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雪濤和盧峻熙二人在大悲寺門口稍作休息,後面香葛和翠濃兩個丫頭也跟了上來。盧峻熙擡手理了理她額前色碎髮,說道,“我們進去吧。 ”
柳雪濤點頭,四人兩前兩後往大悲寺裡走去。
雖然今日香客不多,但大悲寺裡依然熱鬧,院子裡大殿門前的偌大香爐裡,有數十根高香在安靜的燃燒。大殿內梵唱聲聲,鐘聲和木魚聲交錯其中,儼然一處安寧莊重的佛家寶地。
二人進門便有小沙彌迎上來,雙手合十躬身問道,“阿彌陀佛,二位施主是要進香禮佛還是隨喜遊玩? ”
盧峻熙說道,“我們是來進香的。不過,春日勝景,還想在貴寺逗留幾日,欣賞一下山間之秀麗風光,領略一下佛學之精深廣博。 ”
小沙彌又宣了一聲佛號,說道,“善哉,善哉,請四位施主這邊請。 ”
盧峻熙和柳雪濤二人隨着小沙彌進了大殿,拈香叩拜畢,柳雪濤又讓香葛拿出一包銀子來交給寺內主管的師傅,說是捐給佛祖的香油錢。
大殿裡主管香火祭拜的和尚法號慧明,乃寺內方丈大師的大弟子,他接了香葛奉上的銀子,道了聲佛號,便吩咐小沙彌,“帶幾位施主去別院靜室用些素齋。 ”
小沙彌答應一聲,帶着柳雪濤和盧峻熙幾人離開大殿,轉到後院去。
二人便在這寺裡住了下來。下午因爬山累了,便展開鋪蓋睡了半日,晚間醒來後有了精神,便讓丫頭打開包袱,取出棋子棋盤來燈下對弈。餓了自然有寺裡的素齋,渴了有山泉水可以煮茶。
白日裡陽光明媚時二人便攜手出寺院,去山裡看風景。略有陰雨時二人便留在靜室裡聯句對詩。
逍遙的日子讓柳雪濤想起了某部名著裡的一句話,“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
半月時光轉眼即過,算起來還有兩日便是恩科開考貢院開門的時候了。
柳雪濤知道盧峻熙再不能耽擱下去,於是命兩個丫頭收拾東西準備下山。
不過兩場疏疏的春雨過後,滿山的桃李杏樹已經繽紛盛開,紅紅白白漫山遍野,叫淡薄的日光一映,如炬如燭,照得整個山林之中都灼灼直欲燃起來一般。
盧峻熙嘆道,“十幾日的光景,來的時候不過是春寒料峭,此時已經是春深似海了。 ”
柳雪濤也感慨,“真是不想走。 ”
盧峻熙攬着她的肩膀,勸道,“再過幾年,咱們就回鄉去。到時候天天是這樣的日子,好不好? ”
柳雪濤無奈的搖搖頭,說道,“只怕是身不由己啊。這些先不說了,我們在寺中叨擾數日,今日告辭也該去跟人家寺裡的師傅到個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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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峻熙點頭,說道,“夫人的話很是,走,爲夫和你一起去。 ”
柳雪濤回頭看着香葛和翠濃,吩咐道,“你們二人先帶着包袱下山,我和你們老爺隨後就來。”
