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可以忘記憂愁煩惱忘記相思之苦的極好的良方,那就是讓自己忙起來。
柳雪濤不是崔鶯鶯,知道自己決不能在盧俊熙去應試之後一個人留在一方四角天空裡對花落淚對月嘆息,過那種悲春傷月的日子,所以她感慨之後便選擇從這座院子裡走出去。
先把林謙之找來,問了問紹雲縣盧家在紹雲縣設的幾家店鋪的生意狀況。
因爲盧家乃是以耕種爲主的人家,擁有一千二百多頃良田,所以之前王氏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土地上,對店鋪沒怎麼上心。依然只是保留着祖上留下來的一間米鋪,一間雜物鋪,一間繡莊。另外還有個茶葉鋪子因爲經營不善,連年虧損已經被柳雪濤在年前關了,把店鋪裡原有的夥計有的解散了,有的暫時分散在其他的鋪子裡做事。
然後,柳雪濤點了幾個可用的家人,坐了車出了院門,先去店鋪裡看了看,最後停在已經關了的那家店鋪門前,沉思良久,叫了林謙之到車前來問道:“咱們這紹雲縣有哪幾家手藝好的鐵匠鋪?”
林謙之一怔,沉思片刻說道:“若說鐵匠鋪,咱們縣還算是有幾家的。手藝好嘛——自然要數少奶奶家的焱豐鑄鐵作坊裡的農具最精緻,東西也頂用。咱們家的莊頭兒每年都會託奴才去那裡定做一批新農具。”
“我家的?”柳雪濤一愣,繼而明白了林謙之說的是柳家,於是笑道:“這我倒是不怎麼清楚,想不到我們家的鑄造鐵鋪子居然是紹雲縣最好的。”
“柳老爺見多識廣,聽說年輕的時候下過南洋,什麼稀罕事務兒沒見過?他手下的工匠經過柳老爺點撥,自然都是資質極好的。並非其他家的工匠可比。”林謙之這話雖然有溜鬚拍馬的意思,但也大部分都是實話。柳裴元在紹雲縣的確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柳雪濤聽了這話,便點頭微微笑笑,對林謙之說道:“那咱們就去你說的那家作坊去瞅瞅。我有點東西需要做,不知那些人可否能做得出來。”
林謙之答應着,帶着趕車的家人往柳家的鑄鐵作坊而去。
這家作坊的確極大,裡面的火爐燒的也極旺,工人們赤着臂膊叮叮噹噹的幹活,一副熱火朝天的樣子讓柳雪濤忍不住想,當初的‘大躍進’、‘大鍊鋼鐵’是不是就是這副場面……
這個時期的鑄鐵技術顯然還沒有達到一定的水平。柳雪濤進了這間極大的院子看見那個大大的火爐之後,心裡便有些失望。從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想着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些人能不能做得出來。
焱豐鑄鐵作坊的大管事孫孝筠聽說是姑奶奶來了,豈敢怠慢,急急忙忙的迎出來磕頭請安。
柳雪濤自然是不認識他的,便笑着問了他怎麼稱呼,又問他過年作坊可否忙碌。
孫孝筠一一答了,請柳雪濤進了一間相對乾淨的屋子坐下,又命自家的女人出來奉茶。
柳雪濤想着父親能把這鑄鐵作坊的事情都交給這個孫孝筠,他自然是個極爲得用的人。於是也不多話,便把自己之前畫的車輪圖樣拿出來遞給他,問道:“你可能替我造出來?”
“姑奶奶的意思是——用生鐵鑄車輪子?”孫孝筠一個頭兩個大,心想姑奶奶這是想起了什麼新奇玩意兒?這生鐵造車輪子,且不說銀子,那得用多少功夫呀?
“生鐵?你們鍛造不出鋼鐵嗎?”
“鋼?”孫孝筠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一圈,哭喪着臉搖頭:“姑奶奶,奴才沒聽說這‘鋼’是什麼東西。”
柳雪濤暗暗地嘆了口氣,心想原來這裡根本不懂的精鋼鑄造的技術,不過也難怪,看他們用煤炭的火燒煉鐵汁鑄造器具的過程,她也沒什麼信心。
“姑奶奶,您要這樣的車輪子,是要造馬車嗎?”
“嗯,我只要你們用鐵造這一部分。外邊的這一部分要用橡膠來做。橡膠——你知道嗎?”柳雪濤早就聽說自己這具身子本尊的父親是個走遍大江南北和海外都有生意來往的人,所以想着或許他們知道橡膠也說不定。
“奴才沒聽說過。”
柳雪濤乘興而來,此時已經被孫孝筠給打擊的一點興致也沒有了。橡膠工業是在西方興起的,歷史記載是在十九世紀中期,被應用於汽車輪胎作爲充氣輪胎之後,天然橡膠供不應求之後,南詳諸島才興起人工種植橡膠。可是這裡……
柳雪濤嘆了口氣,心想自己還是太過自負了,想憑藉一己之力改變一種狀況,看來是不能了。
沒了什麼希望,柳雪濤便起身要走。
林謙之和孫孝筠莫名其妙的對視一眼,卻只能乾巴巴的看着柳雪濤失望的神色,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老孫——”外邊院子裡有人高喊,“在不在?又躲在屋裡喝茶偷懶?”
