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蝶見事情敗露,忍不住嚶嚀一聲低泣,坐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全身沒有了一絲力氣。而柳雪濤反而越發的鎮靜,回頭冷冷的看着金蝶,一言不發,似乎要用目光把她的層層僞裝全部剝離開來,直接把她心裡的那些事一件件的拉出來,在雨裡淋個透徹。
丫頭秀兒最是機靈,忙轉身跑出去冒着雨絲把那小瓷瓶撿回來放在柳雪濤身邊的石桌上,乖乖的站在柳雪濤身旁垂手侍立着。
紫燕看着金蝶兒的樣子憐惜的嘆了口氣,說道:“金蝶兒,少奶奶是慈善的人,但也不會任人欺瞞,你只實話實說,有什麼事兒都由少奶奶給你兜着。你只一味的哭,是沒用的,到頭來誰也保不住你,你不爲自己想,難道不爲你父親想?你父親就你一個女兒,難道你要棄他於不顧?”
金蝶兒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起來。
紫燕看了看柳雪濤的臉色,又往前走了兩步,把金蝶兒從地上拉起來,摟着她安慰道:“你哭有什麼用?那小瓷瓶裡是毒藥吧?你拿着這個想幹什麼?是誰指使你害人?她又讓你害誰?你應該明白,若是少奶奶有什麼事兒,柳家老爺定會要盧家上下幾百口子人都不得好過。不如你實話實說,還能將功贖罪。”
“我沒想害人……更不會害少奶奶……求少奶奶明察,我……我是想……自盡的……”金蝶一邊哭一邊替自己辯解。畢竟害人和自盡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縱然她想死,也不能連累別人,尤其是她的父親。
紫燕回頭看了一眼柳雪濤,嘆了口氣不再言語,放開金蝶兒自己慢慢地起身和秀兒站到一起。
“你說你想自盡?爲什麼?”柳雪濤淡漠的問道。
“奴婢……不想活了,嫁給一個豬狗不如的男人——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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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花泥鰍豬狗不如?他不過就是貪戀你繼母的美色起了歹心卻又想做壞事沒做成而已,你父親都不介意了,你還這麼不依不饒的?爲了這麼一個豬狗不如的男人,竟然去尋死?”柳雪濤不信這話,最起碼她覺得金蝶的事情不只是這些。
如果這個丫頭到現在了還不說實話,真是死有餘辜了。身上藏着互藥被主子翻出來,這罪過可大可小,若是她不能把事情都說清楚,柳雪濤已經打定主意把她送交官府處置了。
金蝶兒依然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說一句話。
柳雪濤似乎沒了耐心,淡淡的說了一句:“你不願意說,我只好把你送到官府去了。你身上藏着毒藥,必定是有原因的。你說你是要自殺,我又怎麼信得過?說不得只好把你送到衙門裡駢,讓縣臺大人審問你了。不過我先跟你說好了,進了衙門……那些女兒家的名聲什麼的,你也別指望着要了。那些衙役們的刑罰可都不認人的。”
說着,柳雪濤起身便要走。
“少奶奶!”金蝶兒猛然驚醒,決絕的撲上去再次抓住柳雪濤的裙角,哭着說道:“我說……我都說……”
雨聲瀟瀟,後花園子裡這座掩映在桃樹叢中的小涼亭裡,金蝶兒把自己被張氏和花泥鰍二人合力作踐的前前後後都說得一清二楚。
柳雪濤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她早就想到了張氏有跟別的男人來往,只是沒想到是比她自己還年輕的花泥鰍。不過這大院裡的僕婦們經常偷偷地議論張氏媚人的功夫如何如何好,想必那花泥鰍也是禁不住這樣的女人勾引的。況且,張氏原本就有些積蓄,人又長得嫵媚,花泥鰍不過是個糧鋪的夥計,一個月三四兩銀子的月錢,貧民賤骨一個,和張氏往來,他也不算吃虧了。
只是,他們兩個爲了讓金蝶閉嘴爲他們保守秘密,卻強行把她給糟蹋了,實在是畜生行爲。
柳雪濤是個現代人,她從不以爲張氏應該恪守婦道爲盧家死了八年的老頭子守節,但她卻對強姦一事極爲痛恨,此時恨不得立刻就把花泥鰍和張氏捆起來一頓板子打死方能解恨。
紫燕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柳裴元治家極嚴,柳家的兩個姨奶奶都是謹言慎行的,所以紫燕從小到大耳聞目睹的都是規規矩矩的事情。聽了這話又羞又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不知說什麼好。
秀兒年紀雖小,但已經懂得人事。原本她就對張氏極爲瞧不上,此時聽了這事兒更是氣憤不已,再看看金蝶兒形容憔悴傷心欲絕的模樣,也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紅着眼睛悄悄地瞟了一下石桌上的那個小瓷瓶子,心裡一急,便撲通一聲跪倒在柳雪濤跟前,哭道:“求少奶奶救救金蝶兒姐姐吧,她……她也是個可憐的人,已經這樣了,若是就這麼死了……豈不是做鬼也怨氣沖天?”
