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雪濤醒來的時候,臨月閣內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峻熙……孩子呢……”柳雪濤睜開眼睛左右尋找,卻不見盧峻熙和孩子的身影。屋內除了近身服侍的幾個丫頭和柳裴元之外,再無他人。
“雪濤,你可算是醒了!”柳裴元長嘆一聲,摸摸女兒蒼白的臉,勸道:“彆着急,峻熙去打發親戚朋友們了,孩子睡着了。我已經派人把姜氏又找了來,這幾日就讓孩子暫時吃她的奶水吧,你這身子可是要緊的,萬不可再生氣發火了。”
“蘇菲……林謙之呢?他們……”
“你放心,峻熙去料理了。那個小丫頭和盧峻晨如今已經送到了縣衙,顧大人聽說芳菲被毒死,也賭咒發誓說要爲他的乾女兒報仇,絕不會饒過那些狠毒之人。”
“哦……”柳雪濤點點頭,之前她最瞧不起的事情就是報仇,人都死了,報不報仇都一樣活不過來,所謂的報仇不過是活着的人自己安慰自己而已。
而如今,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要把那個投毒的人碎屍萬段,爲芳菲報仇。
柳裴元看着躺在那裡一言不發的柳雪濤,心中很是差急,正要再勸時,紫燕抱着孩子匆匆的進了門,着急的說道:“主子,主子……”
柳雪濤聽着這樣焦急的聲音,還有孩子的哭聲,心中又是一佧激靈,忙欠身問道:“怎麼了?”
紫燕無奈的拍着懷裡的孩子,皺着眉頭嘆道:“小少爺說什麼也不肯吃王家娘子的奶了,抱都不讓她抱……這可怎麼辦呢?”
柳雪濤便嘆了口氣,說道:“把孩子給我吧。”
柳裴元見狀,只得起身出去。柳雪濤接了孩子過來,哄了他幾聲後,這小傢伙便停止了哭聲,只是一味的貼在柳雪濤的懷裡去找奶吃。柳雪濤便微微一笑解開衣衫,待要給孩子餵奶時,又後忽然一怔,繼而焦慮的看着紫燕,說道:“怎麼會這樣?”
紫燕奇怪的問道:“主子,怎麼了?”
柳雪濤着急的說道:“你快去叫趙嬤嬤進來,問問她這是怎麼回事兒……這奶水怎麼……沒有了?!”
紫燕原本不好意思看,這會兒聽了柳雪濤的話後顧不得羞澀,便湊上前去看柳雪濤的胸,果然不似以前那樣脹大,雖然還不像是生育之前的樣子,但卻比餵奶的女人小了許多。一時紫燕雖然說不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也想得到干係重大,於是匆忙的跑出去找趙嬤嬤。
趙嬤嬤聞訊趕來,解開柳雪濤的衣衫看時,便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快請大夫來!這是回奶了,這可不是小事兒啊!主子因情緒波動太大而回奶,這對身體很是不利啊!”
柳雪濤的心忽的又重下去,便沉沉的嘆道:“這可真是禍不單行!如今孩子可怎麼辦呢?偏生他這副犟脾氣又不吃別人的奶……這可怎麼辦呢?”
趙嬤嬤便勸道:“沒事兒,他小孩子家家的哪裡知道那麼多?哭一陣子就好了。我叫丫頭們帶着王家娘子沐浴一下,或許是她身上的味道與主子不同,小少爺不習慣。讓她在主子的屋裡多坐一會兒就好些了。主子別急,雖然這回奶不是小事,但也不是什麼不治之症。等會兒大夫來了,開了藥吃幾副就會好的。最主要的是主子莫要傷心悲慟,這產婦最忌會心裡不痛快,這會子留些病根兒可是一輩子的事兒。”說着,趙嬤嬤便把孩子從柳雪濤懷裡接過來,交給身後的碧蓮,說道:“你帶着小少爺去姜氏那裡,待她沐浴過後,再讓她喂喂小少爺。”
碧蓮答應了一聲,抱着孩子出去。
盧峻熙已經聞訊又匆匆回來,進屋後見柳雪濤滿面愁容更是心疼的不得了。於是屏退下人坐在她身邊,摟着她的肩膀勸道:“娘子,不要着急。你看你一着急,咱們兒子就斷了口糧了。你只管放心就好,凡事有我。”
柳雪濤靠在盧峻熙的懷裡,方覺得心裡好受了些。哽咽着說道:“芳菲的事情怎麼辦纔好?我曾經答應她父親要給她一個結果,如今卻讓她就這樣死了,我都覺得沒臉面再見她父親了。你說,若是當初我不那麼反對她跟了你,會不會就不是這樣的結果?”
