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李氏和柳皓波用了晚飯後,打發雅心和景堯各自隨各自的奶媽子回房去,褪掉外頭的大衣裳後又屏退了丫頭婆子,方和他一起坐進了牀帳裡。李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說道,“今兒一天可真是熱鬧。我粗略算了算,來的人竟比我們預計的多了二十多人。幸虧東西都是多預備的,不然可真是要出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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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皓波也嘆道,“是啊,我也想不到老太太的壽辰居然會有這麼多人來,竟比往年老爺子的壽辰還熱鬧。 ”
李氏因笑道,“這有什麼,爺看看來的那些人,十個裡總有七個是官場上的人,可見這些人都是衝着咱們家二爺來的。那些商人之家不過還是之前那些人罷了。也沒見有什麼新客。 ”
柳皓波不愛聽這話,可此時他卻不會同李氏唱反調,只是笑了笑提醒道,“顏家不是商家麼?今兒我見着他們家的那個小少爺了,他是隨着他的祖母來的吧?那孩子我瞧着還行,大丫頭跟他的婚事我看可以考慮考慮。 ”
李氏搖頭道,“雪濤的意思是還要等一等,那家孩子還小,性子也沒定下來。若是早早的訂了婚,將來他們家的孩子不上進,豈不是害苦了雅心?雖說雅心不是我生的,可她從小在我跟前長大,比親生的也差不了多少。我可不想讓她受什麼委屈。再說了,咱們家的女兒也不愁嫁,急什麼呢。 ”
柳皓波跟着點點頭,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說道雪濤,我正要跟你說,今兒老爺子說要把楊氏送回她孃家去,並且把她當初嫁入我家時帶來的妝奩如數奉還。二弟不同意,老爺子問雪濤,雪濤說此等小事就由你來處置好了。老爺子也同意了,你怎麼看? ”
李氏聽說這話,正中了心事。於是反問,“爺是怎麼看的呢? ”
柳皓波聽李氏詢問自己的意見,忙道,“我和二弟一個想法。自古以來
就沒有休妻還退還妝奩的,老爺子也懂這個道理,只是礙於和楊博雲這幾十年的交情,有些抹不開面子罷了。”
李氏想了想,說道,“爺的話自然有道理,可爺剛纔也說了,是老爺子和楊家伯父幾十年的交情在那裡,面子上抹不開罷了。妾身覺得,這些年來楊家伯父在官,我們家在商,很多事情上楊家伯父幫了我們不少的忙。這些情面算下來也不只是幾千兩銀子能說得過去的。況且她此番回去,定然是無法再嫁,楊家伯父提出來接她回孃家去也不過是給咱們行個方便而已。那慕家雖然不怎麼景氣,但到底還是安慶老王妃的孃家人。人家慕姑娘給我們二爺做繼室,前面還留這個與原配養在佛堂是什麼意思呢?楊伯父爲我們家着想,我們又何不寬容待人?楊氏嫁入我家時帶來的妝奩,滿打滿算不足一萬兩。縱然如數退還,我們也不是拿不出來。何苦來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柳皓波聽完這番話後細細思量,沉默片刻,終究有些不甘心的。於是說道,“之前楊家和我們家多有來往,雖然他們於官場上罩着我們家,但父親每年也沒少給了他好處。這也是互相幫襯的事情,算下來我們家也不欠他們什麼。如今楊博雲不過是個太常寺卿,我們家早就高出他許多,將來之事他也沒什麼可幫忙的了。萬數量銀子雖然對我們來說不算什麼,可終究是這口氣難消。難道你忘了當初楊氏差點把父親給氣死?終究是大病一場,留下了病根兒,如今還要細細調養。 ”
李氏扶着柳皓波慢慢的躺到牀上去,又拉過被子來給他蓋好,然後自己也鑽進了被窩裡,並拉過他的手臂枕在頭下,又勸道,“官場上的事情,我一個婦道人家並不怎麼懂。但我想,這世上的事情總是變幻莫測的。如今楊大人只是個太常寺卿,可之前他任知府的時候,政績卓著,接連收到先皇的褒獎。
想來也是個極有才學的人。這樣的人絕不會一直閒散下去,若有朝一日他起復了,我們再去巴結豈不是太晚了?況且本就有楊氏這件事情在這裡,人家心裡總會彆扭着,到時候會不會暗地裡給我們使伴子也說不定呢。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仇人好吧?