孫孝筠一時沒聽出來人是誰,忙對身邊的一個管事擺了擺手,叫那人出去支應着,自己依然站在柳雪濤跟前,弓着身子陪笑道:“姑奶奶放心,你要的這東西,奴才一定想辦法給您造出來。至於您說的那什麼‘橡膠’——奴才也幫小姐打聽一下,若有消息,奴才立刻去府上回姑奶奶話。”
柳雪濤無奈的笑笑,點頭說道:“嗯。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不過是嫌咱們平日裡坐的馬車太過顛簸,所以纔想個辦法改進一下車輪。若是沒辦法,也就罷了,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姑奶奶的事情,奴才們絕不敢怠慢。不過姑奶奶說的這樣的車輪,瞧着很好,但有些東西別說奴才沒聽說過,恐怕老爺也不一定知道。所以奴才建議姑奶奶是跟老爺去一封信,說明一下這東西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老爺朋友多,或許另有人知道也說不定。”
柳雪濤點點頭,說着‘好’便已經起身走到門外,剛跟孫孝筠說着:“你忙你的,我也該回去了。”便感覺有兩道火熱的目光從一側看過來,心裡身上都有些不舒服。於是轉頭看過去時,卻看見一個穿着墨色竹葉暗繡軟緞長衫的男子正站在一個鍛造爐旁看着自己,那目光宛如兩道烈焰,似是要把自己這塊鐵礦石融成鐵汁,鍛造成他需要的樣子一般。
心中沒來由的一陣驚慌,柳雪濤驟然回頭,躲開那兩道目光。
“雪濤?”低沉而擲地有聲的聲音把柳雪濤以及她身邊的丫頭紫燕,管家林謙之還有兩個小廝的目光都引過去,“真的是你?你怎麼回來這裡?”
“表少爺,我們姑奶奶有點事兒來吩咐奴才。”孫孝筠不動聲色的上前半步,站在柳雪濤和那男子之間,臉上雖然陪着笑,卻不自覺的挺直了胸膛,又問道:“許久不見夏侯大少爺,奴才孫孝筠給表少爺請安。”
夏侯大少爺?
柳雪濤聽見孫孝筠的話之後,心中反而平靜下來。
怪不得,原來是舊情人相見呀!幸虧之前盧俊熙那小子已經鬧過一回,不然的話自己這會兒一點準備都沒有,說不定還得被這個已經有了三房妻妾五六個通房的夏侯家大公子給勾了魂兒去了。
“嗯,孫孝筠,我有東西要在你這裡定做,讓我的隨從跟你說。”夏侯大少爺擺擺手,示意自己身邊的人把孫孝筠拉走談正事去,而他自己卻一直看着柳雪濤,輕嘆了一聲問道:“雪濤,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多謝表兄關心,雪濤現在很好。”柳雪濤臉上淡定的微笑着,心裡卻把這個英俊偉岸足以勾走天下少女芳心的男人臭罵了一頓,有了妻妾就要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幹嘛還要出來招惹別人?你他孃的這種眼神看着老孃,還當老孃是那些花癡小姑娘不成?
“你看你瘦的,都脫了形了,還說很好。”夏侯瑜往前走了一步,湊近了柳雪濤的面前,憐惜的嘆了口氣,目光沉沉如水,藏着說不盡的深情。
“太胖了不好,容易得三高。”柳雪濤說着,一側身閃開夏侯瑜往外走去。
“雪濤。”夏侯瑜忽然伸手抓住柳雪濤的手臂,把柳雪濤身後的紫燕、林謙之給嚇了一跳。
“表少爺!”紫燕驚訝的叫了一聲。
“夏侯公子,請放手!”林謙之臉上有了怒意。
“雪濤——”夏侯瑜根本不看紫燕、林謙之等人,只是深深地看着柳雪濤的眼睛,“他待你好嗎?”
柳雪濤手腕用力,不管掙脫之時傳來的疼痛,用了極大的力氣從夏侯瑜的手中掙脫出來,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極爲冷淡的說道:“表兄,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從不容外人說三道四。表兄也是有家室的人,閒暇時候應該把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妻妾身上,何必去操那些無謂的閒心?”
說完,柳雪濤轉身就走,腳步從容,不慌不忙,竟是前所未有的沉着冷靜。
夏侯瑜站在院子裡看着柳雪濤一身寶藍色芙蓉團花軟緞子長襦的身影從橘色的火花中穿梭而過,心中苦澀的滋味一點點氾濫開來,竟然站在那裡許久都沒有挪動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