盧峻熙嘆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有道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這世上的事情哪有什麼如果。再說了,縱然你不反對,我也不會納她爲妾的。這件事情自始至終就跟你沒什麼關係,你又何必自責?只是她今天也算是救了我們泓寧一命,算是我們盧家的恩人了。以後林謙之便是我盧家的老人,他將來一切事情都由盧家來管,活着,盧家好好地養他,死了,盧家風光的葬他。我把他當做長輩來敬重,如何?”
柳雪濤點點頭,說道:“這是應該的。若不是芳菲,今兒就是咱們孩子的大劫。”
說話時,丫頭在外面回話道:“回大爺,大奶奶,白三爺來了。”
“好了,外邊的事情你莫要操心了。一切有我。讓白三爺給你診診脈,吃幾副草藥調節一下身子,泓寧還小,可離不開你這個孃親。你得聽話,知道吧?”
柳雪濤點點頭,說道:“我知道。”
盧峻熙扶着她重新躺下,拉過薄被給她蓋好,方對門口的丫頭說道:“請三爺進來吧。”
白松音今兒原是來喝滿月酒的,如今卻成了最忙的一個。
他坐在柳雪濤牀榻前細細的診脈後,嘆道:“這產婦回奶的事情可大可小,萬不可大意了。我開一劑方子,照着吃三日,再看情況調節藥方吧。事已至此,大奶奶一定要放寬心,多想無益,只是徒增傷悲而已。”
柳雪濤在帳子內向白松音道謝,白松音勸柳雪濤好生將養。盧峻熙便陪着白松音去外間寫藥方,之後親自送出二門,讓管家盧之孝代送出大門。
當日下午,縣衙裡燈火通明。
盧峻熙送走了白松音便換了衣服去了縣衙。
顧明遠在大堂上聽盧峻熙和林謙之帶着當日在跟前的兩個丫頭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訴說一遍之後,立了案子,當場審訊小丫頭春香。春香卻矢口否認在水中下毒之事。卻說當時她只是想提醒自己的主母水是盧家小少爺的,她喝了不合適。卻不想水中有毒將主母林芳菲毒死。
林謙之當時就紅了眼指着小丫頭春雨說要和她拼命,幸好盧峻熙將他拉住纔沒當堂動手。
顧明遠又細細的問了一遍那碗水是由誰去倒來,誰端着進了屋子,都有誰沾過手。丫頭秀兒便指着春雨說道:“一天始就是她去倒了水來,在一旁端着伺候,後來我們小少爺說什麼也不肯喝那水,竟是要尿尿,然後我們奶奶來了,她主子才和我們奶奶說笑着隨手從她那裡拿過那碗水來喝。她當時就嚇得臉色蒼白伸手去推她主子。如何只是提醒而已?分明就是知道那碗裡有毒!而且那毒就是她下的!”
顧明遠一拍驚堂木,問着春雨:“你還有什麼話說?”
春雨只是喊冤,又悄悄地看盧峻晨。
顧明遠生氣的喝道:“你左顧右看的是想着你主子替你出主意找藉口麼?來人!先給我打二十板子,看着賤婦招是不招!”
春雨從小被賣,後來輾轉到了一個極有錢的人手裡,被調教了幾年,後到了盧峻晨手裡。臨來時舊主子一再吩咐,凡事必須聽這位新主子的吩咐,否則必把她賣進青樓妓院做最下賤的營生。所以當時盧峻晨叫她下毒她便尋了個機會下了,卻不想會在中間出了岔子。此時此刻縣太爺說打就打,她哪裡還股得了許多?轉身便撲到盧峻晨的身邊,抱住他的腿哭道:“主子救我!”