紫燕年紀長,想的事情多一些,但也不忍心看着金蝶兒去死,於是也幫着求情。
“唉!”柳雪濤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兩個都起來吧。”
秀兒轉頭看了看跪在地上只知道哭的金蝶兒,站起來後又彎腰把她拉起來。
金蝶兒幾乎已經脫力,自己根本站不穩,需得靠在秀兒的身上才行。柳雪濤便吩咐紫燕:“她這個樣子恐怕撐不住的,又淋了雨,衣裳都溼透了。你去把盧之孝家的叫來,帶兩個嘴巴緊的婆子來,再拿些乾淨的衣裳和被褥送到那邊的臨月閣。再吩咐小廚房,就說我淋了雨,要一大碗紅糖姜水來。”
紫燕答應着,撐着大傘急匆匆的往前面去叫人準備東西,柳雪濤叫秀兒攙扶着金蝶兒,自己撐着傘三個人去了園子裡的臨月閣。
不多時,紫燕帶着兩個婆子過來,柳雪濤吩咐她們給金蝶兒換了衣裳,又給她喝了些薑糖水,又叫園子裡的花匠送了一個炭盆來把金蝶兒的頭髮烤乾。
諸事收拾利索之後,柳雪濤便吩咐盧之孝家的說道:“這幾日你親自守着金蝶兒,吃的喝的我會讓秀兒給你們送過來,沒我的話,無論誰都不許見她,也不許走漏半點風聲。你們務必看護好了金蝶兒丫頭,她若有半分閃失,你們一家子都別活了。”
盧之孝家的聽了這話,先是嚇了一跳,然後忙躬身答應着:“少奶奶放心,奴才已經謹遵少奶奶吩咐,用心當差,親自看着金蝶兒,不讓她有半點差錯。”
柳雪濤點點頭,說道:“行了,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這丫頭剛剛衝撞了我,我一時半會兒還沒想好怎麼罰她,若是被她尋了短見,我心中的氣卻難以平息。你們好生在這裡守着她,一會兒等她散了熱,便把她悄悄地挪出去,挪到……挪到之前大奶奶住的院子裡去吧,把原來芳菲住的屋子收拾一下,讓金蝶兒在那裡安置。回頭我自會處置於她。只是你們都給我悄悄地,不許驚動任何人。明白嗎?”
“是,奴才明白。”盧之孝家的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曾經被柳雪濤扣過月錢,也捱過板子,自然不敢再起什麼毛刺兒,如今都是柳雪濤吩咐什麼她就做什麼,再無半分不敬之心。
從園子裡出來時,柳雪濤又吩咐了看園子的花匠:“園子裡放了重要的東西,打此時起,把園子的大門給我看緊了。等會兒盧之孝家的帶着人從裡面出來,你們就把園門上鎖,任何人沒有我的話都不準進院子。若是叫我知道了你們私自放誰進去,立刻家法處置!明白麼?”