翠濃香葛兩個丫頭還在收拾東西,包袱尚未包好。聽見吩咐忙起身應道,“是。奴婢收拾好了就先下山,收拾好了馬車恭候老爺和夫人。 ”
柳雪濤點點頭,和盧峻熙出了靜室禪院,往前面的大殿方向走去。
大悲殿裡那兩棵極大的千葉桃樹此時已經是繁花似錦。層層疊疊的花瓣開在樹梢之上,隨着山風搖曳生姿。空氣中幽香縷縷,從四面八方浸染,浸透人的五臟六腑,連皮毛之下的骨頭,都似要被這香氣滲得酥了。
柳雪濤和盧峻熙並肩而入,卻見千葉桃花蔭底下,卻有數人負手而立,都是一色的青色布衣,神色精悍,其中一人身形魅梧,回首望了他們一眼。
僅僅是淡然一撇,柳雪濤彷彿也能覺得那目光泠泠,於自己身上電光般一轉。於是她被盧峻熙牽着的手指猛然一僵,腳步便立刻頓住。盧峻熙已然感覺到她的膽怯,只是微微側目,輕聲說道,“夫人,不用怕。 ”
裡面有小沙彌迎了上來,單手誦佛,十分客氣的說道,“二位施主且住,此時殿內有貴客在,請二位施主先至偏殿歇息。 ”
此時,恰好有一朵桃花輕飄飄的落下來,落在盧峻熙的髮髻之上,給這位俊美的少年平添了幾分風流之氣。盧峻熙則淡淡的瞥了大殿裡一眼,問道,“佛法面前,衆生平等,何來所謂貴客? ”
那些青衣侍衛,皆聽到了他這句話。柳雪濤站在盧峻熙身邊,便覺得那些如刀一般冷冽的目光都看過來。而盧峻熙卻依然灑脫的站在那裡,微微的笑着,一連淡泊寧靜,只等着那小沙彌的回話。
小沙彌只得賠笑道,“還請二位施主行個方便,暫侯片刻。 ”
盧峻熙還未答話,忽聞殿中一聲磐響,便如冰裂乍然,在桃花的甜鬱幽靜中塹然劃出,令人心神一激。柳雪濤便輕聲一嘆,說道,“罷了,我們不過是來道別的。既然慧明法師忙着,我們就不叨擾了。麻煩小師傅替我們說一聲吧。 ”說着,她便拉着盧峻熙的衣袖轉身欲走。
那小沙彌正欲躬身送客,忽聞大殿門口處一聲爽朗的笑聲,“呵呵……這不是咱們盧大人麼?十餘天不見,朝中衆臣還道盧大人到底有什麼事兒隱匿不朝呢,不想居然躲到這山裡逍遙快活來了。 ”說話間,但見數人簇擁着一人,由一名年老僧人相伴,自大悲殿中出來。
只見那老僧鬚眉皆銀,形容枯槁,可是自有一種威嚴尊重之氣,身披紫色袈裟,袈裟上竟用七寶鑲嵌,便知是大悲寺的主持知性大師。知性大師年逾九十,被九城百姓視作“活佛 ”,近年來已經是輕易不再見外客,但見他相伴的那人,年紀不過三四十餘歲年紀,兩側鬢髮竟然已經灰白,夾在其餘烏黑的發間,顯得甚是奇特。
柳雪濤不覺多看了一眼,但見那人卓然而立,雖只是一身尋常的荑緞襟袍,但刺繡精緻,衣飾潔美,氣度從容之餘不經意流露出雍貴之態,分明是富貴中人。而花蔭底那些青衣侍衛,盡皆恭敬垂手,想必都是這襟衣人帶來的僕從。
盧峻熙則淡然一笑,擡手衝着那人一拱,淡然笑道,“下官盧峻熙參見康王爺。 ”
康王?柳雪濤心中一陣驚訝,原來這人就是康王?
心思尚未轉完,忽一陣風過,吹得那千葉桃樹花葉漱激作響,便如電光火閃,一道黑影形若鬼魅,疾勁帶起氣流銳不可擋,那疾風“噫 ”得撲過她臉側,颳得她臉上肌膚微微生痛,那黑影如一隻巨鷹,迅雷不及掩耳直撲過去,所有的人猶未反應過來,已經聽到悶鈍一聲,正是利器刺入皮肉,只見那襟衣公子身形晃了一晃,幾乎是同時有人大叫,“有刺客!”