盧峻晨擡腿把她踢開,罵道:“你個喪天良的賤人!我花銀子把你從人牙子那裡買來,是讓你服侍主子的,不是讓你給主子下毒的!枉你長了一副嬌嫩的皮肉之身,卻是一個蛇蠍心腸的人!今日你只管老老實實的招了還倒罷了,若是不招,我也不會饒你!”
春雨一聽這話,便已經明白了盧峻晨的意思,一時悲憤交加,又心有不甘。無奈衙役們已經上前來,七手八腳把她拖了出去,噼裡啪啦一頓板子下來,春雨一個花樣年華的姑娘家便也哭喊不出來。
再次被衙役們拖回大堂的時候,她便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份兒了。
顧明遠再問她是受誰人指使,毒藥從何而來,這春雨丫頭便只得如實招來,“是我家主子吩咐我,務必要把那毒藥想辦法放進小少爺喝的水裡的,那毒藥也是主子給的,春雨不過是個丫頭,主子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反正如今擡也是死,不招也是死,索性都招了吧……春雨六歲被賣,從山西一路被轉賣到這紹雲縣,前後八年的時間嚐盡人世之苦,如今死了,還有個人在黃泉路上做伴兒……也值人……”
盧峻晨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他以爲那人送丁香和春雨兩個丫頭給自己,早就把這二人調教好了,出了事兒該怎麼說怎麼做不用提點她們也是知道的。而且自己剛纔還那麼明顯的提醒了這賤婢,想不到她居然捱了二十板子就全招了!
一時之間,盧峻晨張大了嘴巴左看右看,看着林謙之和盧峻熙殺人的目光,再看看左右衙役鄙夷不屑的目光,最後把目光落在顧明遠的臉上,看着顧明遠冷淡的目光,他一跺腳扯着嗓子大聲呼叫着:“冤枉啊!大人明鑑,這賤婢胡說八道,栽贓陷害,求大人明察!”
顧明遠擡手舉起驚堂木,‘啪’的一聲拍到了桌案上,厲聲喝道:”冤枉?我也希望你是冤枉的。可是林氏芳菲這會兒已經屍骨冰冷了!你倒是說說你怎麼個冤枉?!”
盧峻晨忙道:“這丫頭是小的新買回來要收房的丫頭,因芳菲不喜歡,所以二人生了嫌隙,我只當是尋常婦人間的撒潑吃醋,以爲過幾天就好了,她卻又來拉扯我!這賤婢胡亂攀扯,峻晨實在是冤枉啊!大人明鑑,自古以來斷案都講究個人證物證,如今雖然這死丫頭反咬,但既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怎麼就說我盧峻晨是背後主謀呢?我好歹也是吃朝廷俸祿的人,怎麼可能知法犯法呢?求大人明察!”
盧峻熙冷笑道:“春雨是你的奴才,就算她和芳菲不合,也不會無故拉扯你!她現就是認證。再說了,現在就去你家裡搜,難道還怕搜不出物證麼?那種毒藥也不是輕易就有的吧?既然有,也不會一下子就用完了!”
顧明遠正愁沒話諸盧峻晨呢,這下被提醒了,於是一拍驚堂木喝道:“來人,去盧峻晨家裡搜查,發現可疑的東西都給我帶上來!”
盧峻晨臉色一白,剛要說話,便聽顧明遠冷聲喝道:“先把盧峻晨和這個賤婦收監!待本官找到人證物證再開堂審訊!”
“大人!大人……”盧峻晨連聲呼喊,無奈衙役已經上來拉着他直接送進了監牢。
有師爺帶着官差去盧峻晨家搜索物證,顧明遠便吩咐了一聲:“退堂!”
衆衙役便齊聲高呼:“退堂!”
顧明遠離了座位從上面走了下來,看着面容憔悴的林謙之嘆了口氣,一臉的悲憤。
盧峻熙又上前去給顧明遠深施一禮,說道:“死者屍身已經驗明,請問大人,是否可以入殮發喪?”