花匠們見慣了和藹可親的少奶奶,卻不想這位年輕的主子拉下臉來的時候一樣的叫人害怕。幾個花匠忙答應着,恭送柳雪濤出來之後,立刻把園門關上。
柳雪濤帶着紫燕和秀兒回了自己的房裡時,天已經快黑了。一路走來,她都在想着如何懲治張氏和那個該死的花泥鰍的事情,既能保住盧家的名聲,又要把這一對狗男女給懲戒一番。想來想去也終究想不起個萬全之策,於是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連碧蓮進來問她晚飯想吃什麼都沒聽見。
“少奶奶?”碧蓮又喊了一聲,柳雪濤方回過神來,看着她問道:“什麼事?”
“您哪兒不舒服嗎?”碧蓮試探着問道。
“沒有。只是想事情想住了。”
“剛廚房打發人來問您晚飯想吃點什麼。”
“隨便弄點吃的也就罷了,整天家吃飯,哪兒那麼多東西想吃呢。”柳雪濤沒什麼心情,輕嘆了口氣,轉身繼續歪在榻上,似是聽雨聲,又像是陷入了沉思。
碧蓮不敢多問,悄然退下去跟廚房的人說話。
柳雪濤便問着紫燕:“盧之孝家的把事情辦的怎樣了?”
“他們已經悄悄地挪到內宅正房院去了,因爲那邊的房子閒了半年,所以空蕩蕩的。奴婢剛叫秀兒悄悄地過去瞧了,那邊已經安排妥當,少奶奶放心。”
柳雪濤點點頭,又囑咐了一句:“一定要謹守秘密,否則,只能壞了盧家的名聲。”
紫燕自然明白,答應了個“是”,又悄悄地出去找心腹之人吩咐下去。
外邊廂房裡,碧蓮跟廚房的人吩咐了晚飯的事情,廚房的人剛要走,卻頂頭被急匆匆趕來的張氏給撞了個滿懷。衆人看清楚張氏不善的臉色後,都悄聲的退下去。碧蓮便攔住張氏問道:“姨奶奶,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這麼急匆匆的?”
“我院子裡丟了人!特來問問少奶奶怎麼辦!”張低像是極其驚慌的樣子,臉色蒼白着,一雙眼睛滴溜溜的亂轉,像是戒備着什麼事情。
碧蓮納悶的問道:“好好地,丟了誰?我們怎麼都沒聽說?”
“少奶奶呢?這事兒我得跟少奶奶說。”張氏說着,便往裡面的臥室裡闖。
“少奶奶身上不舒服,歪了半天了。姨奶奶……”碧蓮一時攔截不住,張氏便挑簾子進了柳雪濤的臥室。她找柳雪濤問主意是假,實際上是怕柳雪濤這會兒正帶着金蝶兒盤問什麼是真的。
臥室裡只有柳雪濤一個人歪在榻上,似是睡着了一樣面向裡躺着。
張氏見狀心裡先鬆了一口氣,忙上前行禮,歉意的笑道:“奴才給少奶奶請安了。因我院裡的金蝶兒自中午時便不見了蹤影,奴才想着她不過是隨便走走散散心罷了,誰承想這個時候了還不見人。一時着急,打擾了少奶奶,請少姐姐瞧在我急於找人的份上,原諒些個。”
柳雪濤轉過身來,莫名其妙的樣子看着張氏,半晌方道:“你說丟了人?到底是誰丟了?”
張氏見柳雪濤睡眼惺忪,頗有些大夢未醒的樣子,少不得耐着性子說道:“是奴才的貼身丫頭金蝶兒。這幾天那丫頭身上不好,我原是讓她在房裡休息幾天的。今兒中午便沒見着她,小丫頭說她出去轉轉,散散心去了。奴才也沒介意。可是……天都這早晚了,還是不見人影。少奶奶……奴才怕……出什麼事兒,所以……”
張氏說着說着便說不下去了,隱約間覺得自己背脊生寒,感覺大爲不妙。
若是金蝶兒那丫頭一時想不開,投井或者服毒上吊的尋了短見,可如何是好?果然那樣,恐怕陳大富這個人是無法掌控的了。
若是死了還好,大不了損失一個陳大富。若是不死呢?若是被什麼人給藏起來了呢?
張氏這幾年做的事情,十有六七都不瞞着金蝶兒,若是金蝶兒倒戈,事情可就大大地出乎意料了!
