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兒響雷下來，馮木香瞪大一雙眸子，瞧着顧婉君手上的那顆硃砂痣。紅的豔麗，像是一滴快要流下來的鮮血一般。
馮木香直搖頭，身子顫抖得厲害，雙手抓着身後的椅子，腦子裡想起自己生產的那個夜晚，別過頭去瞧見了自己生下的小姐。啼哭得厲害，左手肘際處，一顆紅色的硃砂痣，甚是突兀：“將她抱出去吧，別怪我心狠！”
“太太，你至少抱一下吧。這孩子挺有靈氣的，一雙眸子圓溜溜的。”身側的丫鬟，細聲兒說道。
馮木香別過頭去，面色蠟黃，因爲剛剛生產的緣故，面頰上都是汗珠子：“抱走吧，這個孩子沒有呆在顧家的福氣。我要的是少爺，少爺！”
“好吧！”抱着嬰兒的婆子，大抵也是覺着馮木香有些心狠，責備的瞧了一眼馮木香。便用一塊兒布，將剛出生的小姐包裹好。
“蒯媽媽，這個怎麼行呢。這大冬天的，起碼也得給孩子捂一牀被褥。”九哥兒雖然年紀還輕，但是做起事情來，也極其周到了。
“還裹什麼被褥啊，反正都是不想要她活的。”蒯媽媽聲音顫抖，帶着哭腔，摟着懷裡的嬰兒。
馮木香緩緩的別過頭來，瞧着嬰兒肘際處，那顆紅痣，雙手揪着蓋在自己身上的錦被：“黃管事的妻子，生產了麼？”
“二太太，方纔奴婢去瞧過了，已經生了。聽說生的是一雙少爺，母子均安。”九哥兒瞧着窗格敞開了一條縫兒，立即踱步過去，合上了。
馮木香渾身上下溼透了，瞧着給自己接生的產婆點點頭：“按照原計劃做！”
“二太太是不是很吃驚，我竟然還活着。我被你扔在寒水潭子邊兒，竟然還能活着。你不曉得，我你扔開我的那日，天上正飄着雪。”顧婉君倒是淡然，左手依舊擡着，一步一步的逼近馮木香。
馮木香面色慘白，就跟身側，正燃燒的蠟燭一般：“怎麼可能……你……你明明不是已經死了麼？我找過替我接生的那個產婆，她說你年幼的時候，便……便已經病死了！”
“那個產婆大抵也是極其責怪你的，故意要你難受。沒想到你不但不覺着難受，反倒覺着我死了，你便安心了。”顧婉君放下胳膊，密卷的睫毛眨了眨，清寒的眸子盯着馮木香。眼神裡，似乎在下雪，就像是十八年前，她出生的那晚一般。
“這不是真的，這不可能啊？”馮木香直搖頭，站直了身子，聲音顫抖得厲害。
“當年你們奪走了莫貞的孩子，還灌給她一碗毒藥。險些要了她的命，幸好我被莫貞拾起來，並當做親生女兒一般，在清水觀生活了這麼多年。”顧婉君仰着頭，窗外的雨聲兒，格外通透。
馮木香緩了一會兒，稍微平靜的了一些，擡眸仔仔細細的瞧着顧婉君的面頰。雙眸裡，竟然沒有半點情分可言。
“你幾次三番的要害了我的性命，當初你爲何要生下我來？難道，是我前世欠你的，今生註定要來償還你麼？”顧婉君雙眸通紅，聲音有些哽咽。
馮木香摔門而出，腳步踉蹌。顧婉君瞧着馮木香急急忙忙離去的背影，垂下眼瞼，微閉雙目，雙淚終於溢了出來。
“二太太……”越桃正在門口，因爲下雨湍急的緣故，有些吃力的撐着手裡橙黃色的油紙傘。
“走……走……趕緊走！”馮木香神色驚恐，聲音顫抖得厲害，扶着柴門稍稍站穩了腳步，便徑直朝雨裡狂奔而去了。
越桃嚇哦一跳，愣愣的追了過去：“二太太，二太太……”
馮木香一路逃竄，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院兒裡。嘴裡一直呢喃着，“不……不……這不可能的。”
越桃和月清都嚇壞了，月清給馮木香換了身兒乾淨的衣裳，端了一杯清茶：“二太太，老爺子責怪您了麼？”
馮木香坐在椅子上，瞧着外頭湍急的雨水，雙眸驚恐，伸手打翻了月清手裡的茶盞：“去，去叫那個產婆過來。”
“二太太……您說的，說的是哪個產婆呢？”越桃眉頭緊蹙，瞧着馮木香魂兒像是被什麼勾走了一般，心頭格外害怕。
“還有誰，就是十八年前，給我接生的那個。”馮木香扭頭，一襲寶藍色的衣裳，將面龐襯托得發白得厲害。
越桃看着周遭的婆子，都停下了手裡的活兒，愣愣的瞧着二太太。立即提點道：“二太太，細聲兒些。”