“哎,可憐我這乾女兒,居然瞧上這麼一個無情無意的東西!當時本官還爲他們的癡情而心生憐憫,如今看來,倒是我這憐憫害了她……已經驗明死亡緣故,也已經做了詳細的備案,你們便回去準備發喪的事情吧。如今天氣也熱了,屍首也不能停放太久。哎!真是作孽啊!花一樣的年紀,就這樣香消玉殞了……”
林謙之便給顧明遠重新跪下磕頭,只是嗚咽着落淚,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盧峻熙嘆道:“顧大人乃一方父母,仁愛百姓,對芳菲垂憐關愛,猶如親女。只是可憐她終究命薄,沒有那個長久的福氣。讓大人傷心了!請大人保重身體,以百姓爲念。峻熙和林叔就先回去了。若有消息,大人儘管派人來盧家傳喚。”
顧明遠點點頭,說道:“嗯,你們先回去吧。芳菲是我的義女,我定然會爲她討個公道。”
盧峻熙和林謙之又行禮言謝,方從衙門出來回盧家大院。
路上,盧峻熙對林謙之說了要替芳菲給林謙之養老的話,林謙之連聲推辭,說道:“奴才不敢當,芳菲這丫頭從小受盧家恩惠才長了這麼大,後來又給大爺和大奶奶添了不少的麻煩。二位主子不但不厭棄她,還處處爲她思量打算,今兒發生了這種事,怨不得主子們。只能說這是她的命,是她前世冤孽太深……”
盧峻熙又勸了林謙之一回。回家後,又把盧之孝等幾個管事都叫進來,叫他們商議一下芳菲的喪事。
盧之孝不知道盧峻熙是怎麼個意思,開始不敢多說。盧峻熙便把話說明白了:“不管人是因何而死,論身分她總是峻晨的正室妻子,這喪事決不能寒酸。”
有這一句話,盧之孝等人便有章可循,衆人一時都把老規矩搬了出來,把喪葬事宜一一確定下來。又合算了一下花銷,上上下下竟需要三千銀子。盧峻熙二話沒說,直接叫了帳房來吩咐道:“從公中支取三千二百兩銀子爲晨少奶奶預備喪事。”
林謙之忙道:“這項銀子還是奴才自己想辦法吧。”
盧峻熙擺擺手說道:“林叔,芳菲是你的女兒不假,可她如今乃是盧家名門正娶的奶奶。這喪事自然該由盧家操辦,您看着什麼地方辦的不周全的,儘管說給盧之孝,讓他們去改,去辦。”說道,盧峻熙又吩咐盧之孝等人:“大小適宜全都按照林叔的意思辦。以後林叔不是這個家裡的管家,而是我盧峻熙的長輩。你們從上到下任何人不許簡慢了,聽見了沒有?”