至於爺說老爺子的病是楊氏給氣的,要我說一半是這樣,另一半也是老爺子自己操勞過度而種下的病根兒。爺細細的想想,老爺子實際上還是很疼爺的。如今老太太扶正,二爺算是嫡出,可老爺子寧可自己掌管着家業也沒讓二爺染指家中生意一絲一毫。而且,若不是老爺子還很疼爺您,他尤其會看重我這個兒媳婦?
而雪濤呢,她自己一堆事兒還忙不過來呢,根本不願攙和我們家的這些事兒。銀錢,權勢對她來說都是浮雲一樣,她如今連江南各打商家都願意拉扯,卻唯獨遠着我們,爺想想所爲何事? ”
柳皓波淡淡的說道,“不過是她還記恨着我罷了。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了,她還一直記着。她還好些,那個盧大人更是過分,到現在見了我都不給個好臉色,冷冰冰的好像我真的怎麼着他們了似的。 ”
李氏把臉往柳皓波的懷裡蹭了蹭,勸道,“這您得原諒他,爺您得想想如果您和盧大人易地而處,你會怎麼樣? ”
柳皓波心頭一愣,眼前立刻浮現兒子可愛的小臉,再低頭看看懷裡溫柔的女人,下意識的緊了緊手臂,嘆道,“誰若是打你們娘倆的主意,我要跟他拼命。 ”
李氏笑了笑,說道,“所以呢,你怎麼能怪人家? ”
柳皓波也不由得嘆了口氣,心神被懷裡的女人牽制着,漸漸地偏離了他原本的方向。
李氏沉默了一會兒,聽見身邊的人呼吸漸漸地平穩悠長了許多,方問道,“爺,那我就按照父親的意思,把楊氏當初帶來的妝奩都還給楊家吧,就算是給楊氏後半輩子的生活費好了。畢竟將來楊伯父終老歸西之後,她的哥哥也不一定會好好地待她…… ”
柳皓波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李氏繼續說道,“爺,妾身今兒給你交個實底兒,你可知道這一年來我拿了自己平日裡積攢下的銀子去跟雪濤還有謹王妃合伏兒開了一個私房菜館
,到了年終分了多少紅利?”
柳皓波陡然有了精神。這事兒他隱約知道,是聽丫頭們悄悄說李氏不要老爺子的錢,把她自己的頭面首飾等東西拿出去典當了銀子入了姑奶奶家的股兒,但幾次試探李氏都不多說,他叫方孝耘暗中查了好久都沒查到什麼,
此時她主動說出來,他的心中忍不住砰砰的跳。
李氏擡頭看着柳皓波睜開了眼睛,不由得嫵媚一笑,說道,“不到一年的時間,妾身便分紅一萬三千兩。 ”
柳皓波忍不住嘆息,“這麼多?你說什麼私房菜館,可是最近京城裡傳的沸沸揚揚的菜價堪比御膳房的靜雅閣?”
李氏笑了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柳皓波嘆道,“那麼貴的菜有人去吃麼?據說一個小小的涼拌黃瓜就得二兩銀子?”
李氏笑道,“大冬天的,黃瓜多麼難得?二兩銀子那還是便宜的。”
柳皓波想了想,笑道,“那也是,據說那裡的菜都是吃個不尋常,夏天裡他們弄什麼香雪海,冬天裡才吃青瓜茄子之類的蔬菜。 ”
李氏嘆道,“雪濤腦袋裡的那些點子,隨便說出一個來就是銀子。有這樣一個妹妹,咱們根本不愁沒銀子花,只需擔心家裡的銀子沒地方使罷了。妾身從小也是長在錦衣玉食之家,見慣了那些你爭我奪爾虞我詐,從小就想着將來自己成了家,一定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和相愛的人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白頭到老。自從嫁入柳家和爺做了夫妻,妾身更是對親情二字深有休會。爺——其實銀子這東西,夠吃夠用就行了,再多也不過是銀庫裡堆放着的死物。人生在世就那麼短短的幾十年,爭得頭破血流到頭來也不過是一杯黃土。何必活的那麼累呢?”