“去，一定要將她找到。”馮木香扭頭，衝着越桃怒吼道。
越桃低垂着頭，過了片刻，踱步過去從檀木案桌下取出一封信，遞給馮木香：“二太太，前兒有阿九哥來信，說那個產婆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馮木香癱坐在椅子上，腦子裡都是十八年前自己生產的那個夜晚，面色一陣白一陣青的。
雨下了將近一天，才勉強停了。顧婉君瞧着柴房裡的蠟燭，都快燃燒完了。燭臺上，凝固着的蠟油，滿目瘡痍的感覺。
風吹來，有一絲冷。屋裡的黴味很重，顧婉君瞧着外頭的梔子花，花苞兒上的雨珠子低落在雜草裡，就像是滑落的淚滴一般。
顧婉君想起，自己初進顧家的時候。這般氣派巍峨的宅子，想必所有人都想進來走一遭吧。
“小姐，這是衣服還有一些吃食！”是碧青，趁着宅子裡的人，都在吃夜飯。碧青拿了好些東西，站在破舊的窗格旁側，細聲兒道。
顧婉君抿了抿脣，心頭倒是覺着，輕鬆極了：“你回去吧，若是被老爺瞧見了，會挨罰的。聽說顧家的老爺，嚴厲的很。”
“小姐，碧青不走！”碧青聲音哽咽，淚眼婆娑的盯着顧婉君。
“你來的時候，都沒有人瞧見你麼？”顧婉君拗不過碧青，只好從窗格破洞裡，將碧青手裡的東西，接過去。
“老爺今日回宅，宅子裡，上上下下都在爲老爺接風呢。”碧青說完，顧婉君稍微探出頭去。瞧見大紅色的燈籠，掛得滿宅子裡都是。東邊兒鬧騰騰的一遍，顧婉君咧開嘴，笑了笑：“我果真，還是不屬於這裡的。”
“大小姐，你先委屈着。我和張媽媽都會想法子的，還有大少爺，也會勸說老爺放你出去的。待會兒等夜飯過後，碧青在給小姐送被褥來。”碧青瞧着人來人往的，說完便踱步離去了。
待碧青一走，顧婉君還未回過神來。五叔便站在了顧婉君跟前兒，顧婉君吃驚道：“五叔，你怎麼來了？你不怕被二爺瞧見麼，你……”
“大小姐，其實我一直都未走遠，這些天我一直都在子臺鎮。我聽說了，老爺和顧家的人不認你。”五叔倒是個重情義的人，說着心疼的嘆氣。
“你不必爲我傷心，這個宅子，我顧婉君遲早都是要離開的。”顧婉君抿了抿脣，不曉得是在寬慰自己，還是在寬慰五叔。
“大小姐，你加我打聽的人兒，我大致有了寫眉目。莫貞好似就在二爺手裡，二爺好似將她關起來了。但是又不曉得，關在了哪裡。”五叔撐着傘，貼着窗格，細聲兒說道。
“果真在他手裡，五叔你再去幫我查一查，看看顧厚龍還有什麼隱秘的宅子沒有。這個禽獸，定是想我爲他賣命，想從我手裡奪得顧家的家產。”顧婉君想起那日，顧厚龍交給自己的半截手指，心頭就顫抖得厲害。
“別的地方倒是沒有，不過我覺得，二爺應該是將莫貞關在了顧宅，說不定就是他自己院兒裡。”五叔瞧着雨小了些，立即收了雨傘，站在牆角。
“關在他院兒裡……”
“是啊，前幾次我去過二爺院兒裡。那是大小姐還未察覺我，就是謀害大少爺的兇手的時候。瞧見二爺桌上有一把匕首，上頭沾滿了鮮血。還有牆角書架旁側，有一塊兒絲巾，雖是殘缺了，但是那繡工怕是隻有大小姐能繡出來。”一陣風吹拂而來，顧婉君聞見了宅子裡鬧熱的氣氛。
“那絲帕上，繡的可是合歡花兒？”顧婉君左手揪緊自己胸口的衣裳，又驚又喜。
五叔粗黑的眉毛一蹙，想了想：“是的，我記憶力本來不好的，尤其是在顧家繡樣兒瞧多了。那合歡花兒，繡得就跟真的一般。丟在牆角，似乎就能聞見那一股子香氣來。”
“那這般瞧來，莫貞就真的是被二爺關在了他院兒裡。”顧婉君也總算是送了一口氣，莫貞的下落，總算是有了些眉目。
“那大小姐，下一步，咱們該怎麼辦？”五叔縮了縮身子，瞧着有兩個婆子，端着托盤從遠處走過了，聲音壓低了一些。
“二爺那般心狠手辣，不曉得會對莫貞怎麼樣？”顧婉君重重的嘆息，心頭擔憂道。
“大小姐寬心，二爺暫時是不會要她性命的，除非……除非他得到了顧家的家產，或者是覺着自己得不到了。”五叔在顧宅多年，倒是清楚顧厚龍做事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