衆人立刻齊聲答應。林謙之只是垂頭感慨,不住的搖頭,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芳菲一死,林謙之整個人就像是老了十歲,連走路都一搖三晃得步履蹣跚。
當晚,衙門裡便有話傳出來,在盧峻晨的房間暗格裡搜出了好幾種粉末狀的東西,有白色的,還有微黃的,有兩樣是用紙包包着,有一樣裝了小瓷瓶子。顧明遠把這幾種東西都放進水裡,搬了糟糠來找了幾隻雞來吃,發現有一種白色粉末容水之後,無色無味,卻是劇毒無比,那雞隻啄了兩口就躺在地上掙扎,不過是掙扎了五六下的功夫,便兩腿一蹬沒了性命。
因爲東西是從盧峻晨的書房暗格裡搜出來的,便證明小丫頭春雨的話不假,那毒藥本就是盧峻晨給她的。人證物證俱在,恐怕盧峻晨不招也不行了。
第二天,芳菲的喪事一開喪,衙門裡便傳出了話來。顧大人已經判了丫頭春雨和盧峻晨死罪。盧峻晨名下一應傢俬產業平分爲二,一份用來給芳菲辦喪事,另一半則給林謙之養老。因爲盧峻晨是有功名在身的人,顧明遠雖然身爲縣臺依然不能隨便將其處斬,但卷宗已經整理完畢,上報朝廷,等候刑部宣判。
雖然當時不能把盧峻晨處死爲芳菲報仇,但國法使然,衆人也沒有辦法。只好等着上面判刑的旨意下來再將犯人或押送江浙府秋後和該死的犯人一起問斬,或者押送京城,由刑部親自判罪。
一般來說,押送京城的可能性不大,因爲這種案子雖然牽扯到了人命,但卻與那些謀反謀逆的案子不同,沒有株連之說,自然也驚動不了天聽。
芳菲的喪事辦完之後,林謙之便病倒了。
黃氏每日在他身邊照顧勸解,端湯送藥的伺候着,足有半月多方纔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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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家大院裡,柳完濤也整日的吃藥調養,盧峻熙每日都守在她身邊看書看帳,處理家事,哪兒都不許她去。連旭日齋的門都不許出。害的柳雪濤整日嘮叨,無奈盧峻熙就是不肯。柳雪濤總算明白了,這小屁孩若是認定了一件事情,那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
這日,林謙之身體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在牀上躺的救了,他便不願再悶在家裡。索性找了根竹竿拄着,慢慢的出了自己的小院想着去街上隨便走走看看。熟料他剛從院門口跨出一步,便被一道身影給嚇了一跳。於是忙停下腳步往後退了半步。
倒不是因爲那人長得嚇人,而是因爲他走的太快。忽的一下子從林謙之的面前晃過去,林謙之都沒來得及看清那人的形容面貌,也沒看清那一晃而過的影子到底是幾個人。
退回去之後,林謙之又覺得奇怪,便急忙出來左右細看,卻見從自己家門口往裡去,在第四個院子的門口站着一主一僕兩個年輕人,那主子模樣的人背後揹着一個青布包裹,裡面包着的像是刀劍之類的東西。那隨從則提着一個大大的包裹,那包裹似乎很沉,那年輕的小廝提着有些吃力,來回的換手。
林謙之猛然想起來柳雪濤曾問過自己,那一家子住的是什麼人,那像很是與衆不同的樣子。當時林謙之正因爲芳菲的事情心煩意亂,所以並沒怎麼在意,這會兒忽然看見兩個這樣的人,便不覺得也起了疑心。
這兩個看上去像是江湖人打扮的主僕會來這家叩門,到底是所爲何事?
林謙之這會兒很想湊上去看看,可他下意識的覺得這會兒如果自己湊上去會有一定的危險。於是他便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出了院門,住着竹竿兒慢慢的往相反的方向走,一邊走卻全心留意身後的動靜。
那人扣了三遍門,方聽見院門吱呀一聲打開。
好像是早就約好一般,主客雙方並沒有任何問話也沒有任何回答,那兩個人便進了那座院子。
林謙之站在巷子口上左右沉思,都覺得那戶人家果然古怪。待要想個辦法去盧家大院通知一聲,又怕這裡沒人守着不知道那裡面的人何時離開,或者還有什麼動靜。而且此等機密且無根據的事情,他又不好讓別人轉達。正在爲難的時候,忽然身後被人拍了一下。
林謙之嚇了一跳,哎呦了一聲回頭看時,卻見柳家的江上風手中提着一把長劍站在自己身後,正笑眯眯的對着自己看呢。於昌他便‘嗨’了一聲,說道:“原來是江老弟,着實嚇了我一跳。你怎麼會在這兒?”
江上風便神秘的笑笑,擡手指了指巷子裡面,沒有說話。
林謙之順着他的大拇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立刻緊張起來,拉着他躲到僻靜的角落低聲問道:“你是衝着那家人來的?”