那些青衣侍衛皆已飛身直撲過來,但未及撲到,便有三四人跌了開去,腥紅的血濺灑一地口柳雪濤身子一軟,幾乎要昏闕過去,唯覺腰間一緊,卻是她的丈夫盧峻熙飛一把夾了她的腰縱身而起。盧峻熙雖然是個文弱書生,卻不想身形極是靈巧,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已經抱着柳雪濤躍至大殿門外的臺階之上,夫婦二人不偏不侍正好擋在康王的身前。
然後盧峻熙反手一椎把柳雪濤推到康王身後。柳雪濤剛站穩了身子,急忙回身看時,卻見盧峻熙卻站在康王身前,手中一把不知從哪兒順來的一把鋼刀,恰好擋住了那刺客的一劍。
那刺客一刺不成,急急回劍斜收,左手砰的一掌,擊在衝上來的一名青衣侍衛的胸口,那青衣侍衛悶哼一聲,向外跌開,而他的同伴已經又斜撲過來,擋住刺客的刻鋒。
柳雪濤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要突突的跳出了嗓子眼兒。眼前一片混亂,那麼多青衣護衛都糾纏不住一個黑衣人。那刺客宛如水中蛟龍一樣,一次次
直逼向康王,似是決意要取他的性命。
康王倒也鎮定,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盧峻熙手中握着不知哪個護衛扔掉的鋼刀站在康王身邊,一次次擋開刺客的劍錦,他每擋一次,柳雪濤便覺嚇得閉一次眼睛。
最後知性大師也出手了,一掌拍出去有極大地氣流平地涌起。那兩株千葉桃樹上繁密的花瓣被氣流震得漫天飛舞,洋洋灑灑,鋪天蓋地,豔紅之中夾雜着血腥的味道。柳雪濤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暈眩,最終還是失去了知覺,唯有在最後一絲神智尚在的時候,聽見盧峻熙驚叫一聲,“雪濤—小心。”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顛簸的頭暈腦脹的,徐徐的出了口氣睜開眼睛,便聽見頭頂上盧峻熙焦慮的聲音,“雪濤,你醒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柳雪濤吃力的欠了欠身子,問道,“峻熙,你沒事兒吧? ”
盧峻熙受傷的左臂往後藏了藏,用右手摁住她,微微笑道,“我沒事兒。只是康王爺受了重傷,刺客被知性大師擊敗逃走。我們現在正在回城的路上。 ”
柳雪濤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場面努力的往一起拼湊,卻怎麼也想不明白康王怎麼會出現在大悲寺裡,又怎會有刺客出現,而且那麼巧,還正好是自
己和盧峻熙過去跟寺裡的主管僧人告辭的時候……”
盧峻熙看着她講結的神色,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臉頰,勸道,“你身體虛弱,被那混亂的場面弄得昏迷過去。回去後要好好地叫大夫給你診診脈纔好。”
柳雪濤搖搖頭,說道,“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嗯……”
盧峻熙摸着她的額頭,勸道,“別想了,這些事情一時半會兒也弄不明白。回城就好了。 ”
柳雪濤不語,側了側身子靠在他的臂彎裡,再次合上了眼睛。
京城,朝中衆臣都已經聽說了康王和戶部尚書盧峻熙同時在大悲寺遇刺的消息。皇上震驚,下令徹查康王遇刺之事,務必要將刺客捉拿歸案。
盧峻熙夫婦的馬車回到自家府邸門口的時候,柳明澈已經在門房裡焦急的等着了。消息傳進來時他正好在皇上的御書房商議恩科期間九城防護的事情,忽有侍衛進來回報說,“啓稟皇上,城南護軍傳來快報,康王爺和戶部尚書盧大人在大悲寺同時遇刺,王爺和盧大人皆受了傷,王爺傷重,在左肋下,盧大人的傷輕,在左臂之上。刺客受傷逃走,九門提督衙門已經調集護衛前往大悲寺接應王爺和盧大人回城。 ”
皇上聞言大驚,柳明澈心中更是驚慌不已。這些年來的官場經驗告訴柳明澈,遇刺不要緊,受點輕傷對盧峻熙來說也沒什麼,只是爲何偏偏他會跟康王同時遇刺?這會讓皇上的心裡怎麼想?
不過英宗陛下到底是九五之尊,聞言後立刻吩咐道,“速速令太醫院派人前去接應,萬不可使得朕的王叔和盧愛卿有事! ”之後皇上又吩咐柳明澈
,“你也速速前去探望盧大人夫婦的病情。你們是至親,此時定然心亂如麻,但朕寄厚望於你,務必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查清楚,回來跟聯覆命。 ”
柳明澈忙躬身領旨再不敢有二話,“臣遵旨謝恩! ”
管家趙仁和石硯帶着家人把自家老爺夫人迎至府內,早就有兩名太醫在府中等候,診脈看傷兩不耽誤。
柳雪濤下車後方看見盧峻熙左臂上的血跡,當時便要跟盧峻熙急了,明明受了傷,還撇謊說沒有,這人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還把自己這個妻子放在眼裡麼?
