶，看你這幅狼狽的模樣兒，以後還敢不敢對我兇。”顧舒月站在顧婉君跟前兒，雙手叉腰。
顧婉君懶得搭理她，瞧着她說得，正在興頭上，便轉身兒，一步一步的挪動着腳步下梯子去了。
顧舒月一瞧，顧婉君絲毫不將自己放在眼裡，立即踱步下了臺階：“我說大小姐，你瞧瞧你這幅模樣兒。你還這般清高，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啊。以後就算你的臉蛋兒，再漂亮，也算是半個聾子了。”
顧婉君駐足，右手緊緊的握着旁側的橋欄，覺着自己的身子就快這般倒下去了：“三小姐，我的耳朵聾了，你是不是特別的開心？”
顧舒月倒是直爽，抿了抿脣，面頰一揚：“是，難道你這個江湖騙子，還沒有瞧出來呢，我就是特別的開心。自打我，進了這個宅子裡，我就沒有像今天這麼高興過。”
“三小姐，我顧婉君自認爲。我進了這個宅子裡，雖然沒有對你如何如何的好。但是起碼，我沒有做過傷害你的事情。你爲何，要處處與我爲敵？”顧婉君黛眉緊蹙，眸子通紅。
“因爲，你這張臉，美得讓我妒忌。自打你進了這個宅子裡，大少爺便在沒有正眼兒瞧過我。”顧舒月是在吃醋，大少爺——顧墨翊，確實是沒有正眼兒瞧過顧舒月。
“三小姐，若果你是這般看大少爺的。那麼，你便不配得到他的愛。大少爺豈是，這般看中花容月貌之人。”顧婉君聲音微弱，怕是隻有自己才能聽見了。
“哼，你說的倒是輕鬆。自從你來了，顧家的三位少爺，整日裡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的。子臺鎮裡，吳家的少爺，周家的大少爺，都對你動心。你顧婉君不過是一個江湖騙子，到底有什麼值得他們爲你着迷的。”顧舒月伸出自己的右手，一把掐住了顧婉君的下顎。
“你就是因爲，這個恨我麼？那麼你便繼續恨吧，原本以爲，大少爺可以託付給你，眼下瞧來。最不能託付的，便是你。”顧婉君面頰被顧舒月緊緊的握着，顧舒月特別用力，似乎就能聽見自己骨節被撕裂的聲音。
顧舒月瞧着顧婉君強忍着疼痛，心頭倒是痛快得很：“大小姐，你求我啊，你說你疼的厲害。你求我，興許我還能寬慈你。”
“你幹什麼？”顧墨翊衝上來，甩開了顧舒月。將顧婉君扶住了，面頰有些泛白。
“大少爺……”顧婉君躺在顧墨翊的懷裡，勉強睜開雙眸，輕聲兒叫着顧墨翊。
顧墨翊瞧着顧婉君嘴脣發白，面色蒼白的緊，沒有一絲血跡：“你鬧過了沒有，難道你不曉得，大小姐身子不舒服？”
顧舒月險些，被顧墨翊甩進了內湖裡，腳下一個踉蹌。整個身子，都趴在了橋欄上頭：“大少爺，你瞧瞧這個狐狸精。她一副半死的模樣兒，這下左耳怕是也聾了，大少爺斷斷不要挨她，免得晦氣。”
“三小姐，你說什麼呢？大小姐的身子，被傷害成這般，你還有心思在這裡說這些渾話？”顧墨翊緊緊的摟着大小姐，顧婉君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暈倒在顧墨翊的懷裡了。
“大少爺，她才進府幾天。眼下就跟鬼魅一般醜陋憔悴，你還這麼護着她？你看看我，我這身兒衣裳，是不是穿着特別好看？”顧舒月自認爲，自己已經比顧婉君，漂亮了些許。託着闊袖，在顧墨翊跟前兒轉悠了一圈兒。
顧墨翊眉峰緊蹙，“三小姐，若果你認爲，我喜歡顧婉君。是因爲她的外貌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的右眼，是瞧不清楚東西的。左眼有時候也有些模糊。”
“什麼？大少爺，你的眼睛……爲何……爲何一直沒有聽宅子裡的人，提起過？”顧舒月放下舞動的雙手，眉頭緊蹙。
“在這個宅子裡，只有老爺和太太曉得，張郎中自然也是知道的。因爲我打小便吃藥的緣故，所以眼睛會受到影響。所以你們素日裡，精緻的容顏，鮮豔的妝扮，我只是模模糊糊的，大抵瞧見了罷。”顧墨翊緊了緊自己懷裡的顧婉君，顧婉君睜開雙眸，雙行清淚掛在面頰上：“大少爺，我曉得……我一直都曉得。”
“你曉得？”顧墨翊低頭，瞧着自己懷裡，氣虛奄奄的顧婉君。
顧婉君勉強的點點頭，“我一直都曉得，你吃的藥，是對眼睛有影響的。不曉得，你瞧沒有瞧見，我繡的……繡的那些梨花兒。”
“你別說話了，我瞧見了，我都瞧見了。”顧墨翊心疼得緊，左手握着顧婉君的手，將她橫抱了起來：“三妹，其實有時候，善良純真的心，比光鮮亮麗的衣裳，更美麗。若是你實在是，想不通，便經常去四太太院兒裡坐坐吧。”
顧舒月站在原地，身子發冷，雙目直直的瞧着顧墨翊修長的身子，抱着顧婉君，消失在自己的眼瞼裡：“大少爺，爲何你不早說！”
四太太在橋下頭，聽見顧墨翊這般說，眼淚順着面頰，低落在石板上頭。難怪，自己一直覺着，自己在醉生樓的時候，那麼光鮮亮麗，可你爲何偏偏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