江上風點點頭。
林謙之忙道:“剛纔我看見兩個人進了那院子……”
江上風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看看左右,悄聲說道:“你從這兒出去,直接去盧家。跟大奶奶說一聲,只說晚上或能收網。”
林謙之急忙點點頭,又拍拍江上風的肩膀,低聲說道:“你一個人千萬要小心。”
江上風滿不在乎的笑笑,點頭。
林謙之心裡着急,手中的竹竿也不用拄着了,噔噔噔幾步跑到街上,左右看了看,恰好瞧見盧家糧鋪裡的夥計牽着一輛大車從那邊過來,似是給誰家送糧去回來,於是他立刻招呼了一聲,說道:“喂!二小子,過來!”
那夥計自然是認識林謙之的,便抽了幾下馬疾步跑過來問道:“林大爺,身上可好些了?您老叫我有事?”
林謙之便點頭道:“有事有事!你扶我上車,我有事去大宅子裡走一趟。”
“喲,這可不行啊,掌櫃的還急等着我回去城北的老喬家送米去呢。”
林謙之便擡手打了那小子後腦勺一耳刮子,罵道:“糊塗東西,沒要緊的事兒我能攔你麼?你們掌櫃的怪罪下來我替你擔着!快走,耽誤了主子的急事咱們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夥計被林謙之揍了一巴掌,腦子似乎有些開竅了。便趕緊的扶着林謙之上了平板大車,然後自己也跳了上去,一揚鞭子吆喝了一聲:“駕!”那匹黝黑鋥亮的馬兒便揚起蹄子小跑起來。
到了盧家大院的大門口,林謙之已經被這馬車顛得骨頭都酥了,勉強從車上爬下來嘆道:“這木頭輪子的馬車真他孃的顛簸,不是人坐的。”
那夥計便笑道:“您老讓快些,咱就只能快馬加鞭了。您當人人都跟咱們主子似的,能坐上那黑橡皮輪子的大馬車?”
林謙之笑罵道:“少胡說!還不趕緊的回鋪子裡去覆命?小心你們掌櫃的罵死你。”
“嘿——您老不是說掌櫃的找茬有您老擔着麼?”
“不能啊,我啥時候說過那話!”林謙之把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完全沒把剛纔自己說過的話裝在腦子裡。
小夥計一下子苦了臉,正要拉着林謙之說理,林謙之卻已經轉身離去,一邊同大門口的小廝們打招呼,又回過頭來看了這可憐的孩子一眼,說道:“小子!以後說話辦事兒都得給自己留個把兒,知道麼?不然人家坑死你,你還給人家數錢呢!”
這夥計苦着臉點了點頭,說道:“你這老頭子真是的!坑了人還給人講道理,天下就沒你這樣的!”
林謙之進了大院,一路往裡直接去內書房找盧峻熙。
內書房的丫頭紅袖見了林謙之,趕忙上來問好:“林管家,好久不見你,身體好了吧?”
林謙之見了紅袖,自然又想起自己的女兒來,心裡不免有些淒涼。只是他心裡裝着要緊的事兒,也來不及和紅袖多說,便點點頭說道:“好多了。大爺呢?”
紅袖笑笑,說道:“大爺這些日子基本都不出旭日齋。林管家若是找他,還得叫人去旭日齋回話。”
“哎!我這兒有急事呢!你給我找個丫頭進去回一聲吧。”
紅袖便道:“既然是急事,管家可直接去旭日齋。這些日子家裡的管事們都是到旭日齋的花廳上去議事的。”
林謙之嘆道:“如今都改了規矩了?”
紅袖微笑道:“也沒改什麼規矩。大奶奶身上不好,大爺不許她出旭日齋的門。索性便叫管事們直接去那裡回話,豈不省事?”