柳雪濤淡淡的看着張氏的臉色一時三變,便無所謂的笑笑,說道:“她那麼大的丫頭,又不是小孩子了,能有什麼事兒?說不定在家裡悶得很了,出去閒逛遇到了知己,一時說起話兒來忘了時間也是有的。姨奶奶何必着急,先回去用晚飯吧,我一會兒吩咐人各處找找,找着了她幫您訓誡一頓給您送回去就是了。”
“多謝少奶奶,有少奶奶一句話,奴才就放心了。”張氏無法再多說,也無心多說。此時最重要的是趕緊尋找金蝶兒要緊。她給柳雪濤福了福身,便急匆匆的告辭出來,沿着甬路挨個的院子找下去。
張氏一走,柳雪濤立刻叫人出去把林謙之和盧之孝二人傳進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命二人下去安排。自己又細細的想了想,又叫了紫燕到跟前,輕聲吩咐道:“你帶兩個婆子從近路去花園子。我想那個女人一定回去花園子尋人,你想個辦法絆住她,若是讓她以爲金蝶兒已經死了,更好。”
紫燕會意的點點頭,悄悄地帶着兩個婆子出門。
盧家大院分三部分建成,東西跨院裡都是精巧的房屋院舍,是給主人家的兒女子孫們修建的內外書房及平日裡見客會友的院落,一座連着一座,房子院牆都修建的很講究,裡面的花草也都是極精緻的。
中間從正廳到內宅除了之前王氏居住的內宅院之外,三進的大房子如今都空着,連之前用來議事的上房院如今都只有幾個下人看守打掃了,所以說,偌大的盧家大院竟是空着大半個。
如今王氏要挨門挨院的找人,竟成了一大難事。
她一個人又不敢聲張,摸着黑冒着雨慢慢的尋到了院子後頭後花園門口,猛擡頭卻看見有兩個燈籠在雨絲裡泛着暈黃的光,一閃一閃的衝着自己走過來。於是她試探着叫了一聲:“金蝶兒?”
“誰呀?”紫燕站住腳步問了一句。
“是紫燕姑娘麼?”張氏撐着傘,又睜大了眼睛細細的看着前面的幾個人,待走近了後見果然是紫燕,於是問道:“紫燕姑姑這是打哪裡來?”
“主子白日裡說雨天裡開的桃花極是乾淨的,說着想吃桃花煮的粥,所以我帶着人去園子裡採了些半開的桃花。姨奶奶這是做什麼呢?怎麼一個人在雨天裡走?這天又黑,也沒打個燈籠。張材家的,你打着燈籠送姨奶奶回去吧。”
邊上一個婆子忙應了一聲:“是。”
張氏便忙笑道:“如此正好,我因半日不見金蝶兒那丫頭的面兒,一時也想不起她能去哪裡閒逛,所以纔去少奶奶房裡問過。這會兒正好麻煩張材家的替我打着燈籠去園子裡尋一下吧。你看着天都黑下來了,那傻丫頭也不知道是在哪兒睡着了,竟忘了回去。”
紫燕聽了這話,便驚訝的說了一聲:“喲!剛纔咱們在園子裡聽見撲通一聲響,還說不知是哪隻錦雞仙鶴的跳進了水裡,如今想想,可別是金蝶兒那傻丫頭吧。”
“啊?!”張氏聞言大驚,立刻拉着紫燕的手哭道:“好姑娘,你快叫人進來去瞧瞧,那丫頭這兩天心情不好,我想着她無非是因爲自己的婚事跟她爹鬧情緒呢,我也沒怎麼在意。若是真的尋了短見,豈不是我大意的罪過?”
紫燕忙道:“姨奶奶別急,我叫人去跟林管家說,這會兒園門已經鎖了,少奶奶的話,沒有她的命令看園子的人也不准你進去,不如我陪你走一圈吧?”
“姑娘大恩大德,金蝶兒一家子都不會忘了你的恩情。”張氏說着,便匆匆忙忙往園門口走。
紫燕對張材家的使了個眼色,張材家的便挑着燈籠走了。另一個婆子隨着紫燕返回園子裡去,和張氏一起尋找那個落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