柳皓波聽了李氏的話,再次陷入沉思之中,許久不語。
李氏知道勸到此處他已經心動,便適可而止不再多說。
安老夫人的壽辰過去之後,李氏果然做主,把當年楊氏嫁入柳家帶來的東西折算成銀兩共計七千六百兩,並把楊氏當初的四季衣裳都讓碧蓮收拾出
來裝了箱子,和她的人一柄送至楊府。
楊博雲原本想着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在柳家受盡了苦楚,此時自己年事已高,心裡越發惦記的不行,才拼着被同僚恥笑接她回家,卻想不到柳家不僅把人給送了來,還把她四大箱子衣裳還有七千多兩銀子一併送來。於是他只拉着來送人和東西的柳家家人問其緣故,柳家的下人賠着笑臉說道,“我們家大奶奶說了,楊姨娘在楊老爺府上養身子,總不能白吃白喝,這些衣服自然是給姨娘穿,這些銀子是我們家楊妓孃的生活費。我們大奶奶還讓奴才給老爺道費心,說按理姨娘已經成了我們家的人,就不該送回來,但又怕老爺擔心姨娘的身子,況且,這些日子府上忙,家裡也着實有照顧不到的地方。所以就依着老爺把楊姨娘送來,等過了這陣子,老爺願意,我們還接姨娘回去。 ”
楊博雲聽了這些言辭,慚愧的老臉通紅,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因爲李氏這件事情辦的很對柳裴元的心思,柳裴元心裡高興,瞅着一個全家人都在的空兒着實讚賞了李氏一番,又直接言明老夫人年紀大了,諸事多有想不到的,以後家裡的事情便交給她主理了。而他自己以後只管外邊生意上的事情,家中之事無論大小,都由大奶奶做主。
而且,從這件事上連柳明澈都暗地裡感慨這位大嫂行事大氣,頗有些雪濤的風格,心底裡越發敬重她。每次見了她必問安好,儼然一副‘長嫂如母’的樣子。
柳皓波暗地裡觀察了幾日,心裡越發的感到驚訝,想想柳明澈那樣一個桀驁不馴的傢伙,連安老夫人的話都只聽五分,如今居然對自己的媳婦如此恭敬,真是有意思。
於是他又不得不重新想起平日裡李氏勸說自己的那些話來。又暗地裡叫人去打聽靜雅閣私房菜館,果然生意極好,也很賺錢。據說禮部已經把這家菜館定爲國宴之地,凡有外邦來使,必然要去那裡吃一頓飯的。
柳皓波越發的覺得李氏很是有眼光,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分了一萬三幹兩。如此說來這樣一個私房菜館一年竟是能賺四五萬銀子?這還僅僅是一個私房菜館兒,那麼不起眼的一個小宅子,裡裡外外都算上也不過十幾個雅間兒……
如此說來,自己還用得着去算計老二屋裡的那點妝奩麼?原來自己老婆就是個能人呢?
柳皓波這幾日心情越來越好,嘴角上總是情不自禁的帶着笑意,連家裡的丫頭婆子們見了都覺得奇怪,個個兒都在私底下悄悄地議論,說大爺這些日子好像是變了個人。
方孝耘瞅了個機會悄悄地問柳皓波,“大爺最近是遇到什麼喜事兒了?”
柳皓波笑了笑,說道,“爺是發了財了。”
方孝耘不解的問道,“大爺整日在家裡讀書,並沒出門。如何發了財了?”
柳皓波說道,“爺是沒出門,可不出門爺也能發財啊。”
方孝耘越發的疑惑,因問,“爺,大奶奶從中賬房裡支取了七千六百多兩銀子給楊家送了去,您當真不生氣? ”
柳皓波點點頭,說道,“這事兒我知道,你們大奶奶是先跟我商量好了的。 ”
方孝耘忙湊上前去,越發低聲的問道,“莫不是大爺有什麼妙計?也說給奴才聽聽,讓奴才長長見識。 ”
柳皓波嘆道,“沒什麼妙計,只是爺如今剛剛懂了兩個字。 ”
方孝耘忙問,“哪兩個字? ”
柳皓波神秘的笑了笑,說道,“放下。 ”
“放下? ”方孝耘傻傻的問,“爺,放下什麼?把什麼放下?”
柳皓波擡手拍了拍方孝耘的肩膀,依然笑了笑,不語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