林謙之點點頭,說道:“這的確是咱們大爺的行事風格。他幹這事兒也不是一輛遭兒了。”林謙之嘴上嘟囔着,心裡卻無比的感慨——這世界上的事情,還真是一物降一物。柳雪濤那麼厲害的女人,偏生就被盧峻熙拿的死死地。而盧峻熙一個軟硬不吃的傢伙,居然也被這個女人給降服的服服帖帖。他們兩個人真是說不明白是誰怕了誰,誰降服了誰。
而這會兒旭日齋裡,盧峻熙正坐在東里間的書案前看書,柳雪濤則又在踏上趴在小矮桌子上不知寫寫畫畫的弄些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孩子在她身邊的搖籃裡睡着,胖嘟嘟的小臉上泛着熟睡的紅暈,小嘴巴撅着,不時的吸允兩下,好像吃奶的樣子,十分可愛。
紫燕從外邊進來,走到柳雪濤身邊,把手裡的茶放在柳雪濤的手邊,又彎腰去看着搖籃裡的小傢伙,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輕輕地摸了摸他胖乎乎的臉蛋兒。
柳雪濤便輕聲嘆道:“你又招他,呆會兒醒了又哭又鬧,你們一個個兒都哄不了,還得來煩我。”
紫燕輕笑:“小少爺就是喜歡膩在主子身上,爺整天恨得牙根兒癢癢呢。”
“死丫頭,你又知道了?!”柳雪濤瞪了紫燕一眼,又輕聲問道:“你婚期快到了,我說許你幾天假不用你上來伺候,你怎麼又來了?”
“奴婢想小主子呢,一天不見他這心裡空落落的。”紫燕說道,便在搖籃跟前蹲下來,含笑看着熟睡的小傢伙。
“你想他做什麼?成了親趕緊的自己生一個。”
“我纔不要生……”
“哈哈……到時候跟人家石硯入了洞房,生不生可不由得你了!等明年生個小石頭出來,修遠就有伴兒了……”柳雪濤一邊悄聲笑道,一邊端了茶來輕輕地吹。
紫燕卻笑嘻嘻的說道:“主子只知道笑話我,卻不知道爺整天想着再給奴婢們生個千金小姐呢!那天我還聽他跟你抱怨,說兒子太粘着娘子不好,等小少爺長大了要把他丟出去歷練歷練呢……”
“死丫頭,你什麼都知道,你還知道什麼?我看石硯也是個混球,整天有的沒的都跟你瞎說!”柳雪濤正罵着,忽聽門口小丫頭悄聲回了一聲:“主子,林大管家有事兒求見。”
柳雪濤一愣,說道:“喲,他不是病着麼?怎麼這會子倒是跑來了?”
紫燕便道:“定是有什麼事兒,不然這會子急匆匆的來做什麼?”
柳雪濤便下了榻,吩咐紫燕:“看着孩子點兒。”便從臥室走了出去,吩咐道:“請林叔來東里間說話。”
林謙之從外邊悄聲的進來,隨着小丫頭進了東里間,給盧峻熙和柳雪濤請安。盧峻熙忙起身拉他坐下,問道:“你這會子急匆匆的趕來是有什麼事兒?”
林謙之忙道:“正是有急事呢!”便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問着柳雪濤:“江上風叫來趕緊的跟奶奶回一聲,說今晚差不多可以收網了。”
柳雪濤便嘆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還以爲他這會子還在京城呢。”
盧峻熙便沉思着說道:“這一去兩個多月,總算是回來了。峻晨的事情還沒定下,如今那裡又有了動靜。我怕他們之間有什麼牽連。”
柳雪濤心頭一跳,問道:“難不成這判了的官司還能改過來?或者——他要要劫獄不成?”
“劫獄到不至於。”盧峻熙嘆了口氣,說道,“你說的那個人我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歷。如此神秘的人和峻晨關係親密,卻不得不令人深思。”
柳雪濤看着盧峻熙嘆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是誰這麼跟咱們過不去呢?我之前就問過你,盧家早年間有沒有什麼宿敵。若是能弄清楚他的底細,我們纔好防範。峻晨和張氏他們母子這些年苦心經營都被我們拆了局,可是,到了這一步我們還摸不清他們的底牌!”
林謙之也嘆道:“這前的宿敵,老媽也沒聽說過。這種事情恐怕只有地底下的老爺心裡清楚了。如今又要去哪裡問去?”
柳雪濤便問:“族中的人呢?三叔公他們也不知道麼?”
盧峻熙無奈的嘆道:“他們素來都跟我們不是一條心。這些年若不是我們家一直都壓他們一頭,恐怕早就分了族了。”
柳雪濤無奈的嘆道:“如此說來,只能看江上風今晚怎麼收網了。”