是以,太醫給她診脈的時候,她一直冷着個臉,連柳明澈湊過來看她的時候,她依然沒有笑容。
柳明澈還當是她小女人家嚇壞了,便擡手拍拍她的肩膀,嘆道,“妹妹啊,已經沒事兒了,別害怕了。 ”
柳雪濤從鼻子裡冷冷的哼了一聲,扭臉看向別處。
診脈的太醫白蘇葉面帶喜色,恭敬的說道,“夫人,請換另一隻手。 ”
柳雪濤方把右手撇回,換了左手。
柳明澈再上下打量了柳雪濤一遍,又看着白蘇葉,不解的問道,“夫人縱然沒有傷着也該嚇着了。你怎麼還一臉的喜色? ”
白蘇葉已經診完了脈,聽見柳明澈發問,忙後退兩步,躬身笑道:“微臣恭喜夫人,恭喜侯爺。夫人已經有喜了。兩個月的身孕,雖然經此驚嚇,胎兒有些不穩。但也不妨事,只要吃一兩昏保胎的湯藥,靜養些時日,便可無事了。 ”
柳明澈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問道,“真的? ”
太醫院赫赫有名的御醫白蘇葉淡然笑道“微臣行醫五十餘年,是否喜脈還是能診出來的。 ”
盧峻熙正在對面的椅子上坐着,由另一個太醫包紮胳膊上的傷口,聽了這話也顧不得人家有沒有包好,便騰地一下站起來往柳雪濤這邊走。卻被太醫扯着紗布勒到了傷口上,一陣鑽心的疼痛,他又忍不住呲牙咧嘴。
太醫嚇了一跳,忙道,“大人慢些,等微臣給您打好這個結再動不遲。”
柳明澈則拍手嘆道,“險,真是太險了!想想便叫人後怕。以後可不許你再胡亂走動了。若是要出門,總要在出門前請了御醫診了脈,確定沒有身孕再出門。否則,……這可真是要嚇死人啊! ”
柳雪濤卻瞥了柳明澈和盧峻熙兩個男人一眼,慢慢的站起身來對着白蘇葉微微一福,說道,“有勞白老先生了。”說着,又命站在一旁一直不敢說話的兒子泓寧說道,“修遠請老先生移步外間奉茶開藥方。 ”
泓寧聞言忙上前來躬身道,“老先生,這邊請。 ”
白蘇葉點點頭跟着泓寧出去開藥方,那邊給盧峻熙包紮的御醫也已經完事兒,衝着屋裡的尚書大人和侯爺做了個揖,提着藥箱子出去找白蘇葉了。
柳雪濤頭也不回的進了暖閣,自己撩開帳子躺去了牀上,面向裡一言不發。
柳明澈給了盧峻熙一個‘你慘了’,的眼神,無奈的笑了笑,又問道,“峻熙啊,不是我這當哥哥的說你,你說你怎麼又跟康王爺扯一塊兒去了呢?你不知道當時皇上聽說這事兒時的眼神,我當時站在一旁,都被這事情給弄懵了。這種關鍵的時候,別說皇上,連我都要問問你是怎麼回事兒了! ”
盧峻熙苦笑搖頭,嘆道,“我哪裡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在大悲寺住了十幾日都安安穩穩的,臨走了卻鬧了這麼一出。我若是知道當時康王爺在大殿裡,我又何必去道什麼別? ”
柳明澈皺眉,“那刺客是什麼路數,你可曾看清楚了? ”
盧峻熙壓低了聲音,悄聲說道,“那一招‘陽關三疊’,嫡傳的風家子弟都會,但能持雪引劍使出那招‘雪涌藍關’的,天底下也只有風天揚了。 ”
柳明澈暗暗一驚,忙拉住盧峻熙的手腕,半晌方低聲問道,“你確定?風天揚乃是先帝在位時極爲倚重之人,這幾年風家人四下飄零,好幾年沒露面了。這會兒怎麼會無端端的去行刺康王爺? ”
盧峻熙暗歎,“其中玄機就在這裡,我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明兒上朝只好向皇上如實彙報。 ”
柳明澈無奈的嘆息一聲,“我看你還是先自請辭去本屆恩科主考一職吧。”
盧峻熙的目光卻看向窗外,半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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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明珠267-2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